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回過神的唐棣大聲叫道:“胡鬧,胡鬧!這當口鬧這樣的事情,皇后娘娘的命令怎么可能傳到軍中?”
曾晗也上前,一臉的怒意,“雷動天,你要京師之中再起騷亂不成!快快領(lǐng)兵回去,順便回報皇后娘娘,此乃國家大事,不能輕舉妄動!”
雷動天微微一笑,“怎么可能再起騷亂,青鯉幫已經(jīng)解散,南疆士兵也已經(jīng)打散,兩位宰相,你們這是杞人憂天!”
有個大臣上前,這位臉上已經(jīng)帶著怒色,“皇上尚在,皇太孫也正學習政事,朝廷之中還有宰相們及諸位大臣,國家大事輪不到后宮做主!請轉(zhuǎn)告皇后娘娘,這等事情,還請皇后娘娘慎重!”
雷動天呵呵一笑,“這幾位大人,我只是一個武人,什么權(quán)力什么國家大事是不大懂的。但是我知道云湘國與峻崎國乃是世仇,結(jié)怨多年,而云湘國女王什么時候能將我國國土當做她自家菜園般亂逛了?所以皇后娘娘既然下令要將她拿下,我就一定要將她拿下,即便是丟官棄職,也在所不惜!”
幾個大臣都怔了怔。
江天舒松開了無瑕,抬起頭來,看著對面的雷動天,懶洋洋的說道:“是你說的,丟官棄職在所不惜,那丟了性命呢,惜不惜?”
唐棣吃了一驚,疾聲嚷道:“江天舒,且慢!”
江天舒似笑非笑的看著唐棣,“唐大人,你想要眼睜睜看著我們夫妻被他們亂箭穿心不成?”
唐棣一窒,雷動天厲聲大喝,“放——”
卻聽見遠處有一個嘶啞的聲音傳來,“統(tǒng)統(tǒng)都給我住手,皇太孫在我手中,誰也不得輕舉妄動!”
眾人往聲音來源看去,卻見不遠處,一匹馬帶著兩個人,馬蹄噠噠,正往這邊來。坐在前面的人正是皇太孫江玄清,他的脖子上竟然架著一把刀,而拿著刀的人,居然是失蹤已久的江天凌!
看著眼前的場景,眾人都呆住了,片刻之后才有大臣大聲呼喝道:“江天凌,快放開皇太孫!”
曾晗沉聲叫道:“江天凌,你有什么條件可以慢慢說,先放了皇太孫!
被挾持的江玄清,卻也不怎么驚慌的樣子,只是沖著曾晗苦笑,“曾太傅,您先命人將弓箭全都放下再說!
江天凌厲聲喝道:“對,趕緊將所有的弓箭都放下!否則,我就殺了皇太孫!”
雷動天忙命人將弓箭放下。
江玄清又道:“雷動天,你趕緊帶人回去,不要再追殺定南王與……瑯琊郡主了,這是我的命令!
雷動天看著皇太孫,遲疑不決。
江天凌冷笑了一聲,“這是皇太孫的命令,你居然敢不聽?這是要造反了?”
雷動天揚聲大喝,“既然這樣,你如何保證皇太孫的安全?”
江天凌露出了一個輕蔑的笑容,“只要你們放了瑯琊郡主,我保證不傷害皇太孫,我豈是食言而肥的人?”
雷動天臉色一僵,沉聲威脅,“江天凌,你若是膽敢傷害皇太孫,我一定掘了你家祖墳!”
江天凌哈哈一笑,冷冷說道:“我家祖墳?我父親已經(jīng)死了,尸體被隨便葬在亂葬崗,連我都弄不清楚在什么位置!我祖父的墳墓也是江天舒的祖父,你如果要掘他家的祖墳自然由他來管,我也用不著太擔心!至于再往上,我家的祖宗與當今皇上就是同一個祖宗了,你敢做大逆不道的事就只管做吧,我歡迎得很!”他怪聲怪氣說完這番話,忍不住翻了翻白眼,“還不快帶你的人滾!”
