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云遙飛輕車簡從,只帶著一名隨從到沐家拜訪。
穿著一襲青色長衫,瀟灑中別有一股清逸的氣息,俊美臉孔掛著一抹溫文的笑容,他看起來完全沒有異樣,仿佛那日的情緒失控只是她的錯覺。
“云公子,你頭疼好些了嗎?”她小心翼翼的問。
“喔,老毛病了,不礙事,謝謝沐姑娘關心!痹七b飛神色自若的回以一笑。
一踏進門內,云遙飛就不斷四處打量,用贊賞的目光瀏覽院內的蒼郁綠意與各式奇花異草,最后在題著「沐其氛、挽其香”的照壁下佇立良久。
“好個清幽雅致的宅院。”他贊嘆道。
他專注凝視的目光,讓身旁的挽香心跳不自覺加快,仿佛他看的是她,而不是那片照壁。
“云公子過獎了!蓖煜阒t虛的一笑,表面上看似鎮定的她,其實緊張得連膝蓋都在發抖。
為了他今天的來訪,她幾乎一整個晚上都輾轉難眠,天都還沒亮,她就起身梳妝打扮,讓仆人打理好內外、準備好茶點。
她也說不出為了一個才見沒幾次面的男人,這么慎重其事是為了什么,但她就是在意。
“你的名字,跟這照壁上的題字可有關聯?”云遙飛突然側過臉問她。
金色的晨光在他身上投射出一圈炫目的光暈,讓他看起來是那樣英氣挺拔,甚至超越身后雄偉的槐樹。
“是、是的!”好半晌,挽香才終于找回聲音!拔沂倾寮規状詠砦ㄒ坏呐,為了替我起名可傷透我爹的腦筋,直到某日我爹站在這照壁下看著上頭的題字,突然得到了靈感,因此替我取名挽香!
挽香陷入回憶地娓娓細訴著,想起他爹每回述說起她名字的來由時,那既得意又驕傲的模樣,她的眸中竟泛起了閃閃的淚光。
驀地,一條干凈的帕子突然遞到她跟前。
觸及那雙拿著帕子的修長大手,挽香才猛然回神,狼狽地;匮蹨I。
“瞧我,一想起往事就出了神!弊猿暗靥痤^,不意卻撞進一雙深邃如潭的眸底,就這么被他緊鎖其中。
一滴淚水來不及收回,悄悄從她眼底滑了下來。
望著眼前這個我見猶憐的垂淚人兒,云遙飛的心不由得繃緊,大掌情不自禁的為她拭去淚滴。
直到溫熱的大掌撫過臉頰,挽香才如夢初醒似的猛然回神。
“我──我有帕子。”
她心慌的急忙低下頭,拿起帕子胡亂往臉上擦著,一張臉孔滾燙得宛如鍋鼎里的沸水,一顆心更是跳得亂七八糟。
望著逐漸在指尖變冷的淚,云遙飛的眼底閃過一絲動搖、掙扎與痛苦。
“草木繁茂則生氣旺盛,護蔭地脈,斯為富貴垣一局。看來沐家先人不只有生意頭腦,還具有風水智慧,懂得在宅院里遍植各種花草樹木!
一個轉身,他狀似若無其事地仰頭打量身后的槐樹、梧桐,技巧地岔開話題。
“嗯!蓖煜闵钗丝跉,竭力穩住大亂的心緒!霸乒右灰鹊綇d內喝杯茶、吃點自備的點心?”
“豈可辜負挽香姑娘的盛情,煩請帶路了!痹七b飛氣度溫雅的微微一笑。
“云公子請往這兒走!
領頭越過曲廊一路折返大廳,挽香竟能感覺到背后一雙炙熱目光正凝視著她,心兒一慌,突然腳下一個踉膾,挽香整個人眼看著就要摔跌在地──
“挽香姑娘小心。”
一雙臂膀及時伸出,原本即將跌落地面的身子,整個落進云遙飛的雙臂里。
仰望著頭頂上的一片天──不,那不是天,是一張俊美如朗空般耀眼的臉孔,正用一種擔憂卻又松口氣的神情望著她。
“你沒事吧?”
