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當顧彥鈞再一次站在主屋的門旁,按下育幼院大門的開關,看見一輛又一輛名貴的房車陸續(xù)駛向停車場,他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功成身退的感覺,雖然覺得很對不起福田爺爺和秀珠奶奶,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該還給人家的總是要還。
很幸運地,他在最后一刻為小慧、小綺找到安置之處,也將院里的員工轉介到其他的社福單位服務,就只剩下他們一家三口,打包一下隨時可以離開。
須臾,大廳的接待區(qū)圍坐著一群人,顧彥鈞掃了他們一眼,在心底冷笑,全到齊了,怎么,怕被自己的堂兄弟姊妹坑殺嗎?
不等他們開口,顧彥鈞大聲地道:「我們今天就會全部搬走!
一聽,立刻有人站起來了,「我公司還有事,先走了!顾歉L餇敔?shù)拇笾蹲雨愬\德。
「我也是!
「我也是!
其他人跟著表態(tài),每個人心中無不想著,簡直是浪費他們的時間。
這時,一名穿著西裝、手提公文包,看起來年約四十歲的男人,帶著笑容從門口走了進來,「都在,那剛好。」
他掏出名片一一遞上,最后一個是顧彥鈞。
「大家請坐!沟热康娜硕己傻淖聛砗,他才又開口,「我是陳林秀珠女士聘請的律師,蔣國豪!顾蜷_公文包拿出一份文件,「這是陳林秀珠女士的遺囑,你們……」他看向福田爺爺?shù)闹蹲、侄女們那一邊,「是第二順位繼承人!
「你胡說什么?」陳錦德猛地站起來斥道,「我們是伯母唯一的親人,怎么會是第二順位繼承人?」
蔣國豪沒回答,繼續(xù)宣布秀珠奶奶的遺囑,「顧彥鈞先生,陳林秀珠女士將遺產(chǎn)留給您和您的妻子方菁玉女士,請問方女士……」
「我在這里!狗捷加駹恐櫝筷芈膹淖叩雷叱鰜,除了頭一天,之后她都會刻意回避那些人,因為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緒,會和那些人吵起來。
見方菁玉牽著一個年輕小姐,蔣國豪又問:「請問您是顧晨曦小姐嗎?」
「是!
「兩位請坐!勾齼扇俗,蔣國豪才接著說道:「顧先生、方女士,陳林秀珠女士決定把所有遺產(chǎn)留給你們,只要你們愿意繼續(xù)經(jīng)營福田育幼院!顾M量說得簡單白話,務必讓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懂。
「他們憑什么!」陳錦德帶頭大罵。
「對啊,他們跟我伯母一點關系也沒有,憑什么繼承她的遺產(chǎn)?」
「我要找律師告他們。」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也不管法律細節(jié)的胡亂怒罵,大約罵過一輪后,蔣國豪才又啟口,「顧先生、方女士,你們什么都不用擔心,所有的法律事宜我都會處理,你們只要回答我是否愿意繼續(xù)經(jīng)營福田育幼院?」
「我愿意。」方菁玉馬上回道,既然秀珠奶奶給她這個機會留住育幼院,她沒道理不珍惜。
「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陳錦德指著方菁玉的鼻子痛罵,「這就是你一直賴在我伯母身邊的原因對吧?你就是想著要討好我伯母,讓她把全部的財產(chǎn)留給你!
「你才不要臉!」忍耐多時,顧彥鈞終于忍不住開罵了,「你孝敬過秀珠奶奶一天嗎?秀珠奶奶出殯那天,你到場了嗎?你還好意思罵我們,你才沒資格繼承秀珠奶奶的財產(chǎn)!
「你、你……」陳錦德指著顧彥鈞說不出話來,氣得面紅耳赤。
顧彥鈞懶得再理會陳錦德,他看著蔣國豪,堅定地道:「蔣律師,我也愿意!古c其把秀珠奶奶的遺產(chǎn)留給那些人分掉,倒不如保全下來繼續(xù)造福社會。
「你們夫妻給我等著,我一定會找律師告死你們,哼!」陳錦德撂下狠話甩頭就走,其他人自是跟著離開。
顧彥鈞平復一下心情,才站起來招待貴客,「蔣律師,請坐!
一聽,顧晨曦才發(fā)覺怠慢了客人,她立刻去為蔣國豪倒一杯水來。
「謝謝。」蔣國豪笑著坐下。
「蔣律師,這究竟是怎么回事?」顧彥鈞不解的問道。
「總而言之就是秀珠奶奶用心良苦,她希望她的侄子、侄女們能主動行善,所以請我在她出殯后才宣布她的遺囑!故Y國豪一頓,又道:「這陣子,委屈你們了!
