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拉起凌馥雙的手離開,蘇紅櫻的心一番強震,他是連衣角被女人碰著,就會把衣服給丟掉的人啊,如今居然對個小丫頭這般親密?!她感到氣憤不堪,幾乎咬碎銀牙,她緊閉雙眼,告訴自己,就隨著心意爭取一次,一次就好。
倏地,她睜開眼,搶身來到傅子杉跟前,說道:“六爺,紅櫻有要事相告!
“蘇姑娘請說!
“請六爺屏退下人!
“假如蘇姑娘的話無法對外人道,還請姑娘別說。”傅子杉說得疏離,暗示她,對她而言,他也是外人,讓她別再心存他想。
他這是在折辱她的驕傲嗎?蘇紅櫻的眼底透出淡淡的憂傷,她輕啟朱唇,柔聲道:“如果六爺有心,紅櫻愿意舍棄那至尊至貴的位置。”
“蘇姑娘說笑了,蘇姑娘打一出生就注定一世尊榮,豈能輕言舍棄?”
蘇紅櫻沒料到天底下居然有男人會拒絕她,他的回答無疑在她的自尊心上又狠狠劃了一刀,且他那似笑非笑的模樣,有輕鄙、有不屑,還有更多的無心。
她用力閉上眼睛,扣緊牙關,再睜眼時,眼底透出一抹堅毅狠絕。
他不要她沒有關系,但他也別想要別的女人,尤其是凌馥雙,想都別想!
蘇紅櫻憤然離去,打人丫鬟在經過凌馥雙身邊時,還故意用手肘撞了她一下,凌馥雙不滿的想推回去,卻被傅子杉阻止,她本要罵他做什么,卻因他的一個眼神止住了話,并順著他的眸光看向前方。
只見打人丫鬟在走了十幾步后,突然間膝蓋一軟,整個人跪了下去,面向泥地,重重地摔了個狗吃屎,而且是扎扎實實的狗吃屎,因為她跌倒的地方剛好有一坨狗屎。
傅子杉微微一笑道:“報復,不一定要鑼對鑼、鼓對鼓,又不是辦廟會!
凌馥雙用力點頭,笑得飛揚!笆堑,爺,奴婢記住了。”
圍觀的眾人嘲笑打人丫鬟一頓后,見沒啥好戲可看了,紛紛散去,程季儒也轉身打算離開。
凌馥雙知道為了與程家保持距離,她不應該喊他的,可是他臨死前的那一幕一直在她腦海中播放,她一個咬牙,握緊雙拳,快步朝他跑去,直到站在他跟前,她才道:“三叔父,你記得我嗎?”
“你是……”程季儒滿頭霧水。
“凌馥雙。”
聽到她自報姓名,他難掩驚詫。是她?二房的長女,為了這個頭銜,大哥派人想把她給接進府里,誰知幾個月前,二哥的外宅起了一場大火,把人和宅子都給燒光了。
只是二嫂的那點手段哪能瞞得過大哥,幾個奴才抓來一陣毒打拷問,真相就出爐了。原來是二嫂提早一步把凌湘母女給發賣了,以斷絕凌湘母女倆進程府的可能。
大哥震怒,因為大哥見過凌馥雙,知道凌湘將她教養得很好,若是接回府里,定能替程家聯上一門好姻親。
他得知此事后,向父親進言,希望能想辦法把凌湘母女給買回來,就算凌馥雙曾經為奴,壞卻名聲,再不能為程家聯姻,至少要給她們母女一個清白自由身,這是程家該為她們做的。
但為了程家的名聲,長輩最終還是選擇沉默與包庇,誰讓二嫂的娘家是程家倚重的姻親。
二嫂夠狠,但他更怨父親、大哥和二哥。
凌湘是二哥從江南帶回來的妻子,為了前程,十幾年來他棄妻女不顧;而父親和大哥明知道若非凌湘,程家怎能安然度過當年的那場危機,卻不曉得感恩。
程家不義,他愧疚于心,無奈人微言輕,無法替她們母女爭取更多,這讓他每每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總被深深的罪惡感折磨。
“三叔父,可以借一步談談嗎?”
程季儒看看凌馥雙,再看看她身后的男人,問道:“雙兒想與三叔父說什么?”
凌馥雙向傅子杉投去一眼,見他點點頭,她才又低聲說:“三叔父,請隨我來!
三人進入一間酒樓的雅房,小二上過酒菜之后,程季儒便迫不及待的問:“雙兒,你娘還好嗎?”