“我沒事!”挽香跟著松了口氣,但隨即臉蛋又漲紅起來,因為她發現自己還躺在人家的臂彎里呢!“謝謝你──”
她紅著臉,矜持的趕緊起身。
不經意抬起頭,卻撞進兩泓幽暗深邃的黑潭里,里頭帶著幾分讓人看不真切的神秘,令人一個失神仿佛就會迷失在里頭。
他炙熱的眸光緊鎖著她,教她移不開視線,也逃不開,一股淡淡情愫彌漫在兩人之間,即使不說穿,也無法忽略它的存在。
他溫和帶笑的眸看似平易近人,卻隱藏著一股神秘與魔魅的力量,教人越想往里頭探究,就越覺得深沉難測。
“挽香姑娘!
“挽香,你可以這么叫我就好。”她不敢迎視他的目光,羞赧地匆匆丟下一句話便逕自往廳內走。
望著逐漸走遠的身影,云遙飛凝望的目光定住了,專注得仿佛想這樣看上一生一世。
許久之后,他才終于移動雙腳,跟著往前廳走去。
廳里布置得簡單雅致,沒有多余的綴飾,卻顯得整齊舒服,空氣中還飄散著一股淡淡的花草香,讓人仿佛置身在花園里。
“云公子,請坐,舍下沒有什么特別的東西好招待,只有些花草茶,請你嘗嘗看!”說著,挽香親自替他倒了杯茶。
“謝謝!”云遙飛望著她動作小心、輕柔的雪白柔荑,閃了一下神。
他鼻子里聞到的是花草香,但喝進嘴里的卻是一股獨特的氣味。
“這是──”他訝然望向她。
“這是翠衣茶,也就是西瓜白色果肉所泡的茶,一般人在吃完紅色果肉后就將其丟棄了,不知道它其實可以制成一道清涼降火、養顏美容的花草茶!蓖煜愫忉尩。
“原來如此!痹七b飛激賞的看她一眼,又專心的細細品嘗起翠衣茶。
“小姐,點心來了!”
這時,銀兒用托盤裝著幾樣點心走進廳來。
“洛陽的點心或許沒南方來得細致豐富,但也算具有地方風味,這幾樣是廚娘嬤嬤拿手的點心,你嘗嘗看。”挽香將幾碟小點心擱到桌上,期待地瞅著他看。
云遙飛其實才剛用完早膳,肚子還飽著,但看到她殷切的笑容、滿懷期待的眼睛,怎忍心拒絕?
他很賞臉的每樣點心都吃了一個,廚娘嬤嬤的手藝確實不差,洛陽的地方小點心也頗具特色,但沒有一樣比得上她的笑容更令人沉醉。
這一日,兩人從天南聊到地北,話題從藥草到茶葉,越聊越是投機,不知不覺窗外染上了幾許橙紅。
看了眼外頭的天色,云遙飛眼中閃過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隨即起身道:“時候也不早了,叨擾這么久,我該走了!”
“別客氣!”挽香跟著起身,帶著幾分希冀地問:“要不要留下來吃頓便飯?我讓廚娘嬤嬤煮幾道拿手小菜,不麻煩的!
