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薛家安,薛以人是他的母親,剛過一個年,他十二歲了。
聽母親說,他的父親是李君蒙,在他還沒出生之前,他們兩人就離婚了。
他有三個舅舅都很疼他,小舅薛以美長期在美國工作定居,常會寄一些他喜愛的書籍和禮物給他。
而他最常纏著不放的人是二舅薛以繁。外人都說二舅是火爆浪子,脾氣差、不好相處,那是他們不了解二舅。雖然二舅曾經在他小的時候把他當成籃球拋,還把他當小狗綁在電線桿下,不過他知道那是二舅喜歡他,特別愛跟他玩。
他最敬畏的人是大舅薛以王。他是一個嚴肅的人,像二舅「疼愛」他的種種行為,都被大舅斥責過。
他十歲以前,有一半的時間都被大舅帶在身邊「保護」,但自從兩年前外公退休搬到美國和小舅同住,大舅接管薛氏集團,成為公司總裁后,每天日理萬機,比較沒有時間把他帶在身邊了,現在他跟著二舅的時間比較多。
他最愛的人是他的母親薛以人,但她卻是害大舅必須把他帶在身邊保護的元兇。
嚴格說起來,他的母親很疼愛他,只是母親生性迷糊,常常記得把他帶出門,卻忘了帶回家,小的時候大舅在他的身上掛了牌子,撿到他的人就會打電話通知大舅來領回。六歲以后,大舅給他一支手機,他和母親走失,就自己打電話給大舅,一樣由大舅領回。
母親的迷糊事跡還不只這一點,二舅就告訴過他,他在襁褓時期,母親還曾經誤把杯子里的白酒當成冷開水沖牛奶喂他喝完,害他喝得酩酊大醉,送醫急救才撿回一條小命。
若是要數起母親差點害他賠了一條小命的種種無心之過,那真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的,慢慢再說吧。
聽二舅說,母親和父親離婚之后就沒有再搬回薛家住了,她把外公給她的別墅賣掉,在山上買了房子,就是現在他們家經營的山上民宿。
大人的事他不太清楚,不過大舅和母親的感情不好,他是看在眼里的。所以每次他被大舅帶回去時,母親都是叫水姨來帶他。
打他有記憶起,水姨就和他們一起住在山上民宿了,而他是直到最近才發現,原來水姨一直都是領大舅的薪水,住在他們家的保鏢。
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大舅的默默付出,用心良苦如此令人感動,他對大舅的敬畏完全升華為敬愛。
他把他的心情說給水珒玲聽,卻讓水珒玲聽得一頭霧水。
「你感動什么?」這孩子莫非已經知道……
「舅舅一定是怕我母親不小心把我養死了,雖然跟母親姊弟感情不好,還是派你來照顧我,舅舅這么疼愛我這個外甥,我不應該感動嗎?」薛家安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反問水珒玲。這么簡單的道理為什么還要他來解釋?
「你說得對。」水珒玲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忍不住加了一句:「你母親很愛你,你這話別讓她聽見。」
「我知道,雖然她上個月才把過期很久的牛奶當作優酪乳倒給我暍,害我送急診。」想起自己從小到大進醫院的次數,他都懶得嘆氣了。
「那是我的錯,我不該把自制的優酪乳用牛奶瓶裝,你母親才會搞不清楚。」水珒玲推了一下眼鏡。過去她刻意把自己裝老,實際年齡才四十的她,十多年來沒有太多改變。
「但是你放在冰箱,每一瓶都標示得很清楚,我自己拿就從來沒有搞錯過。」一張白皙俊俏的小臉龐始終不曾有太多表情,所說的每一句話也沒什么高低起伏,他只是純粹陳述事實,不是抱怨,也沒有質疑母愛的意思。
水珒玲望著薛家安。這孩子長得愈來愈像他父親了,小時候白白的臉蛋,紅紅的嘴唇,一雙深邃大眼,還被以人留了一頭長發,看起來像個美麗小女孩,當時看起來比較像以人。
兩、三年前,他自己把頭發剪掉了,露出和他父親相似的輪廓,一雙大眼睛也愈來愈細長。他還會繼續成長,再過個幾年,他如果再多點笑容,雙眼再開朗些,簡直就是李君蒙的翻版了。
「水姨,你一直看著我,是不是看我長得像父親?」薛家安一雙深邃眼神彷佛看進了水珒玲的靈魂里。
她一怔,莫名臉紅地轉開了視線。這孩子外表像李君蒙,但那雙眼神,那注視著人的模樣……實在太像薛以王了。
「家安,你去以繁少爺那里偷看你父親的事,別讓你母親知道。她雖然嘴上說不介意,你要選擇跟誰是你的自由,但是她心里很不舍讓你離開的!
薛家安點點頭,「水姨,你真的不知道他們離婚的理由嗎?」
「……我真的不曉得。」這是真話。即使到現在,她還是弄不懂以人的心事。當年她為什么和李君蒙離婚,她和薛以王之間出了什么事,為什么從此對薛以王如此冷淡,就只有他們當事人知道。
薛家安這時候卻忍不住嘆了口氣,像個小大人般說:「我在調查父親的過程當中,發現父親總是有一對姊妹圍繞在身邊,后來深入追查,發現他和藍雨歌瞞了一段不可告人的秘密。藍寶貝根本就是藍雨歌的女兒,而我父親在藍寶貝出生不久就為了名正言順讓她吃穿無憂,大手筆開了一家兒童百貨。所以當時我合理懷疑藍寶貝應該是我父親的私生女。不過,上個月我住在二舅那里,認識藍寶貝,后來才知道,原來她是李時影堂兄的女兒,是我的堂侄女!