雷動天臉色非常難看,當下對著唐棣等人拱了拱手,說道:“皇太孫的安危,就全都拜托幾位了。”
唐棣點了點頭,曾晗等幾名大臣也頷首以對,雷動天隨后就領(lǐng)兵撤退,可江天凌依然沒有放下江玄清。
曾晗于是喝道:“江天凌,你做這等大逆不道之事,到底目的為何?你先放下皇太孫,即便你想要洗脫謀逆的罪名也不是不能商量!”
江天凌揚起臉看著曾晗,輕笑道:“曾晗,你就別騙我了。謀逆絕非小罪,哪是你說洗脫就能洗脫?只恨我見識短淺,竟然上了人家的惡當,成了今天的笑話。我此番前來,其實并不想傷害皇太孫,只是想要與一個人說幾句話罷了。”
江天舒轉(zhuǎn)頭看了無瑕一眼,眼神里似笑非笑,無瑕則還給他一個瞪視。
果然就聽見江天凌繼續(xù)說道:“我想要與瑯琊郡主說幾句話!
江天舒握著無瑕的手,齊齊上前一步,“江天凌,你想要說什么?”
江天凌哼了一聲,“江天舒,我要與無瑕單獨說話,你一邊去!
江天舒摸了摸鼻子,尷尬地對無瑕道:“人家看得起你,只要與你說話。”
無瑕看著江天凌,心中隱隱明白了什么,當下又上前一步,淡淡說道:“江天凌,我在這里。”
江天凌看著無瑕,眼神里掠過一絲迷惘,嘴角勾起一絲苦笑,片刻之后才說道:“無瑕,我今天才發(fā)現(xiàn),你其實并不美麗!
無瑕略怔了怔,接著又聽見他說:“可是,我依然還是喜歡你!
不只無瑕怔住,在場所有人也全都怔住了。
江天凌揚聲問道:“無瑕,我想問,如果當初我求著祖母將你放到我身邊……你會與我在一起嗎?”
無瑕看著江天凌,思考了片刻,才說:“我想,這不可能。”
“這不可能?”江天凌的聲音里帶著淡淡的傷感,“這個假設,我想了很久很久……我認為,你會喜歡上我的,因為我身上的優(yōu)點比江天舒要多得多!”
那種傷感,讓無瑕也無端端地悲涼起來,她只能澀然回答,“二公子,世界上沒有那么多如果,而且,我與天舒一起經(jīng)歷的一切,你無法頂替。”
“經(jīng)歷的一切?你是說江天舒為你出生入死的那些經(jīng)歷嗎?其實……我也是愿意為你出生入死的啊,你知不知道?”江天凌的聲音,喃喃地像是囈語,“那天第一次看見你,我就知道,我的心不是自己的了。那年你跳進蛟龍?zhí),我也急忙跳了下去;那年江天嘯想要殺你,我不惜和他翻臉;后來我陷害江天舒,也是為了攪亂你與他的婚約;我還用自己的性命威脅父親,只為了救你一命;就是后來……我和江天嘯發(fā)動了一場叛亂,我的目標也是你啊,無瑕!
無瑕皺眉,不解問道:“最后一場叛亂,是為了我?”
江天凌猛然大聲起來,“是你,當然是你!你做了云湘國的女王,而江天舒居然不在你身邊!我想要得到你,我就必須發(fā)動一場戰(zhàn)爭,一場峻崎國對云湘國的戰(zhàn)爭!江天暢即位的話,我就沒法得到這個大將軍的位置,所以我一定要將江天嘯推上那個位置,讓江天嘯封我做大將軍!”
江天凌的神智似乎已經(jīng)有些紊亂,在場的人聽著都不由得暗自皺眉。
無瑕淡淡說道:“男人做壞事,不要在女人身上找藉口!
“我是愿意為你死的……你不信嗎?”江天凌的眼睛有些迷離,“我聽聞了蓮貴妃……呵,應該是皇后了,我聽聞她準備對付你的消息就急忙趕了過來,準備與你同生共死。幸運的是,路上居然讓我挾持到皇太孫,于是我就用他來救你……可是,你居然不領(lǐng)情?”
江天凌的聲音再度高亢起來,“你居然不領(lǐng)情,你居然不相信我!”
