她姐姐沒有再跟她說過話。事實上,她拒絕跟任何人多說,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不吃不喝,誰來勸都沒用。
夏有青說得很清楚,她不要嫁給長工,也不要屈就當側(cè)房。大少爺當初可是允了她,要娶她做夫人的,哪有反悔的道理。要是逼急了她,更難聽的話都說得出來。
一個丫頭這么強硬,這是前所未見的。老爺夫人傷透腦筋,把大少爺叫去罵了好幾次,連兩個弟弟都被波及。尤其是言至衡,大家似乎也都認定他與夏有雨也是一樣的狀況,他解釋了半天也沒用。
“反正這兩個丫頭是不能留了!弊詈,言夫人直接說,一向溫婉面容露出異樣堅決,“我一早就說要送走,是你們分別來求情,我一時心軟才導致現(xiàn)在的結(jié)果,F(xiàn)下都不許再多生枝節(jié),明天就叫她們走!
“那夏先生呢?”言至街皺著眉問,“賬房不能沒他主持,我們就這樣把他兩個女兒送走,夏先生不可能什么話都不說的,得想辦法勸!
聞言,言至衡詫異地看了大哥一眼。
聽這個口氣,他大哥似乎并不是那么在意夏有青姐妹的去留,反而更關(guān)心賬房與夏先生。
這也難怪,畢竟他近年十分受到器重,已經(jīng)算接下大半老爺?shù)膿,把朝廷委托的工作做得有聲有色,要言至街為了一個小婢放棄這一切,甚至只是受到些許影響,他都不會愿意的。
雖然嗤之以鼻,但說真的,換成是言至衡自己呢?
“夏先生知道這些事兒嗎?”言家的老三年紀最小,沒有卷入這次的風波,他有些困惑地問,“他總是關(guān)在賬房里,跟女兒們好像也不大有話說,會不會連出事了都不知道?該有人去同他說一說!
花廳內(nèi)一陣沉默。這其實說得很有道理。
夏先生這邊自然不是一無所知。他把女兒叫去小書房長談,只不過,叫去的是小女兒夏有雨。
“你姐姐啊——”才開了頭,夏先生就是一聲無奈長嘆!棒[到言家老爺夫人要趕我們走了。有雨,你說怎么辦?”
夏有雨也是一陣茫然。她近日心里都是這樣空蕩蕩的直發(fā)慌。從小到大雖然都是她在擔心不問世事的父親與美麗卻柔弱的姐姐,但她其實也只是個單純的小姑娘而已。
“我、我這些年攢了一些銀子,雖然不太多,但要過簡單日子,應該也是夠的!北粏柫司蛷姶蚱鹁,夏有雨安慰著父親,“姐姐那邊,我多去勸幾次——”
“你那些銀子,被你姐姐花得差不多了吧。”別的不說,賬房先生對銀子來去可是很上心的。他疲倦地揮揮手,“罷了,你娘留下來的錢你拿去,回老家去吧。鄉(xiāng)下地方加上你又不大花錢,應該夠了!
夏有雨沉默著。過一會兒,才小小聲問:“爹,您也要攆我嗎?”
她爹沒回答!澳墙憬隳?”
“你姐姐又任性又沒用,沒人照顧是不成的。讓她鬧過一陣子,之后應該就沒事了。倒是你,不必留在這里看人臉色!彼皖^繼續(xù)翻閱賬本,竟是打算結(jié)束話題的樣子。
“是老爺或夫人的意思嗎?要爹來對我說?”她還不死心地追問。
“胡說什么,我們靠言府吃飯,你雖不是家生丫頭,也是個下人,老爺夫人犯不著這么忌憚迂回!
所以,真的是她爹要她走了。
所以,她一路堅強,換來的就是忽略,相信她不用人照顧也會沒事。而她姐姐任性又沒用,人人都放心不下,所以百般容忍。
是這樣嗎?是這樣吧。
不知為何,夏有雨一直記得她爹那天的臉色。下午的書房光線不算明亮,她爹的臉龐在陰影里看起來有種疲倦病態(tài)。
她呆呆的不知道可以再說什么,站在書桌前好久好久,見她爹不再開口,又再度埋頭工作,她最后只能靜靜地退出來。
走回自己的房間,腳步無比沉重。她最害怕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
從小到大,夏有雨最怕被丟下。母親過世,父親去外地工作,把女兒留在鄉(xiāng)下給親戚照顧,姐妹倆在親戚的臉色下過日子,心里存著深深恐懼,怕父親跟母親一樣不再回頭,怕被趕出去沒有地方睡覺沒有飯吃。什么都怕。
姐姐想出人頭地、揚眉吐氣,妹妹連一文錢都要賺要存要計較,都源自于這份恐慌。
如今噩夢成真了。離開了其實也不是她家的言府,夏有雨要去哪里呢?
才剛跨過月洞門,遠遠就看到自己房門口,一個修長的身影焦急守候。瞥見夏有雨出現(xiàn),俊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神色。
夏有雨心尖兒一疼,像給人打了一拳似的。
她一時考慮不了那么多了,拔足往他狂奔而去,什么話都沒說地投入他的懷抱,緊緊摟住他的腰。
“嚇死我了!毖灾梁庹媸撬闪艘淮罂跉,“整個下午到處都找不到人,連奶娘都一問三不知,你到底上哪兒去了?”
她只是狠命搖頭,什么都說不出來。
看她這樣,知道是哭了,言至衡也不再多問,抱緊顫抖的人兒,安撫地拍著她的背,“沒事了,什么都沒事了!
“爹叫我走!边@么簡單的四個字都哽咽到說不清楚,她的委屈和恐懼全部決堤。
“走?走去哪?”言至衡眉頭緊皺,其實沒聽懂,但他知道這時候必須盡力安撫,“你哪兒也不準去,乖乖留在我身邊就好,聽到?jīng)]有?”
聽言至衡這么說,夏有雨才慢慢冷靜下來。
她知道他對她好,可是這樣的話,她跟她姐姐有什么差別?她爹會被她們煩死了,老爺夫人會傷透腦筋。這次事情鬧開之后,就算愿意做小服低,讓二少爺收房當丫頭,他們要面對的,也依然會是排山倒海而來的阻擋。
先前夫人已經(jīng)和藹地對她解釋過了。那些家有閨女的名門世家,要是聽說少爺還沒娶妻,房里就已經(jīng)養(yǎng)了小妾,這名聲其實很難聽;要是不小心懷上孩子,事情更是麻煩到極點。不說別的,光是正妻小妾之間的斗爭,就足夠搞死像夏有雨這么單純的傻姑娘。
可是她真的不想走啊。離開了言府,誰幫她爹留心賬本的錯誤,幫他打點食衣住行,幫她姐姐存錢買珠花?誰幫奶娘跑腿,幫她穿針,幫她搬搬抬抬?還有,誰陪這個骨子里有些孤傲的二少爺斗嘴閑聊?誰哄他開心?
光想到他可以成天都不開口也不笑的模樣,就是陣陣心疼又不舍。這筆帳啊,到底怎么算?
言至衡那天哄了夏有雨很久,卻不見她重展歡顏。她后來也不哭不鬧,就是蒼白著一張小臉好像在出神,跟她說什么也不大聽見的樣子。
她要是像她姐姐那樣哭鬧就好了,至少想要什么說得很清楚,但夏有雨一直沉默著。那個會說會笑,嬌憨可愛的姑娘突然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