他對凌湘還有印象,她溫婉柔順,初到程家時,她年方十四,頓失父母的她,茫然無助,本以為程家會是她的支柱,沒想到程家對她做的,簡直禽獸不如。
“多謝三叔父記掛,雙兒與娘過得很好。”
“你們現居何處?主子是何人?三叔父想辦法幫你們贖身。”
“不必了,雙兒今兒個喊住三叔父,只是想問三叔父一句話!
“你問!
“身為儒林清流,不知三叔父對程家的作為有何想法?”凌馥雙的視線緊鎖著他,不允許他逃避。
叔侄對望半晌,程季儒羞愧的低下頭!笆浅碳覍Σ黄鹉銈兡概。”
“三叔父想想,倘若雙兒將此事宣揚出去,三叔父還能有如今的好名聲嗎?程家的仕途會不會受到影響?”她故意恐嚇。
程季儒苦笑,站起身走到窗邊,雙手負在背后,低聲道:“任風雪狂妄,覆蓋大地,終有春暖花開日、新泥育花時,事實真相早晚會大白于天下,名聲不過虛妄一場。”
他的回答讓凌馥雙松了一口氣,她果然沒看錯人,他是程家唯一的清流,如果他低聲下氣哀求自己放過程家,她便會直接走人,不再多說。
“三叔父既然有這樣的想法,為何不早早脫離程家?”
“上有父兄,下有子女,談何容易?我不愿入仕,將一身才學賣與帝王家,已是不忠,怎還能不孝、不悌、不仁、不愛?”程季儒面帶哀傷無奈的坐回桌前,他這輩子注定只能當個廢人。
“說得好聽,三叔父不過是舍不下程家的富貴,寧可讓程家斷嗣絕后,也不肯自立罷了!绷桊ルp這話說得尖銳,一雙晶亮的眼眸定定的望著他。
她那似笑非笑的模樣讓程季儒心頭一震。“雙兒……”
“三叔父的苦惱雙兒略知一二。大伯父攀權附勢,妄想從龍之功,日后位極人臣,卻忘記效忠帝君、為百姓造福,方是身為臣官的本分。祖父重視大伯父,愿意放手隨他一搏,父親眼下尚未松口,但三叔父心底明白,早晚父親也會應承大伯父。
“倘若大伯父跟隨之人,日后坐上九五之位便罷,倘若失敗,程家面臨的將是抄家滅族之禍,既然三叔父無法勸阻大伯父,無法為程家做得更多,就該與祖父辟室密談,無論結局如何,至少為程家留下一脈骨血。”
凌馥雙急著在最短的時間內說服程季儒,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這番言論根本不像一個十三歲女娃兒會說出口的,但傅子杉并沒有阻止她,只是靜靜地望著她,嘴邊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
“雙兒,你怎知你大伯父想要……”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大伯父想讓雙兒回程府,難道沒有所圖?大伯父這般積極結黨,目的又是什么?連我這個小丫頭都猜得出來,何況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大伯父最大的毛病就是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只當自己是唯一聰明之人,殊不知他的一舉一動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呢!
“不,雙兒說得不對,圣上非常倚重大哥……”
“三叔父,你可聽過一個詞兒?捧殺!今日被捧得越高,他日必定摔得越重。眼下皇上捧了許多家,人人都當龍心已有所屬,殊不知皇上是在等著那個最出頭的,一棒砸下。”
目光一閃,傅子杉微瞇起眼,父皇所言所行竟被這個小丫頭三言兩語道盡,她的聰慧遠遠超過他的想象。
“雙兒,你實話同三叔父講,你是不是聽到了什么消息,要不然你為什么這么篤定程家必。俊背碳救逡话炎プ×桊ルp,急著要她說清楚。
“三叔父說笑了,依雙兒的身分,哪能聽到什么消息,程家是否必敗,我不敢把話說死,但我深信,天道循環,報應不爽,難道程家對不起的人只有我娘嗎?三叔父想必看得比我更清楚!
她目光中的篤定讓程季儒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過了許久才吶吶的問道:“你恨程家?”
“是!彼m然不是程馥雙本人,但她想要為原主和娘出口氣,而且她深信,程家最終的結局并不冤枉。
“你希望程家得到報應?”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不會做出陷害程家的事,但也不會被欺負還隱忍著,程家愿意歸還欠我母親的,我會欣然接受,若是不愿意,程家就得有面對結果的覺悟,真相早晚會大白,三叔父難道相信,這天下有不要錢的餐飯?“代價”兩字永遠存在,是人,都躲不開因果。
“多年來,三叔父默默對母親及雙兒做的,雙兒銘記在心,有恩報恩、有仇還仇,今日相見,幾句建言,但愿三叔父聽得進去!