他的聲音如此尖銳,手上的刀也微微抖了起來,眾人看著心驚膽戰(zhàn)。
唐棣忙叫道:“郡主自然是相信你的。”
江天凌斜著眼睛看向唐棣,冷聲說道:“唐棣,你來湊什么熱鬧?無瑕……我再問你一句,你信我不?”
無瑕深深嘆了一口氣,說道:“二公子,我自然是信你的。你趕來救我,我也承你的情!
江天凌哈哈大笑起來,高聲說道:“我要你記住我,一輩子也不忘記我!即便是與江天舒過一輩子,你也必須記住我!”
無瑕看了江天舒一眼,終于承諾,“好,我記住你!
江天凌再度大笑,聲音暢快至極,片刻之后,他才說:“皇太孫,我要你發(fā)誓,無瑕在的一日,峻崎國就不得與云湘國開戰(zhàn)!”
江玄清的聲音也是爽利無比,“無瑕姐姐是我峻崎國的恩人,這件事即便你不說,我也不會做!
“我還要你答應,今天得放江天舒與無瑕回去,不得派人阻攔!”
“成,這也簡單,我答應你!
“好……既然這樣,你下馬去吧!”江天凌說著,伸手摶著江玄清的衣領(lǐng)往江天舒的方向,輕輕一甩。
眾人齊齊驚呼,江天舒沖上前將江玄清接住。
江玄清看著江天舒,輕聲說道:“多謝!
正在這時,卻聽見嗖嗖的利箭聲響,抬頭看去,卻見江天凌已經(jīng)落下了馬背,他整個人被射成了刺蜻!
原來那個雷動天還留了弓箭手在角落里,看見江天凌松開了皇太孫,立刻射箭!
當無瑕沖到江天凌面前的時候,江天凌還沒有咽下最后一口氣,他看著無瑕,斷斷續(xù)續(xù)說道:“我……也是……愿意為你……送命的……你現(xiàn)在信了不?”
無瑕含淚點了點頭,江天凌這才將眼睛給閉上。
那神色……竟然有些心滿意足。
又是一年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
春天一步一步向北推移,無瑕與江天舒也一步一步向北走。
江天舒找到了大黑,無瑕找到了大白,那一年他們倉惶逃命,將大黑大白留在了碧牙洞附近,后來秋海棠找到了它們,將它們帶回了瑯琊牙行。
再后來,大黑被秋海棠送到了南疆,大白卻一直留在京師,直到十年后,江天舒將大黑帶回京師,大黑才與自己的妻子重逢,而現(xiàn)在,江天舒也與自己的妻子在一起。
大黑與大白才十四、五歲,正當壯年,江天舒與無瑕也才不到三十歲,同樣正值壯年。它們的時間還很長,他們的時間也還很長,所以盡管步履輕捷,但是兩人行動的速度真的不算太快。
關(guān)于無瑕回到峻崎國的事,朝廷眾人已經(jīng)統(tǒng)一了態(tài)度——沒有云湘國女王,只有瑯琊郡主,咱們自己的郡主回一趟京師,見見老朋友,關(guān)什么國家大事?
至于江天舒要去云湘國的事,朝廷上下也達成了共識,他不用武功赫赫的定南王身分,只是一個文不成武不就的雍王,所以就被峻崎國的皇帝派出去和親了……天知道,江瑾答應這一條的時候,臉色發(fā)青,龍椅扶手幾乎差點被他拍斷。
既然是和親,江天舒就獅子大開口,索要了一堆“嫁妝”,順帶還讓云湘國與峻崎國簽定了一個和平共處條約。
現(xiàn)在那堆嫁妝就跟在車隊后面,晃晃悠悠往前走。一輛、兩輛、三輛……一共七十八輛大馬車,幾乎將峻崎國國庫搬走了一半。
病榻上的皇帝大發(fā)脾氣,蓮妃——就是原本的皇后,她的皇后名頭被摘掉了,連貴妃之位都保不住,成了蓮妃——跪地請罪,跪了三天,這事才算過去。
現(xiàn)在江天舒和無瑕兩人優(yōu)哉游哉在前面走著,后面跟著風十三和他的三千精兵,負責護送。為什么要派風十三,原因也很簡單,風十三是崤山關(guān)舊部,江天舒信得過他,而風十三不是江天舒的南疆舊部,還刺殺過江天舒,朝廷也不信江天舒能將風十三拐走。
這真的是一趟游山玩水的美差啊。風十三心滿意足。
前面?zhèn)鱽矸蚱迋z的竊竊私語聲,“我親愛的女王啊,我們?yōu)槭裁匆哌@么慢?”
