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行道另一邊——
一名約莫二十歲的大男孩,神色慌亂,左右張望,正在尋人,看見坐在一棵行道樹下的奶奶,大男孩大松口氣,趕緊跑上前,但仍忍不住抱怨道:“阿嬤!你怎么又亂跑出來!”
“乖孫,要吃飯了嗎?”阿婆對孫子笑咪咪地問道,隨即伸手往口袋掏出兩張百元鈔,“這給你去買飯,阿嬤替人算命賺來的!
大男孩眉頭一皺,“你怎么又亂給人算命,還跟人拿錢,是誰的?要還人家才行。”可其實他知道要找到對方實在不容易,只能無奈地再把那兩百塊塞回奶奶的口袋里。
“我真的會算命啊!你跟你阿爸都不相信,人家那小姐很高興,我說她會遇到貴人,她還覺得給太少算命錢,很歹勢咧!”阿婆一臉認真說道。
“先回家吃飯吃藥,下午我再帶你去醫院!贝竽泻κе堑哪棠毯軟]轍。
自從奶奶被醫師診斷罹患失智癥后,她雖認得家人、記得回家的路,但對過去的記憶卻遺忘大半,且一再聲稱自己被開了天眼,可以算出人的過去未來,奶奶也幫他們這些家人算過,但完全都在胡謅,他們便沒有放在心上。
沒想到后來奶奶常常獨自出門,隨便坐在路邊就要替人算命,甚至還幾度跟陌生人拿錢,令他們很傷腦筋,只能盡量別讓她獨自出去。
“我真的會算命,你不要鐵齒不信!卑⑵培赜值。
“是是是,下次不能再跟不認識的人拿錢了,知道嗎?”大男孩溫言安哄著,扶起奶奶,帶奶奶回家。
“應征清潔員?”江焛①看見昨天在花蓮遇到的女孩竟被董秘書帶進他的辦公室,再聽董秘書告知來意,不免詫異。
【①焛lìn火貌】
“說來也很有緣,我剛好在樓下遇到梅小姐,原來她也住在臺北,正好在找工作,她不嫌棄工作性質,一聽到我們公司要征一名全職清潔員,便拜托我帶她來面試!倍刭t邊向上司報告,邊朝梅梅韻面露和善笑意。
“現在別說是年輕女性,年紀大些的,也未必愿意從事清潔員工作,梅小姐精神可嘉,一看就是做事認真努力的好員工,執行長一定不會拒絕的!彼苯哟纤敬饛汀
“我拒絕。”未料,江焛直接冷冷回絕!拔也皇且汶S便拉個來路不明的人遞補,是要你透過專業的清潔公司,找訓練有素又能信任的人過來!彼A一眼自作主張的董秘書,語帶一抹指責。
即使是清潔員,他也有一定的專業要求,何況他的個人辦公室有多少重要文件,怎能隨便讓個來路不明的人長時間待在這里?
“我不是來路不明的人!泵访讽嶑R上為自己辯解,“我有帶履歷、身分證。”她從背包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履歷,并附上身分證,遞上前給他。
坐在寬大辦公桌后方的江焛,完全無意接收她遞上前的履歷,視線繼續盯著眼前的電腦螢幕。
董重賢接過她的履歷,認真地看了看,“梅小姐的工作經歷很豐富,餐飲、保險、房仲、行政助理……”
“那表示她欠缺安定性,善變,我不會找個只做一、兩天就逃跑的職員。”江焛悶聲說道。
聽完董重賢硬要向他報告的她的履歷自傳,他內心更腹誹,這女孩果然一如外表,平凡無奇,三流大學畢業,這一年多來,換過無數工作,一無長才,更無所成,連在這里當專職清潔員都不夠格。
“我不是欠缺安定性,更不是善變。”梅梅韻又駁斥道:“換工作都不是我自愿的。”
“那就是工作能力太差,更不可取!苯瓱i沒看她,說得諷刺。
“我不敢說自己的能力有多好,但我也無法接受你的批評,我不是做不來,無論什么工作,我都很認真學習,努力去做,是時運不好,公司不是無預警倒閉,就是經營困頓裁員。
“換去餐廳工作,在牛排館工作兩個禮拜,廚房失火,燒掉半間店面,牛排館被迫停業;在火鍋店工作不到一個月,因為發生食物中毒意外,被迫歇業;接著從事保險業,我非常拚命,但就是拉不到業績,每每跟客戶好不容易談妥要簽約,對方就會因為一些理由臨時變卦而取消;改去當房仲也是這種情況,我后來才知道,我每次分配到的房屋都剛好是陰宅兇宅,不是發生過死亡事故,就是有鬧鬼傳言……”
江焛俊眉一攏,抬眼,不是看向嘴巴動不停的她,而是瞅向站在一旁的董重賢,冷厲地道:“董秘書,叫她閉嘴,然后把她帶離開我的辦公室!
