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火光亮了起來,灼人的熱氣逼了過來。
今天的風刮得相當猛烈,風吹動火焰,整個黑風林轟轟作響,火焰燃著枯黃的野草,發(fā)出劈里啪啦的聲音,就像是一曲趾高氣揚的歌謠。
無數(shù)山雞、野兔、野豬從密林深處飛奔出來,形成了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絲毫不懼怕人,迅速從他們的身邊飛奔過去,又有各種慘叫的聲音隨風傳來,也不知是什么動物被火燒著了,還是哪只野豬的兒女失蹤了。
漫天的煙霧順風逼近,嗆得人連連咳嗽。
無瑕失聲叫道:“他們竟然敢放火燒山!”
現(xiàn)在正是秋季,天干物燥,漫天的大火一旦燃燒起來,便飛快形成了一道火線,將眾人的退路牢牢封鎖。
大火還沒有燃燒過來,但是狂風猛烈,風里帶著濃煙和煙灰,不一會功夫,眾人的臉上和鼻孔里已經(jīng)一片漆黑。
一群人只能往上跑,但是山勢險峻,眾人即便身有輕功,速度也快不起來。
金道吉喝道:“往山上跑顯然已經(jīng)來不及了,我們轉(zhuǎn)身過去,與他們決一死戰(zhàn),或者還能求取一線生機!”
一群死士答應了,當下就要轉(zhuǎn)身,卻聽見江天舒喝道:“且慢!”
金道吉不解的問:“如何?”
江天舒說道:“我知道有另外一條路,只要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帶你們走!”
金道吉面上露出慍色,道:“有什么條件,你只管說!”
江天舒嘿嘿笑道:“也沒有什么其他條件,我知道你們要我娘子回去,是要我娘子去奪那個帝位的。雖然說當皇帝很好玩,但是我覺得這事兒太危險了,我娘子不能做!
金道吉怔了一怔,邊上一個婦人忍不住怒道:“女王殉國之后,公主就是云湘至尊。她不登上帝位,云湘國誰又能登上帝位?公主既然不愿意,我們就讓金天尚那個混帳做皇帝好了!”
江天舒嘿嘿笑道:“爭奪帝位的事兒向來危險,我寧可讓我娘子安安心心找個地方做侍女,如此也能平安快樂過一生!
那婦人怒不可遏,“我們這些做屬下的找了公主十多年,又怎么可能讓公主面對危險?即便真的有危險,我們也會拚死保護她,你放心!何況身為至高無上的公主,她怎么可能繼續(xù)做人家的侍女?”
江天舒聞言點點頭,“說了半天,你們還是要我娘子一個人面對危險,還是要她去爭那個位置?”
金道吉此時沉聲保證,“江大公子,你放心,遇到危險,我們這群人肯定會死在公主的前面。別浪費時間了,快點帶路!”
江天舒嘆氣道:“不是我打擊你,在我看來,你這樣的人就是犧牲一百個一千個,也及不上我娘子一根寒毛。這樣吧,既然你們不愿意接受這一個條件,咱們就再換一個。我要你們向我保證,如果接下來你們發(fā)現(xiàn)我娘子有什么不妥當?shù)牡胤,或者說找到了一個比我娘子更像是女王遺孤的人,你們都不許放棄我娘子,更不許對我娘子有任何不利的舉動!
前半段話,江天舒說得嬉皮笑臉,沒有半分正經(jīng),但是最后一大段話,江天舒的臉色是一片凝重,說話的語氣也是嚴肅無比。
金道吉窒了一下才說:“你為何這么說?無瑕公主就是我們云湘國的公主,無論是身上的胎記也好,還是女王留下的信物也好,如今都對上了,萬萬不用懷疑!”
江天舒懶洋洋的強調(diào),“反正我就這個條件。對于你們云湘國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我實在有些不放心,萬一哪天你們發(fā)現(xiàn)某一個人比我娘子更適合做這個公主,于是過河拆橋,到時候我找誰哭去?這又不是尋常人家爭奪家產(chǎn),失敗的一方逐出家門就成了!
金道吉看著江天舒,烈烈的火焰已經(jīng)撲過來了,那滾滾的熱浪,將他的頭發(fā)燙得卷了起來,可他黝黑的臉上卻是陰晴不定。
片刻之后,金道吉咬牙道:“好,我答應你!即便將來發(fā)現(xiàn)無瑕公主不是真正的公主,我們也絕不會放棄她!如果違背了這個誓言,叫我金道吉遭天打雷劈,死后被人挫骨揚灰,沒有葬身之地!”
這已經(jīng)是極重的誓言了,但是江天舒還不滿足,眼睛看向另外的十幾個人,皺眉說道:“你們要不要也發(fā)個誓?”
連無瑕都開始覺得江天舒有些過分了,于是提醒一聲,“天舒!