水璋玲并不意外他小小年紀能夠查到這么多事。薛以繁除了建筑事務所,還開了一家玩票性質的征信公司,讓薛家安在里面當小老大。
「你本來懷疑藍雨歌是破壞你父母婚姻的第三者嗎?」
「是的。所以我故意接近藍寶貝,灌輸她一些錯誤觀念……沒想到她還挺呆的,我說什么她都信,真是個笨侄女。」說起藍寶貝,他的聲音高了一些,眼里多了些光芒。
水珒玲只是瞅著他,沒有揭穿他其實應該是很喜歡跟藍寶貝玩的事實!讣野玻氵@么賣力調查你父母離婚的原因,是希望他們復合嗎?」
一雙深邃細長的眼睛連眨都沒眨,又看得水珒玲臉紅心跳·
「水姨,你說過,我父母曾經非常相愛,你看著都羨慕,他們是一對璧人。我母親也說,她愛我父親,才會懷了我。經過這么多年了,我父親雖然花邊新聞不少,但還沒有一個女人說過他的壞話,所以他應該還算是一個不錯的男人吧?這么多年來,母親不曾再談戀愛,也許她心里還忘不了我父親……所以,是的,我希望他們復合!寡野惭凵駡远。事實上,他是希望有人幫他照顧他的母親。
水肆玲有很多話想跟他說,話到了喉嚨,她張口卻無言。這么多年來,薛以王都不采取行動了,甚至不讓薛家安知道,他和以人不是親姊弟的關系……她這個外人又能說什么呢?
只是,如果薛以王知道,他疼愛的這個孩子如今正積極努力要撮合自己的父母親重新在一起,他會是什么心情,又打算如何做呢?這么多年來,他難道不是一直在等著以人?
水珒玲眼里忽然掠過光芒。
誰說,這不正是一個轉機?
。
雖然已經到三月底,不過山上總是比較寒冷些,所以直到現在還不見春暖花開。
「山上民宿」,外型有濃濃的歐式設計風。三層樓的木造建筑,灰黑色斜屋頂、灰白色墻面,搭配白色格木窗、原木色圓柱,庭院采開放式沒有圍籬,遠處可眺望山景,視野遼闊,附近有溫泉、瀑布、森林步道,是一處非常適合度假的地方。
神奇的是,山上民宿自從多年前某一回臺風摧毀立在大門口的木頭招牌后,就沒了招牌。這么多年來,這里也不做宣傳,不供三餐,沒有任何服務,單純的僅提供住宿和廚房使用,八個房間的住房率卻每個月都還有六成以上,而且房客不是單身女性就是有小孩的夫婦。
其實那次臺風過后,薛以人才發現,這么多年來,她這里的房客絡繹不絕的原因,不是這里的環境優、她的服務品質好,全部都是因為薛以王的緣故。
若不是那次臺風,她無意中聽見水珒玲和薛以王交談的電話,她也許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來這里住宿的房客居然都是薛氏集團的員工或員工家屬!
結果,她不想靠薛以王生活,煞費苦心經營的民宿,到最后還是仰賴了薛以王鼻息,她索性連招牌都不再做了。
「媽,吃飯了。」薛家安身上穿著圍裙,拿著湯杓和湯碗,把鍋子里剛煮好的泰式海鮮清湯盛上來,對著窗口外的后院喊道。
后院鋪著草皮,兩旁植滿花草,還有一個小小的荷花池,一個女人穿著牛仔褲、黑色大毛衣,躺在草皮上像是睡著了。
雖是大中午,還好頂頭陽光溫和,她又是曬不黑的體質,薛家安才任由她躺在那兒受陽光曝曬。
喊吃飯過了一會兒,薛以人才從草皮上爬起來,一頭輕飄飄的短發沾了草屑,白皙的臉蛋有著精致的五宮,年輕一如當年,看不出已經是一個孩子的母親。
她轉頭看看四周,仿佛忘了自己置身何處,恍惚的眼神慢慢回到現實之中,緩緩添上光彩,嘴邊填起笑意。
「媽,不要發呆,飯都幫你添好了。」薛家安已經移到餐桌旁,由另一個窗口喊她。
「好香!顾厣,身上的草屑都沒撥,就從后門進入廚房,一靠近餐桌就要坐下。
薛家安只是看她一眼,默默地把她拉到門外,幫她把身上的草屑都拍乾凈,才許她回到餐桌上。
薛以人似乎也已經習慣了兒子的動作,不以為意,重新拿起了碗筷,正要吃飯,才想起來,「你水姨人呢?」
「她有事下山去了。早餐的時候她有跟你說,傍晚才會回來。」家里的兩個女人都是廚房白癡,一個煮飯難吃,一個是經常害他食物中毒,所以他很早就學會自立自強,七歲開始看食譜,八歲已經會做一桌子佳肴,如今廚藝一流,連二舅都贊嘆。
「哦……那可能我沒聽見!顾晳T性地敲了敲腦袋。
「媽,你不要老是打頭,已經……」夠笨了。三個字差點溜出口,他適時吞了回去,夾了塊清蒸檸檬魚給她,「快吃吧,今天換你洗碗。」
「薛家安,這禮拜開始是你洗碗吧?」薛以人吃了碗里的魚,瞇眼睇視兒子。
「……唔,我忘了!怪箫埵遣坏靡,不代表他喜歡做家事?蓱z他在家中沒地位,兩個女人說三餐是他自己要扛,沒人逼他,輪流洗碗的工作他也逃不掉。
「哈哈,這是遺傳嗎?」自從生了孩子以后,她的迷糊和健忘更加嚴重了。
「你要說是就是吧。」這種事不需要爭辯,特別是在他自知理虧的時候。
「小安,你今年要上國中了吧?」
「我不要。」他想都沒想就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