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在天際邊浮艷,孔明玥藉口到絲工署處理事情後,便沒有再回來。
起先西門濤并不以為意,直至他到外港巡視完出入商務,又策馬繞著攬艷湖巡視溝渠清淤挖掘工程,同時看過監工遞來的溝渠分布圖,仍不見孔明玥回報時,他不禁有些在意了。
孔明玥是個循規蹈矩的人,絕不會一聲不響地鬧失蹤!
莫非是被那個昏官派人綁走了?
當這樣的想法無預警地自腦中浮現,西門濤立刻撇下還在報告的監工,在所有工人疑惑的注目下,以流星趕月的速度奔向樹下的駿馬,策馬朝絲工署風馳而去。
當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絲工署外時,絲工署管事連忙擱下手邊的工作,提著絲裙走到他面前。
為了方便管理女工,所有的工署管事向來都是女人,無一例外。
“城主!苯z工署管事恭敬福身,輕聲細語地問道:“請問有什麼事嗎?”
“孔帳房呢?”西門濤只看了她一眼,便朝工署邊的三大絲工廠里望去,用最快的速度尋找記憶中那淡定的小臉。
沒料到日理萬機的西門游會突然出現,女工們全嚇了一跳,雖然很想多看幾眼他那俊美的臉龐,卻又深怕出差錯,因此只能更加專心工作。
“稟告城主,孔帳房半個時辰前核對女工人選後,便已經到絲繡署去了。”絲工屬管事如實回答。
“他到絲繡署做什麼?”西門濤皺起眉頭。
“孔帳房說絲繡署里有他一個舊識,這次出發到蒼淵城後,可能就再也見不到面,因此托人傅了口信給您,說是會晚歸!苯z工署管事小心翼翼地端詳著西門濤的神情。“莫非您沒接到口信?”
是沒有。
不過也難怪他接不到口信,畢竟外港位置距離絲工署極遠,他又策馬繞著攬艷湖跑了好幾個地方,若不是策馬絕對追不上他。
不過就算接到口信,他也絕對會在意,畢竟工署里全是女工。
想不到孔明玥的舊識竟然是個女人!
自從當上帳房後,府里不少丫鬟“慧眼識英雄”,紛紛注意到孔明玥這個深受石英器重的少年郎,加上他個性溫和,待人親切,光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注意到不少丫鬟為了他而臉紅。
不過即使如此,他依舊沒有和誰特別親近,總是公平公正,一視同仁,清心寡欲得不像是個二十歲的少年郎;沒料到這會兒他卻為了一個女人以私廢公,沒經過他的允許,就擅自和那女人到處亂跑。
絲工署管事注意到西門濤眼底那一閃而逝的陰鷙,不由得心顫了下,連忙出聲替孔明玥說話。
“稟告城主,不過孔帳房也擔心著城里的事,因此特地交代他人就在附近的浣紗小湖那兒,只要有事,到那兒就能找著他!
浣紗小湖雖是浣紗之地,卻也植滿蓮荷,風景如畫,美不勝收。
黑眸眸光更冷,西門濤繃緊下顎,二話不說立刻又回到馬上,策馬迅速趕往浣紗小湖。
駿馬風馳,蹄踏得黃土翻飛,很快地,滿湖蓮荷襯著瀲灩湖光便在眼前展現。
順著木造棧道望去,孔明玥和一名女子正巧就在前方不遠處,兩人迎面走來,雖然彼此靠得不近,但掛在臉上的愜意笑容,卻證明出兩人情誼深厚,私交甚篤——
無論什麼時候,他總會看見他的笑。
他為人親和,待人和氣,總是不吝嗇展露笑容,可唯獨在他的面前,他就是不笑!
黑眸寒光閃閃,西門濤一臉寒霜地望著有說有笑的兩個人,很快地就引來司徒杏的注意。
美艷臉蛋先是斂下幾分笑意,接著她斂裙迅速向前,柔雅福了個身,窈窕的身段,嫵媚的風情,足以吸引所有男人的目光。
“絲繡署繡娘司徒杏,拜見城主!
“城主!笨酌鳙h也快步走了過來,恭敬躬身,似乎有些意外他會出現在這兒。“您到浣紗小湖,莫非是絲繡署出了事?”七大工署各設有管事,平時又有石蘿打理,西門濤一季才會來巡視一遍,而浣紗小湖又距離絲繡署最近,所以她才會猜測是絲繡署出了事。
西門濤沈默了一會兒才開口出聲。
“沒事!