他這輩子還沒遇過像她這么聒噪的女人,再加上他心里仍對她昨天老是使喚他感到不滿,而且在他聽來,她一再在工作上遇到挫折,根本是她笨,不會選擇工作和老板,更不懂得替自己爭取該有的權利。
他對無腦、沒神經的女人,也很感冒。
董重賢有些為難,只好以手肘碰一下旁邊還在仔細報告人生歷練的女孩。
梅梅韻不解地轉過頭,見董重賢朝她比了個噤聲的動作,這才趕緊閉上嘴巴,可是才過了一秒,她就忍不住小聲問道:“那我可以在這里工作了嗎?”
江焛在心里翻了個大白眼,這女人是聽不懂人話嗎?“當然不行!”
他內心又腹誹,以往他的一句話、一個命令,董秘書都不會躊躇或有任何異議,立刻就執行,但今天是怎么了?
“真的不行嗎?可不可以給我機會,試做看看?”梅梅韻難掩沮喪,怯怯地央求道。
董重賢見狀,心有不忍,他莫名將她當女兒看待,不禁想替她說話,“執行長,只是清潔工作,就給梅小姐一個機會,而且說來說去,她也算是我們的救命恩人……”
“欸?”梅梅韻望著董重賢,比比自己,感到非常困惑,“我是你們的救命恩人?”
江焛也難以置信地看著董重賢,俊容一沉,“什么恩人?她差點要了我半條命。”
昨天他因為抬著董重賢而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她居然調侃他是不是都待冷氣房沒在運動,才會中看不中用?令他回想起來,又涌上一把火。
“仔細一想,我們昨天下午若是沒有不小心跟梅小姐發生車禍意外,延誤了幾個小時才從花蓮離開,而是按照原訂時間上路,我們在傍晚六點二十分會置身高速公路,很可能就遇上昨晚發生的那起嚴重連環車禍,十多輛車追撞,導致火燒車,造成四死、二十多人受重傷,半數傷患還在加護病房觀察,且昨晚北上車流回堵三個多小時,完全動彈不得……”董重賢進一步解釋。
當他昨晚回到家看到回放的新聞報導,不由得感到后怕。
他每每跟執行長出門,時間總是算得很精準,那時間、那發生事故的路段,若按照預定時間,他們被車禍波及的機率很高。
雖說他們在鄉下也發生了車禍意外,但相比之下,他只是額頭受了輕傷,相當幸運。
這一回想,他倒慶幸因為撞到梅梅韻的一起小車禍,助他們逃過更大的車禍災難。
“那只是巧合,虧你還能做出這種解讀。”江焛微惱的冷哼。
若非董重賢是跟在他身邊多年的重要伙伴,又是他敬重的長輩,他肯定對他這番胡言亂語重重斥責。
他最討厭迷信!
“就算是巧合,也是一種緣分……”董重賢感覺到上司明顯不悅,看來用這樣的說詞只會造成反效果,于是他改換個方式,動之以情!“唉,看到梅小姐就想到我女兒,她現在不知道過得好不好?是不是也正要去找工作?如果她面試被老板直接打回票,一定會很傷心,我這個做爸爸的又無法在她身邊安慰她,唉……我真是枉為人父……”他邊說,邊假裝抹淚。
江焛忍不住朝他翻個白眼。“你這是藉機向我討人情?還是要我內疚?”
