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以人緩緩扯起眉頭。這孩子小學只上了一年,一年的時間有一半是遲到,一半是乾脆請假不到,某些時候是她的緣故,比如她做的早餐害他拉肚子、送他上學途中偶爾繞路就把他搞丟,這她就沒話講,但絕大部分都要怪他自己有嚴重賴床癖。
他是早上不超過十點很難叫起來的,起床后他也只是眼睛張開,整個人毫無意識,隨人使弄,起碼還要等一個小時才完全清醒。
小學一年級后,她聽了薛以繁的建議,幫這孩子申請在家自學,幫他請家教。薛家安相當聰明,這幾年連國中課程都上完了。
一見到母親顰眉不說話,薛家安內心小小不安。
「我試過,但是我爬不起來!官嚧彩撬畲蟮娜秉c,也是最大的弱點。通常他起床后的早餐都是母親弄的,這種時候就算拿發霉的面包給他吃,他也沒有感覺,常常食物中毒就是這樣來的。
薛以人安靜地吃飯。她知道他有努力在試,他自己也很不喜歡這樣。平常他是一個各方面都不需要大人費心的孩子,留在家里還幫了她很多忙,所以她也無法苛責。
只是這種時候,她總免不了會想起李君蒙……
「媽,你生氣了嗎?」他喜歡看母親的笑容,最怕看到母親異常安靜的模樣。
薛以人望著兒子,淺淺一笑,「沒有,我只是在想——」
砰!
一個聲音穿過玻璃,不久就聽到薛家安驚叫:「媽——」
。
薛氏集團總部大樓
水珒玲一進大廳,穿過光可監人的大理石地板,就直接進入電梯,登上只有刷卡才能開門的三十二樓。
當!
門一打開,已經是總裁秘書接待室,幾名衣著光鮮、外表干練的秘書看見她,臉上多了抹笑容。
「水小姐,總裁已經開完會了,在辦公室等你。」一位年輕貌美的女孩起身,幫她開門。
「謝謝你,周特助!顾兞嵝χh首,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她是薛以王最近才換的特別助理,不只人漂亮,聽說能力也很好。
「不用客氣。總裁,水小姐到了。」
「嗯!挂粋震動喉嚨低沉的聲音,就聽得人臉紅心跳。
「我先出去了!
水珒玲和她點個頭,看見周特助低著羞赧的臉兒,把門給關上。她一怔,忍不住在心里嘆氣,不難想像總裁特別助理這個位置不久又要換人了。
「大少爺!箯乃〉臅r候看著他長大到現在,一直以來的稱呼沒有改過。她走到辦公桌前,他正忙著看一份文件,在上面批示,未曾抬頭。
「玲姊,她最近怎么樣?」沉穩的語調總是不曾注入特別多的感情,即使他問的人是他最在乎的女人。
「小姐最近很好,上禮拜家安從以繁少爺那兒度假回來后,她的心情就轉好了,笑容也多了不少!顾兞峥匆娬窆P疾書的那只手動作緩慢了下來。盡管表面上喜怒不形于色,但每次聽她回報薛以人的近況,他總是聽得特別專注。
「嗯……那你特地來見我,有什么事?」他在文件上簽了名,工作告一段落,才抬起頭來。
一雙黑沉深邃的眼眸忽然注視著她,水珒玲差點就忘了自己此來的目的,一瞬間失神。
薛以王那張嚴峻的面孔微沉,等待她把話接上來。
水珒玲很快的回神,一臉無事樣,接著清清嗓于道:「我是為了家安來的!
「家安……我這陣子比較忙,有兩個月沒見到他了,他最近也很少打電話給我。他怎么了?」一張俊顏多了幾分關切的神色。
「是……有關他親生父親!共恢罏槭裁,要在薛以王面前開口說出李君蒙的名字,總是莫名地承受著一股無形的壓力,讓她神色之間也變得小心翼翼。
「然后呢?」
她以為周圍會出現一團冷空氣,結果并沒有。是薛以王控制得很好,還是他其實并沒有她想像的「痛恨」李君蒙?從薛以王面無表情的臉上,她發現她得不到答案。
「最近我聽家安提到,他希望他的父母能夠復合。」她停頓,看那一雙黑沉沉的眼睛只是凝視著她,毫無變化,忍不住加強了語氣,「家安他是認真的,我看他對這件事態度很積極!
薛以王點點頭,僅只是表示他知道這件事了。
如此而已?他不追問,不打算處理?水珒玲望著他的冷漠,就是莫名地為他著急。她真不懂,他比任何人都愛薛以人,甚至是李君蒙也比不上,他為什么能保持沉默這么久?