蔣國豪會成為秀珠奶奶的律師并非偶然,他也曾是福田育幼院的院童,顧彥鈞夫妻會不認識他,一是因為方菁玉到此地做義工時,他已被現(xiàn)在的養(yǎng)父母領養(yǎng),二來,他原本想要回育幼院做事,但是秀珠奶奶告訴他,他應該用他的法律專業(yè)幫助更多需要的人,這才是給她和福田爺爺最好的回饋。
「不會。不過蔣律師,我們付不出稅金……」顧彥鈞辭去竹科的工作時雖然存了一點錢,這些年來他也有固定支薪,但幾乎都拿去補貼育幼院的支出了,手邊沒剩下多少錢。
「這些你們都不用擔心,秀珠奶奶都安排好了,你們只要繼續(xù)發(fā)揚福田爺爺和秀珠奶奶的精神,發(fā)揮你們的大愛就好了!故Y國豪想了想,又道:「不過剛才那些人可能會來找麻煩,你們要有心理準備!
「蔣律師有什么好建議嗎?」
「既然院童和員工都安頓好了,我想,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傷害,你們還是等這件事情完全平息下來,再恢復正常的營運!
顧彥鈞點點頭道:「也好,育幼院有好多地方都該修繕了,就趁著這段時間把育幼整修一番吧!
任務圓滿達成,蔣國豪站起來,「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告辭!
顧彥鈞立刻站起來送他出門。
「晨曦!狗捷加窬o握女兒的手,「我們一定要把這里守護好,才不會辜負秀珠奶奶遺愛人間的美意!
「嗯。」顧晨曦反握住母親的手,心里想著,秀珠奶奶一定是上帝派到人間的天使,福田爺爺也是。
不久,顧彥鈞回到大廳,「菁玉,我出去一趟!
「你要去哪里?」
「邵董事長那里!故虑橛凶,他當然得快點向邵董事長報告一下。
一聽,顧晨曦立刻說道:「爸,我去吧!拐f不定能再遇見那天幫助她的先生,這樣她就能把手帕還給他了。
「下一次吧,我有要事和邵董事長商量!箾]有錢,育幼院要如何修繕?這么重要的事,當然是他本人親自去請托較為妥當。
「喔……」顧晨曦有些失望地應了一聲,看來只能期待下一次與那個男人再見面的機會了。
每個檢察官都有自己的辦案習慣,雷鎮(zhèn)凜也是,而在他的眼里,人人平等,沒有碰不得的權貴,也沒惹不起的角頭,證據(jù)到哪里,他就辦到哪里,不畏險、不怕難,且絕不拐彎抹角做那種浪費時間、人力的事。
他喜歡親力親為、速戰(zhàn)速決,而就邵柏生請他幫忙找孫女這件事,他要做的第一件事,當然就是直接到協(xié)和醫(yī)院找許月云面談,她應該是最清楚來龍去脈的人。
雷鎮(zhèn)凜趁著午休時間來到協(xié)和醫(yī)院,他本以為自己多少會受一些阻撓,但沒想到報上姓名后,護理師通報后,他竟一路直達許月云入住的特等病房。
「雷檢察官,幸會!乖S月云的臉色略顯蒼白,半臥在病床上,微笑著說道。
在上流社會,沒有人不知道他和邵柏生的關系,是以她也猜到了他會在此時冒昧來訪的用意,才沒有拒見。
「姜老夫人,謝謝您愿意見我!顾趤碇耙呀(jīng)探聽過她的病情,她似乎得了早期的失智癥,聽說喪女之痛讓她的病情加速惡化,有時候連自己的兒子都會忽然不認得。
許月云伸手示意他坐下,等他坐下后,她才又開口,「說吧,什么事?」
「您的外孫女,您知道她在哪里嗎?」雷鎮(zhèn)凜沒有特別指名,是因為她只有姜秀珍這一個女兒。
他果然是為了這件事來的。許月云輕輕一笑,「我要是知道,還會隱瞞我病重的女兒嗎?」
「您或許不會隱瞞,但您有可能會誤導您的女兒。」他手上的是二手消息,天知道她是不是為了讓女兒活得更久一點,故意不提供完整的訊息。
他果然名不虛傳,思緒縝密。她贊許的看著他,「我讓外孫女待在醫(yī)院三天,確定她身體康健后,就把她送給一對夫妻領養(yǎng)了!
「為什么您要跟您的女兒說,孩子一出生您就把她送到孤兒院了?」
「你說呢?」不這么說,女兒能多活那兩、三個月嗎?
雷鎮(zhèn)凜沒有回答,又問道:「您沒找到那對夫妻嗎?」
「找到了,但孩子已經(jīng)不在他們那里!固崞疬@件事,許月云覺得自己的心又在滴血了,他們不應該把孩子送走的,要是他們沒把孩子送走,女兒就還來得及見外孫女一面,就不會抱憾而終了。
「他們把孩子送去了哪里?那時候孩子幾歲了?」
「福田育幼院,三歲。」女兒已經(jīng)死了,找到外孫女又有何用?且她無顏面對外孫女,總之,她沒有再找下去。
「然后呢?」
「然后我就病了。」
再問下去就太沒人性了,雷鎮(zhèn)凜適時停止,「姜老夫人,謝謝您愿意告訴我實情!诡D了一會兒,他又道:「如果我找到她了,您想見她嗎?」
「你覺得我活得到那個時候嗎?」或者說,那時候她的腦子還會是清醒的嗎?