“你不知道嗎?大白懷孕了,當然要走慢一點!
“大白懷孕了?啊,真好,我們倆也要抓緊時間生孩子才成,不能被它們夫妻給比下去……”
“你娶妻……就是為了生孩子?”云湘國女王皺眉,神色之間,風雷已動。
“當然了,繼承你皇位的孩子有了,繼承我爵位的孩子呢?我的雍王爵位還有我的定南王爵位,至少還得生兩個才行!
“你找別人生去!”
“這話是你說的,你同意了?呵呵,等下我就去將銀杏收房,話說你做媒將春桃嫁給風十三,又把香菊許配給唐棣,你就沒想過夫君我……”
“你敢!銀杏的婚事我想過了,金道吉的兒子死了妻子,正需要續(xù)弦,他跟著我拚死拚活差點葬身天牢,我該給人家一個回報,我一路上看著,銀杏對他也似乎有那么一點意思。”
江天舒委屈地說:“我要娶這個,你就將這個給嫁出去,我要娶那個,你就將那個許給別人,我怎么找別人生孩子?”
無瑕翻了翻白眼,“成啊,如果你覺得我一個人還不夠,那等回了云湘國,我就禪位給你好不好?反正你才是正宗的云湘國繼承人,我不過是一個冒牌貨。”
江天舒連忙舉手投降,“打住打住,當皇帝有多麻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人最怕麻煩了,這位置你坐著就好,我還能打著皇夫的名號繼續(xù)做紈绔,我已經(jīng)習慣做紈绔了,皇夫的名號很適合作威作!
跟在后面的風十三聽著夫妻倆的悄悄話,差點暈厥——
你們的悄悄話太大聲了知不知道?
你們要秀恩愛也不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好不好?
于是風十三很自覺地放緩了馬匹的腳步,離那對夫妻遠一點。
此時無瑕放低了聲音,“你……確定,你就跟著我去云湘國,不報仇了?”
“江瑾已經(jīng)是這個模樣了,即便我不報仇,御醫(yī)也說他撐不過這個月了。我估計等我們到邊關(guān)的時候,江瑾駕崩的消息也該傳來。再說了,江瑾也不是直接的兇手!
“蓮妃呢?她不是個好東西,說與你養(yǎng)母趙炯是好友,你養(yǎng)母還將你的身分證明玉佩交給她保管,她竟然被江天凌收買,背后插了你一刀!
“我辭行的時候江瑾跟我說,他駕崩之后會讓蓮妃殉葬。皇太孫年幼,作為皇太孫的祖母她手伸得太長了,江瑾不放心,死了一定會將她帶走。”
“朝廷上曾經(jīng)坑害過你父母的那些人呢?!”
“冤冤相報何時了……”江天舒一臉慈悲的說。
“這是真話?”無瑕懷疑的看著他。
“這當然不是真話。你以為我在南疆十年只顧著打仗,京師的事一點都沒關(guān)注嗎?這十年里我又動了幾個人。不過江天凌跟江天嘯發(fā)動的那場叛亂已經(jīng)將我父母的那些仇家們收拾得差不多了。嗯,當然還有幾根墻頭草,你以為我?guī)е倬宰羁斓乃俣壬溟_城門平定叛亂之后就什么事情都沒做?”
無瑕看著自己的丈夫,長長嘆了一口氣,說道:“從今天開始……我們都不要懷著仇恨了,簡簡單單活著,就很好!
“是的,與你一起,簡簡單單活著,那樣的日子……我想想就很好!
天很藍,云很白,風很溫柔。
面前就是云湘國的國境,無瑕與江天舒勒住馬站定了。
前面大軍陳列,他們的孩子明玉,正策馬揚鞭,朝他們兩人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