江天舒卻似乎沒有聽見,催促道:“不肯發(fā)誓的……咳咳咳,就不要跟著我!”一陣風吹過來,帶來的濃煙鉆進了江天舒的咽喉。
一個白衣婦人怒道:“發(fā)誓就……咳咳咳、就發(fā)誓!難不成我們……咳咳咳、還會對公主不利!”
等十多個人發(fā)誓完畢,火焰已經(jīng)近在咫尺,江天舒一個不留神,一個火星飛濺過來,他的頭發(fā)登時燒了起來!
江天舒一聲慘叫,急忙撲打,無瑕忍不住好笑,上前幫忙將火焰給撲滅了。
他氣得直跺腳,拉著無瑕往前方飛奔而去,一群人急忙跟上,只見江天舒左拐右轉(zhuǎn),不多時就不見了。
后面跟隨的眾人吃了一驚,此時卻聽見無瑕的聲音——
“注意腳下——”
可是提醒得還是太遲了一點,金道吉已經(jīng)“咕咚”一聲,失足滾落。
這原來是一個凹陷進去的洞穴,江天舒手上,不知何時已經(jīng)多了一根火把。
他告訴眾人,“這是一個穿山洞,底下不平,你們走路的時候小心一些!比缓鬆恐鵁o瑕繼續(xù)往前走去。
江天舒將火把舉在前面,后面的道路就一片漆黑,金道吉有心回去弄一個火把過來,但是江天舒不等人,又擔心拖延太久被他給甩開,所以只能低聲吩咐下屬,“快快跟上!小心一些!”
江天舒手上有火把,走路容易,漸漸地就與后面的人拉開距離了。
無瑕回頭看看眾人,低聲問江天舒,“你懷疑我不是他們說的云湘國公主?”
江天舒翻翻白眼,“你覺得自己很像公主?”
無瑕忍不住噗嗤一笑,低聲回道:“我也覺得我不像,我身上雖然有胎記,但是他們那個所謂的信物卻是蓮貴妃賜下來的,與我無關。我本來是想要向他們說明的,但是你既然阻止了,我也就不說了!
江天舒低聲笑嘆,“我是大騙子,你是小騙子。咱們倆大驅(qū)子配小騙子,果然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舉世無雙!
無瑕哼了一聲,“我可沒有騙人,我不過就是沒有及時說明真相罷了。你才是騙子,可別扯上我!
江天舒委屈的說道:“原來你嫌棄我是騙子,不肯理睬我了。天哪,我拋棄全天下來追隨你,你竟然嫌棄我……”哀嚎了片刻才說:“那塊玉佩……很可能原本就是你的!
無瑕一怔,問道:“怎么說?”
“你身上有胎記,你師父與我母親是好朋友,我母親與蓮貴妃又是好朋友!
無瑕聽完,沉默地走了片刻,才說:“叔叔他們潛入京師,也不知是去了大理寺還是宗人府,將那作為證物的玉佩偷出來后才到碧牙洞找我們……也就是說,那玉佩是真的——”
江天舒腳步略頓了頓,“我竟然疏忽了。若玉佩是真的,那么說不定就能找到真正的云湘國太子或者公主!
無瑕低聲說道:“江天凌或者蓮貴妃,他們兩人中肯定有人知道誰才是真正的云湘國遺孤。”
江天舒卻有不同想法,“不,知道真相的人多半是江琥。江天凌與蓮貴妃說不定到現(xiàn)在還以為那塊玉佩是自己人做出來的假貨!
無瑕點點頭,“是這個道理沒錯。江琥當年接替你父親收攏殘兵,的確有可能得到這塊玉佩,只是我想不明白,江琥拿出這樣一個證據(jù)陷害你,難道只是為了給兒子爭奪一個世子的位置?這也未免太瘋狂了……而且皇帝的態(tài)度也很明顯,他在偏袒江天凌,一副要將你置于死地的樣子。照理說,你有一個國師師父,皇帝無論如何也要看在你師父的面子上……”
江天舒苦笑道:“你沒看出來?皇帝有軟肋掌握在江琥手上。江琥要置我于死地,皇帝當然要配合,只是礙于我?guī)煾戈P系,皇帝不能主動這么做!
無瑕怔了怔,“皇帝……有軟肋掌握在江琥手上?”她覺得這個答案有些匪夷所思。
江天舒點點頭,“宮中的事兒我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知道,兩年前,雍王府曾經(jīng)抓過一副流產(chǎn)的藥。”
無瑕捂住嘴巴,遲疑地看著江天舒。
江天舒又點了點頭,“是的,藥是煎給雍王妃吃的。那段時間雍王妃經(jīng)常進出皇宮,至于有沒有其他的軟肋,我就不知道了!