“二哥是你的親生父親,于你有生育之恩……”程季儒不愿見他們父女倆走到這樣的地步。
“雙兒反問三叔父一句,父親可曾經一天待我如女?”
這話噎得程季儒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滿懷歉意的望著她。
“三叔父,拿我的話同祖父商量商量吧!
程家祖父雖心慕權勢,卻不至于被尚未到手的大餅給砸得分不清東南西北,她的這番話,對祖父多少會起一點作用吧。
離開茶館后,凌馥雙沒了逛街的好心情,傅子杉本想領她去霍府,但她卻說想回舊家看看。
看見被火燒成一片焦黑的老宅,她不禁面露苦笑!拔揖椭罆兂蛇@樣。”
“你是猜出來的,還是親眼看見的?”他話中有話,他真正想問的是,這樣的結果是她在“前世”所見,還是自己推理分析出來的。
凌馥雙沒聽出他的言下之意,直覺回道:“當然是猜出來的,這是去莊子之后我第一次上京!
他微哂,話鋒一轉道:“柳氏想以火燒宅子來隱瞞她把你們母女賣掉的事實,但程家大爺并不傻,很快的就找到蛛絲馬跡,審了柳氏身邊的人!
“程家上下都知道我們母女被賣?”
“對,但是只有程季儒想盡辦法打聽你們母女的消息。”
“三叔父是個可造之材,他仁德寬厚、知識淵博,可惜他的政治立場與大伯父和祖父不一樣,因此在程家被壓抑,一怒之下,他放棄仕途,可惜他死守著愚孝,不知與長輩相抗,否則朝廷會需要他這種人的!
“你這么看好他?”
“當然,三叔父不走仕途,是朝廷的損失。”
傅子杉微微一笑,默默地把她的話記住了。
當晚,他們寄住霍家,得到霍家上下的熱烈歡迎,凌馥雙以為是自己太可愛、太聰明、太得人緣,殊不知,人家要緊的是傅子杉,堂堂皇子入住民宅,豈能不熱烈歡迎?
隔天,霍菱領著凌馥雙去了一趟福滿樓,賣掉兩道菜的菜譜,換得一百二十兩銀子,這筆收入,讓她終于認得銀票的長相。
這一天,也是她第一次聽見說書人講述神捕傅子杉鏟除江洋大盜的故事,她對這個故事很熟悉,因為原主是傅子杉的鐵粉,來來回回細讀過無數次。
想到這里,她突然有個不好的念頭,會發生的事,是不是終究還是會發生?傅子杉慢慢打出名號,成為神捕,那她呢?會不會到最后,又繞回原點,依舊躲不過嫁入夏家的命運?
同一天,她驕傲地把銀票晾在傅子杉面前,想買回自己的賣身契。
娘那邊可以另說,她也可以請求傅子杉讓他們一家六口繼續住在莊子,但賣身契這種東西還是拽在自己懷里最為安全可靠。
可她怎么都沒想到,他斜著眼,一句話就把她給打發了——
“洛陽紙貴,賣身契漲價了,二百兩!
夭壽,有這種漲法的嗎?她追在他身后大罵,“你放高利貸。∧阌洸挥浀梦沂悄愕亩魅税,恩將仇報會被雷公打!”
傅子杉完全不理會她的大呼小叫,只是買了一樣又一樣的東西,往她這個貼身奴婢的懷里塞,她兩手提滿了東西,連缺乏紳士風度都罵出口了,他依舊我行我素。
可是稍晚當她回到莊子時,這才發現,這些東西全是他買來送給她的。
且凌馥雙也完全不知道,沒隔幾天,茶葉蛋、三色蛋和封肉這三道菜就出現在皇帝的餐桌上。
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霍菱有好吃的,能繞過這個坐在高椅子上的小老弟嗎?
皇帝一面吃,一面聽著五皇子轉述凌馥雙對程季儒說的話,對這個丫頭更加感興趣了,其實打從她畫出避震器開始,他就想見見這個丫頭,只不過六皇子死活攔著,深怕丫頭太精,猜出他的真實身分。
皇帝道:“老五,程季儒如果從程家分割出來,你就先用著吧!
“是,父皇。”
“我倒想看看,程季儒有沒有那個丫頭講的那么能耐!
“父皇就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