「玲姊,如果沒別的事——」他話說到一半,就被桌上的手機鈴聲給打斷。他拿起手機,「家安,什么事?」
「舅舅……你快來,我媽中彈了!」電話里傳來薛家安顫抖的叫聲。
薛以王聽得一頭霧水,「家安,你說清楚,發生什么事了嗎?」
「我、我不知道……我跟媽正在吃飯,有人……有人從外面開槍,子彈射穿玻璃,打中我媽了!」
咚地一聲:心臟差點停止,薛以王臉色大變!
。
一見母親遭到槍擊,薛家安整個人嚇傻了,六神無主地掏出手機,按下了薛以王的手機號碼。
他大概是基于過去每回遇到事情就聯絡大舅的經驗,下意識地打了這通電話。只是他忘了,大舅和母親手足感情不睦,他應該打給二舅才對。
還好大舅疼他,他等不了多久,就看見直升機降落在他家附近,把他和母親送往大醫院。
直到醫生幫母親檢查,首先告訴他,母親不會有生命危險,才把母親推人手術室后,他才有時間想到這個問題。
不過,他看見大舅慘白著一張臉,遠遠地從走廊的最前端跑過來……是他看錯了嗎,那是大舅還是二舅?
他好像忘了提,大舅和二舅是雙胞胎,兩人俊俏的五官和深邃的輪廓一模一樣,身材也是同樣高大挺拔,不過穿著品味和舉手投足天差地遠,而且一個短發、一個束著長發,任何人一眼就能夠分辨出來。
現在遠遠跑來的,是一頭短發,一套深藍西裝打領帶,穿著手工打造的高級名貴皮鞋的人,那是大舅沒有錯……但是,一直以來大舅之所以令他敬畏,正是至今他還沒看過大舅嚴肅沉穩以外的表情和態度,更別提此刻他竟在醫院走廊奔跑……果然還是他眼花了嗎?
是二舅去把那頭長發剪掉了吧?
「以人呢?以人她怎么樣了?」
「……大舅?」一雙大掌緊緊箝制他的肩膀,五指幾乎深陷他骨頭,讓他一度怔忡。
「家安!我問你話!」薛以王激烈的吼道。
「是……醫生說子彈穿過肩膀,可能傷到骨頭,不過沒有生命危險,F在推進手術室處理傷口!菇兴讣野病,他是大舅沒有錯,聲音也是大舅……以人?他第一次聽大舅喊母親的名字。過去大舅很少提起母親,偶爾提起也只是以「你母親」稱呼,不曾聽他喚母親的名宇,還喚得如此順口。
得知以人沒有生命危險,薛以王緊繃得快斷裂的神經才緩緩放松。
他這才看著眼前一臉困惑狐疑的孩子,這時才發現自己應該抓痛了他,放開了手,轉過身望著手術室緊閉的大門,直到那兩扇門開啟之前,一雙眼睛都不曾再轉開。
為什么?大舅和母親不是感情不好嗎?為什么大舅會如此緊張母親的傷勢?一雙愈來愈困惑的目光,始終黏在薛以王背后不放。
經過了漫長的等待,就連水珒玲辦妥住院手續趕過來,兩人也無所覺。
幾個小時過去,薛以人終于從手術室被推出來,轉入特等病房。
「媽……媽……」薛家安緊緊黏在病床邊,打從母親被打中倒地那一刻起,他才知道母親再笨、再迷糊,他也不能沒有她。他寧可食物中毒,他甚至愿意努力爬起來去上學,他都要母親在身邊!
「玲姊,你先帶家安去吃飯!寡σ酝鹾歪t生說過話后,回到病房。
「我不要,我要等我媽醒過來!」
「她打了麻醉,沒有這么快醒,快去!寡σ酝醯统羾烂C的聲音隱含著少有的不耐。
「家安,大少爺在這里你放心,我們先去吃飯吧!顾兞嵬搜σ酝跻谎,趕緊勸他。
薛家安本來不肯,卻也聽見大舅的不悅了,心里雖然抗拒,卻有更多畏懼,只好乖乖跟著水姨出去。
水璋玲最后望了病房一眼,薛以王就直立在病床邊,低頭望著床上的人兒……她默默把門帶上,留下兩人獨處。
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他們兩人,他連門關上的聲音都沒聽見,專注凝神、全心全意地瞅著那雙緊閉的眸子,凝視著她蒼白的臉容。
好久、好久,他就只是這樣看著她,沒有任何動作,看似平靜無波的心情,看似沉著的態度,但緊貼在身側那雙緊握成拳的手卻泄漏了他其實正極力壓抑激動的心情——如今她就近在咫尺,他卻連移動腳步靠近她,彷佛都有困難……
……以王,我可不可以有一個要求?不要再跟我見面。暫時……不要再見面了。
「暫時……以人,你的『暫時』是多久?還要我等多久,你才許我靠近你呢?」一雙黑沉的眼眸流動著苦澀深情的柔光,即使她昏迷不醒,他仍守著當年的約定,沒有她開口解禁,他不主動靠近她。
這是,他欠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