“謝謝你,我還有點事要辦,下回吧!”他心不在焉的隨口說道。
“好吧,不耽誤云公子辦正事!蓖煜慵皶r掩飾失望,客套而得體的說道。
不知道為什么,有時覺得明明就近在咫尺,卻又讓人覺得遙不可及,仿佛在他的周圍設有重重的高墻,不許任何人輕易靠近一步。
“挽香姑娘,后會有期了!”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他有禮道別后便快步領著隨從步出大門。
挽香一路送到門外,他卻連一次也沒有回頭,仿佛方才的相談甚歡與契合,只是她的想像。
怔然望著那被夕陽拉得細長的背影,挽香原本歡欣的情緒如今只剩滿心惆悵。
*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鏘鏘──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鏘鏘──
深夜,洛陽城里萬籟俱寂。
平時熙來攘往的熱鬧大街,此刻卻靜寂得連個人影也沒有,只有聽見遠遠傳來更夫打更的了亮嗓音。
闐靜的大街,突然一陣狂風掃過,街邊的樹葉被掃落了一地,一抹黑色人影疾速從黑暗中躍至大街,然后又躍上了紅色屋瓦。
黑衣人憑著絕佳輕功飛躍在屋瓦上,一路朝城中而去。
遠遠瞧見一棟氣派宏偉、占地遼闊的宅邸,黑衣人謹慎伏身在屋頂上,觀察宅邸里的狀況。
黑衣人見守在門外的侍衛撤進屋內,立刻躍身落地,疾奔到大門前,謹慎地左右張望一眼,然后從懷中抽出一封信,小心地塞進門縫里。
望著大門,遮掩在黑色面罩下的臉孔看不清楚表情,雙眼卻明顯流露出一絲恨意。
趁著烏云蔽月,黑衣人毅然轉身躍上屋頂,踩著稀薄月色而去。
*
位于洛陽城中,禁衛森嚴的丞相府。
一大清早,大門侍衛神色匆忙,拿著一封信匆匆步人大廳。
大廳內,丞相劉炎傅正與貼身心腹李庸悄聲談話,大門侍衛見狀不敢打擾,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候著。
“什么事?”劉炎傅停下話,抬頭問堂下的大門侍衛。
“大人,大門外發現一封信,上頭寫著要交給大人!
“信?”劉炎傅驚訝挑起一道眉,緩緩擱下手里的瓷杯!俺噬蟻!
大門侍衛趕緊將信呈上去給李庸,由李庸拆開信封后,遞交給劉炎傅。
看完信,劉炎傅臉上的表情從狐疑轉為震驚,最后變為陰沉。
“大人,怎么回事?”身旁的李庸看出事有蹊蹺,立刻趨前低聲問。
“他找上門了!”仍處于震驚的嘴冷冷吐出話。
“大人說的是──”李庸恭敬地請示。
“云家的余孽!眲⒀赘道淅涞赝鲁鲈。
“這怎么可能?”李庸霎時變了臉色。
“你自己看!”劉炎傅將信拿給他。
李庸接過信一看,上頭只有龍飛鳳舞的幾個字──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看來,近日城里幾樁命案全是他下的手,而我,是他的下一個目標。”劉炎傅緩緩起身,背著手,走到堂下遠眺著廳外,老謀深算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難道當年那樁案子,云家余孽已經知情?”李庸半信半疑的問。
“看樣子是的,而且,他還打算一一上門尋仇,你想想看,當年跟這樁案子有牽連的人陸續都被殺了,只剩下我!
“大人,若真如此,依他的身手大可直接對您下手,為何還送信來讓您有所提防?”李庸心細如針,立刻想出其中的不尋常。
“難道你看不出來嗎?”劉炎傅冷笑一聲。“他要我害怕,要我像只被貓盯上的耗子一樣寢食難安。”
他沒料到,當年姑息了云家的余孽,多年后,卻成了他的心頭大患,如今竟犯到他頭上來了。
“這當年沒一并除掉的余孽,未免太不自量力了,沒秤秤自己的斤兩,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劉炎傅冷笑一聲,眼神中流露著一股陰冷,充分顯示出他城府深沉、善于算計的性格。
也莫怪乎劉炎傅會如此自負,畢竟身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一國丞相,劉炎傅位高權重,連年輕皇帝也得敬讓他幾分。
“大人,現在我們該怎么做?”李庸立刻請示道。
“守株待兔!眲⒀赘倒雌鹨荒幚涞男Α!霸萍矣嗄跻欢〞俪鍪郑覀兊綍r就布下天羅地網,等著獵物自投羅網!
“原來如此,我懂了。”李庸露出恍然大悟的笑,繼而又顧慮的沉吟道:“可現在敵人在暗、我們在明,這情勢恐怕對大人不利!
“這我想到了,吩咐下去,從今兒個開始,加派人手在府邸四周嚴密守衛,另外再挑選兩名身手矯捷的高手日夜貼身保護我!
“是的,大人,我這就立刻去辦!崩钣诡I命迅速轉身而去。
望著門外,劉炎傅微微瞇起眼,陰冷吐出一句!斑@可是你自找的,別怪我心狠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