“那是……”
“有人正在暗處虎視眈眈,你倒是不痛不癢,完全不放在心上!彼耆鸱撬鶈枺樕系谋砬榕c其說是淡漠,不如說是暴風雪前的寧靜。
她斂下眼睫,雖然并不明白他是為了何事而動怒,但顯然她擅離職守,讓他不高興了。
“卑職不該擅離職守,甘愿受罰。”她知錯認錯,且決定道歉為上。
“難得在異鄉遇見舊識,相逢敘舊在所難免,只要不影響本分即可!闭f完,一如來時的突然,西門濤策馬掉頭,說走就走。
看著他快如旋風地消失在夕陽底下,諸葛玥雙手負後,還是搞不清楚他來到浣紗小湖的理由與動機。
西門家的產業堪稱日進斗金,城里挖渠工程又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要處理的事多得讓人頭疼,他幾乎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除非事關重大,絕不可能無緣無故策馬四處遛達,更不可能是為了找她而來。
畢竟她只是個小帳房,就算她擅離職守,也不至於出動他親自找人,只是照他的說法,絲繡署也沒事發生,那他究竟是為何而來?
一旁,司徒杏忽然發問:“我長相如何?”
“冷艷嫵媚,天下無雙!彼胍膊幌耄瑥埧诰偷。
司徒杏微微一笑,理所當然地接下這番贊美。
“可他卻看也不看我一眼!彼钢鏖T濤離去的方向,說著這不尋常的發現。
諸葛玥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據我觀察,他從來不碰女工!
“色不迷人人自迷,就算不碰,但只要是正常的男人,多少會看上幾眼;可從頭到尾他就只看著你,眼神就像是恨不得把你拖到床上,好好地惡懲一番呢!”她笑睨著她,神情有些玩味。
諸葛玥咳了一聲,忍不住提醒她。
“司徒,我是男人!
“是男人又如何?”
她解釋:“他對男人沒興趣。”西門濤口味挑剔,女人不夠風情嬌媚他還看不上眼,更何況是硬邦邦的男人。
司徒杏卻不這麼想。
“我虛長你五歲,看過的男人足夠塞滿這座萬縷城。西門濤看你的眼神太強烈,也太獨霸,就像是猛獸盯上獵物,奸商見到無價之寶,我敢保證,他對你絕對有意思!彼踔吝特地補充:“不懷好意的那種!
諸葛玥失笑,“他是個精明的商人,城府之深,心眼之細,心防之高,讓人難以想像,尤其他也很敏銳!本褪沁@一點,讓她始終有些惴惴不安!翱偸遣恢圹E地觀察著我,最擅長藉由一些小事,刺探我的反應,他只是對我還有些懷疑!
“可他卻讓你當上帳房?寸步不離地待在他身邊?”司徒杏挑眉。
“那是因為我能用!彼滩蛔@氣。“你若是見識過他‘人盡其才’的天賦,就會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器重我!
寫史以來,她經常易容偽裝成不同身分,混入商家名門寫春,見過不少人,也處理過不少難題,都不至於造成她的煩惱;可唯獨西門濤最讓她忌憚,待在他身邊也最累人。
“你凡事精明,唯獨對自身的事總是不甚在意!彼就叫尤滩蛔u頭,“只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若是不想你的真實身分泄漏,還是聽我的話,小心為上!
“我知道!敝T葛玥知道好友是為了她好,因此也就沒有拒絕。
其實就算司徒杏不提醒,她也正在考慮該不該見好就收,選個適當的時機離開萬縷城。
西門濤原就深沈難測,近來更是讓人捉摸不定,尤其昨晚經由他和將軍夫人之間的談話,更是讓她見識到他城府有多深沈,手段有多冷酷。
萬縷城位於慕州,於政,由慕州知州管轄,於軍,由慕州將軍護領,兩者名義上是朝廷派駐在地方的官員,事實上卻也是朝廷故意放在萬縷城的鎮壓之石。
萬縷城富可敵國,雖然每年進貢無數,可終究樹大招風,惹得朝廷有所忌憚,才會指派這一文一武官員到慕州監視萬縷城。
只是這文武兩官若是清廉公義,那還不枉朝廷布局,可偏偏兩人物以類聚,全是貪官,拿著官餉不做事也罷,竟還覬覦萬縷城龐大的財富——
貪財事小,護城事大,兩人既然是豺狼虎豹,西門濤斷然不可能會傻到引狼入室,因此才會與蒼淵城結盟互惠,寧愿將城民安危交由蒼淵城守護,自己則用盡心機,暗中掌握兩人的把柄。
慕州知州昏庸無能,性喜男色,於是他用財色掌控知州。
後來他發現慕州將軍暗中私吞軍餉,中飽私囊,為蒐集證據,便開始尋找某種特殊的“管道”,以利他掌握將軍的行蹤以及生活細節,因此當將軍夫人暗中勾引他時,無疑是完全正中他的下懷。
這幾日的時間,他便是利用將軍夫人的無知,一點一滴地派人滲入將軍府,再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將軍的犯罪證據一一搜括。
當證據蒐集足夠了,將軍夫人自然再也沒有用處。
直到昨夜,他終於毫不留情地與將軍夫人斷絕關系,即使將軍夫人揚言要將兩人奸情公諸於世,他也只是不痛不癢地冷冷一笑,放話她若是膽敢這麼做,那麼他便會將擊垮將軍的“功勞”全部算到她的頭上,好讓將軍大人明白他這紅杏出墻的妻子,這些日子以來都干了什麼好事!