雷鎮(zhèn)凜見她如此沮喪消極,認為她需要活下去的理由與力量,便道:「我會帶她來見您!菇又玖似饋,「祝您早日恢復健康,再見!
看著他的背影,許月云忍不住又道:「他們說沒有幫她報戶口,他們都叫她小雨!
因為他們來接孩子那天下著小雨,他們說小雨很乖,不哭不吵也不鬧,非常好帶,但他們還是不要小雨,只因他們有了自己的親生骨肉。
雷鎮(zhèn)凜只是頓了一下,便又跨出步伐。
小雨,他會找她的,他發(fā)誓。
走出醫(yī)院,雷鎮(zhèn)凜立刻驅車直奔福田育幼院,但高智翔的一通電話,讓他不得不暫且擱下這件私事,先去辦公事。
他趕回辦公室,高智翔已經(jīng)在里頭等著他了。
「怎么回事?怎么會突然間找不到何雨蝶?」雷鎮(zhèn)凜急切地問道。
何雨蝶是他一直想策反的一個人,她是角頭老大林志成的女人,林志成掌控著一個賣淫集團,只要她點頭做證,他就能瓦解林志成的賣淫集團,把林志成抓到牢里。
「不知道,我發(fā)現(xiàn)她失聯(lián)后,找了一個禮拜,但她就像人間蒸發(fā)似的,沒有一點消息。」高智翔不由得往最壞的地方想去,「鎮(zhèn)凜,會不會是我們找她泡茶的事被林志成發(fā)現(xiàn)了,林志成把她處理掉了?」
雖然何雨蝶一再向他表達她對林志成的忠心,但也不排除這個可能,「林志成那邊呢?他……」這時,他的手機響起,是一組陌生的號碼,「喂?」
「雷檢,是我,黑面仔啦!顾抢祖(zhèn)凜的線人之一,是一個小混混。
「什么事?」
「你不是要我?guī)湍阕⒁獬筛缒沁叺南?我剛剛聽說他的女人不見了,他派了好多人出去找都找不到!
「他的哪個女人?」
「雷檢真是愛說笑,成哥還有哪個女人?當然是蝶姊何雨蝶啊!沟⒖蓛春返哪兀恢坏郎系娜伺滤,連成哥都敬她三分。
「我知道了,錢我明天會匯進你的戶頭。」結束通話后,雷鎮(zhèn)凜臉色凝重地道:「林志成那邊也在找何雨蝶。」
「怎么會?」高智翔思索一番后,提出了另一種可能,「會不會是林志成為了掩飾自己的犯行,故意放出來的假消息?」
雷鎮(zhèn)凜點點頭,「你再去調(diào)查一下!
「好!
高智翔一走,雷鎮(zhèn)凜隨即陷入沉思,一個人不可能無緣無故消失不見,何雨蝶是出事,還是她自己離開了?
這時,辦公室的門霍地被推開,急急走進來一名年約六十歲的長者。
「雷檢察官,聽高刑警說你要把我父親的案子以意外結案,我不同意,我絕對不同意!」吳宗霖氣急敗壞的說,認定雷鎮(zhèn)凜是想吃案。
雷鎮(zhèn)凜收回心思,專心處理眼下的事,「所以您希望解剖您的父親?」他一邊說,一邊請吳宗霖在沙發(fā)坐下,再為吳宗霖倒了一杯水。
這是他最近接到的一個案子,一位八十歲的老爺爺在家中跌倒,外籍看護阿金打電話叫救護車,救護人員趕到現(xiàn)場時,發(fā)現(xiàn)老爺爺失去了呼吸心跳,而且并不像看護所說的是剛剛發(fā)生的事,連忙通報警方。
但事后調(diào)查,看護雖然說謊,卻沒有他殺的證據(jù)。
「解剖我爸?」吳宗霖臉色一變,驚叫道,「當然不可以。你不是也說了嗎,阿金說謊,一定是她不想再照顧我爸才故意害死我爸的,我要告她,我一定要告她!」
「所以您希望解剖您的父親?」
又是這句話!吳宗霖氣惱的瞪著他,「雷檢察官,你就只有這一句話可以說嗎?」
雷鎮(zhèn)凜耐心的安撫他的情緒,「解剖有助于了解您父親確切的死因,進而厘清真相。」
「你為什么要站在阿金那一邊?」
「我只會站在證據(jù)這一邊!
「好!箙亲诹氐挂哺纱,「那你至少要查出來阿金為什么要說謊,叫她把真實的情況說出來!
雷鎮(zhèn)凜點頭,「我送您出去,一有新消息我會立刻通知您!
稍晚,雷鎮(zhèn)凜再一次來到看守所審問阿金,但她依然三緘其口,最后他決定不再勞煩警方,親自去走一遍這個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