無瑕嘆了一口氣,片刻之后仍然不解,“如果江琥只是想要給兒子爭取一個爵位的話,完全可以與皇帝討價還價,皇帝也完全能夠另外給江天凌補償,為什么還要費盡心機謀奪你的世子之位?”
江天舒嘆氣道:“這個理由我知道,過去因為我父親的赫赫功勳,先帝曾經(jīng)下旨,冊封我父親做鐵帽子王,雍王爵位世襲罔替。如果另外給個爵位,那是一代降一級,幾代后就成了平頭百姓,他當然要謀奪我的位置!
兩人說著閑話,一邊往前走,火把照耀之下,眼前突然一片明亮,無瑕不由得出聲驚呼。
面前是一片白玉壁,就像瀑布一般,從極高的穹頂傾瀉而下,只是這片瀑布像是被什么東西凝固了,空有奔流的姿態(tài)卻沒有水瀉的雷聲。邊上又有無數(shù)奇形怪狀的石頭,像竹筍,像小樹,像孔雀,像大象,像奔馬……
無瑕呆呆的看著,低聲贊嘆,“好美!”
江天舒得意的說:“這是前些年我的屬下出來打獵時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因為實在太美,我就拿了五百兩銀子做賞賜,封住了他們的嘴,你說我聰不聰明?”
無瑕啐了一口,回頭招呼后面的人,“快來,這里的風景更美!”
金道吉之前一直看著兩人似乎在竊竊私語的樣子,但是卻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么,現(xiàn)在聽聞無瑕招呼,心中的疑慮才一掃而空。
洞穴之中本來就沒有道路,腳底下崎嶇不平,只是一群人都有輕功,爬高竄低,并不為難。又上竄下跳的走了十多里,頭頂之上驀然出現(xiàn)一片星空,一群人齊齊松了一口氣——終于走出洞穴了。
轉(zhuǎn)頭看去,依然能看見半邊天空一片明亮,那是大火燒山還沒有結(jié)束,隔了一座山峰,這邊風還帶著涼意。
只是方才鉆山洞的過程中,一群人都沒有帶馬,皆施展輕功步行。無瑕有些記掛著大黑和大白,但是想著大黑和大白素來聰明,黑風林又是沼澤地帶,大火難燒過去,這才略略放心。
天明的時候,一群人找到了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輪流休息了一會。幾個功夫不錯的高手,還去附近村莊偷了一些食物衣裳過來。
到了晚上,一群人才又悄悄趕路,金道吉安排了人前行探路,又安排有人留在后面查看情況,雖然只是十幾個人的出行,也暗合兵法之道,江天舒不禁暗暗點頭。
隔天到了刺天在峻崎國的一個補給點,眾人終于不用再做小偷。補給點還有十匹馬,便全都牽過來,個子大的人自己騎一匹,個子小的就兩個人騎一匹,這下趕路的速度終于快了一些。
如此又向著東北走了三天,等到了第四天凌晨,眾人正要找地方休息的時候,前面卻揚起響亮的呼哨聲——那是前行的斥候在示警!
他們的行蹤,還是被峻崎國的追兵們發(fā)現(xiàn)了。
幸好云湘國的死士熟悉附近地形,帶著眾人找到了一處可以居高埋伏的地點,借助著地利之便伏擊追兵,金道吉又留下四個人斷后,其他人則跟著他繼續(xù)前進。
這是一場拉鋸戰(zhàn),也是史上最為驚險的千里逃亡,雖然有江天舒的罡風箭作為殺手鐧進行威懾,但是后來的追兵很明顯知道罡風箭不可能無限量施展,于是便用大量的死士舍命上前消耗掉江天舒的罡風箭,那么其他的追兵就再也不必顧忌。
于是,之前江天舒用罡風箭威懾江琥等人轉(zhuǎn)身離開的場面,再也看不見了。
接下來的戰(zhàn)斗一場比一場艱難。
一個月過去了,眾人已經(jīng)換了幾次逃亡方向,但是行蹤還是多次暴露。
刺天的死士一個比一個兇悍,但即便是如此兇焊的死士,依然一個又一個的犧牲……雖然他們犧牲的同時,也讓敵人付出了更大的代價。
當再度望見遠處追兵帶來的煙塵,金道吉看著寥寥無幾的手下,又看著江天舒與無瑕,終于下了決心。“公主,江大公子,今天這個局面……我實在沒有把握,所以我們會想辦法纏住對方,你們就趁機逃命去吧,不用管我們。如果回不去云湘國,那就隱姓埋名,在峻崎國過一輩子!”
無瑕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當下哽咽說道:“不,我不能自己逃命。既然你們叫我一聲公主,那么我就要與你們同生共死!我也是做過主帥的人,我知道,危急時刻拋棄下屬的將領不是好將領!”
金道吉怒道:“與下屬同生共死的將領,那是尋常的將領!您不一樣!公主,您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