事實證明,他壓根兒不怕事情鬧大,因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將軍夫人根本毫無勝算,這也顯示了,為了達到目的,他可以不擇手段。
昨夜他話里的意思已透露出太多的不尋常,也許她真該趁早安排後路了。
“下次見面,應該就是來年春天了吧!”司徒杏仰頭望天,露出絕美的笑容。
“沒錯!彼p手負後,也微笑望天!奥犝f蒼淵城氣候嚴寒,入秋沒多久,便會落霜,你可要多多保重!
“都該各自珍重,無論是你,還是冬安和曳秀!彼就叫狱c出另外兩個好友。
她們都是春史,雖然因為寫春許久才能見上一面,可自小累積的情誼卻是歷久彌新,更加穩固。
直到第四代春史接任之前,她們還是會通力合作,將天下春史寫盡。
一如往常的,諸葛玥又被無數的帳冊折騰到深夜。
若是平常,她絕對會用最快的速度將這些帳冊盡數看完,可今晚她卻顯得有些漫不經心,甚至頻頻看向窗外的月色。
就在弦月接近樹頭時,她終於忍不住拿起幾本帳冊,推門走出廂房。
“孔帳房?”一名丫鬟正巧端著一只青花瓷杯,自門廊的一端走了過來,她看著她手中的帳冊,忍不住脫口就問:“您要去找城主?”
她微微勾起嘴角,不答反問:“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
“我……”沒料到話鋒會忽然轉到自己身上,丫鬟雖然有些意外,卻掩不住心底的開心,掛上了甜笑!敖裢韽N房收刀晚,我路過時,遠遠瞧見您房里的燈還亮著,就想您應當還在看帳冊,所以便替您沏了杯涼茶過來!彼槊}脈地看著她。“不過若是您要到城主那兒,那我就先將涼茶送到您房里好了!
“不用了,正好我有些渴,你還是直接將涼茶給我吧!”她笑著將帳冊挾到腋下,順手就接過她手中瓷杯。
接過瓷杯的瞬間,兩人的指尖意外碰到了一塊兒,丫鬟雖然羞澀,卻沒有矜持地將手抽回,反倒還不著痕跡地挪動小腳,悄悄拉近彼此的距離。
“可您不是急著找城主嗎?”她好奇地問。
“城主遠房表妹來訪,兩人關在房里敘舊,恐怕不便讓外人打擾,我想……帳冊的事還是明日再說吧!”西門濤的這個“遠房表妹”國色天香、豐姿綽約,她回府的時候,意外瞧見了那麼一眼,立刻就曉得兩人之間的關系“非比尋!,必定會到房里“敘舊”好一陣子。
若是平常,她絕不會錯過這等春事,可偏偏主子另有要事,她這個小帳房就得擔起所有公務,因此她只偷看了前面開端,便趕著回來處理公務。
如今公務結束,她本想藉口送帳冊去察看兩人是否還在“如火如荼”,但若是不去也無妨,只要明日找個人問問,那“遠房表妹”何時離去,約莫就能算出兩人之間有多恩愛。
早在進入西門府之前,西門濤的春史她就已搜羅了不少,春冊早已寫上幾頁,除非這個遠房表妹被允許長住,否則她大可不必為了這短短一夜而冒險埋伏。
重要的是,她難得的——厭倦了。
他的身邊有太多的女人,關系卻總是不長久,讓她也不禁興起了一股厭倦,打從心底不想再看到他將女人當作是物品般玩弄了。
唉,算了,不想他了!
她搖搖頭,接著掀開杯蓋,看著杯子里頭有幾朵金銀花,不禁歡喜地加深笑意!霸瓉硎墙疸y花涼茶,莫怪清香撲鼻!
見到她笑,丫鬟也立刻笑了。
“我聽說孔帳房幾日前染了暑氣,所以便特地到城里的藥房買了些金銀花,金銀花清熱解暑,養血止渴,對您的身子非常有益的!彼懞玫卣f:“這些天您經常和城主在外奔波,若是您喜歡這茶,我每晚都替您泡來。”
“不用了,府里的工作就夠累人了,怎麼好意思再麻煩你!彼χ窬。
“一點也不麻煩,全是我心甘情愿的!毖诀哐杆贀u搖頭,眼底臉上全堆滿了情意。
諸葛玥眼波微閃,明白她是對“孔明玥”動了芳心。
她從小小一個夥計迅速躍升為西門府的帳房,才能盡顯,前途無量,惹得丫鬟們芳心大動并不令人意外,這陣子頻頻向她示好的丫鬟不在少數,可唯獨眼前這丫鬟動作最多,也最積極。
“我記得你叫小紅!彼贿厗栔贿呇刂夃丝诓,動作溫雅。
“您知道我的名字?”小紅小臉一亮,瞬間露出驚喜的表情。
“你是負責這個院落的丫鬟,平時常在院落里進出,又經常替我送飯泡茶,我當然曉得你的名字!彼浦〖t情竇初開的模樣,心底卻是思索著該怎麼婉拒她的情意。
她雖是孔明玥,卻也是個女人,自然不可能接受其他女人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