董重賢跟前妻離婚多年,唯一的女兒被前妻帶去美國生活,父女久久才能見一次面,而董重賢當初之所以離婚,有一半原因是顧慮他。
為了留在他身邊協助那時事業才起步的他,董重賢放棄跟前妻可能破鏡重圓的機會,選擇留在臺灣。
雖說這是董重賢自己的選擇,不是他要求逼迫的,但是他就是有一股歉疚感。
“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勉強錄用。”江焛給董重賢情面,難得讓步!安皇秦撠熚业霓k公室,這里讓另一名清潔員負責。而她,歸你管!彼仄沉嗣访讽嵰谎郏耆幌M鋈胨霓k公空間,要她去負責其他打掃區域。
“執行長答應錄用你了!倍刭t替她感到高興。
梅梅韻先是一愣,隨即一臉笑咪咪,向新老板道謝。
江焛無視她彎身九十度哈腰道謝,看向董重賢,淡然提醒,“你女兒還在念研究所,正在準備論文,沒時間找工作,拿你女兒跟她相比,你女兒知道,才覺得傷心!倍刭t的女兒,各方條件都比平凡無奇的梅梅韻優秀數倍。
他難得話多,借故對梅梅韻譏諷一番,以報昨天的一箭之仇,若非顧慮董重賢,他絕不可能留她在公司工作,不過他想,依照她那“豐富”的工作經驗,這份工作她應該也做不久。
翌日中午——
“秘書大叔,要不要一起吃午餐?”梅梅韻推開執行長辦公室的門走了進去,精神抖擻地喊道:“秘書大叔,你在嗎?”她拎高手中的提袋,看了看沒有人的辦公空,走向另一扇門叫喚道:“我做了三明治請你吃,呃……”那扇門霍地被推開,令靠近門板的她險些被門板撞到,她趕緊退后一步。
眼前出現的不是董重賢,竟是神色冷厲的執行長。
“誰準你踏進我的辦公室?”江焛繃著俊容,滿臉不快。
“那個……是秘書大叔說中午可以來找他,如果他不在隔壁自己的辦公室,就是在你這里,我才進來看看……”梅梅韻見他臉色難看,收起歡快笑容,不由得又往后退一大步。
“不管他在不在這里,都不準你任意進來!苯瓱i強調道。
沒有一個員工敢逕自踏進他的私人辦公室,就是高層干部要見他,也得事先通報,不能隨意進出這樓層,就算她才第一天來上班,但不是應該更謹慎嗎?
“那個……對不起……”梅梅韻低頭道歉,昨天秘書大叔并沒有告訴她不能進來這里找他。
“啊,梅小姐你在這里。執行長,她昨天有說今天中午會來找我,我忘了提醒她不能直接進來執行長辦公室!比ハ词珠g的董重賢正要返回自己的秘書室,聽到隔壁傳來聲音,走過去探看,連忙替不知情闖進來而惹惱上司的梅梅韻說話。
“這個是我做的三明治,要請秘書大叔吃的!泵访讽嵰幻鎸Χ刭t,又是一臉笑咪咪的,遞上手提的塑膠袋。
“謝謝你,沒想到你還真的替我準備午餐。”董重賢接過她做的三明治,無比開心,他還以為昨天她只是說說而已。
“今天只是簡單的三明治而已,雖然我不能碰火,但用電磁爐也能煮些料理,下次幫秘書大叔準備便當吧!泵访讽嵭πΦ牡。
董重賢對她親切又很好,她不由得將對方視若父親般相處。
“不管是什么食物,心意最重要。”董重賢拍拍她的肩膀,再次感謝她為他準備午餐。
梅梅韻愣了下,她先偏頭看一下被他輕拍的肩頭,再抬頭看向拎著塑膠袋、打算折返隔壁秘書室的董重賢,下一秒,砰的一聲,只見他無端撞到擺在走道邊的木雕花幾架。
幸好他反應快,及時伸手扶住上頭搖晃的古董花瓶,接著彎身,揉了揉撞疼的小腿骨。
梅梅韻見狀,心頭一沉,看來董重賢不是能避開她霉運的“貴人”,他不過碰她一下,就立刻發生小意外,日后她要特別注意,避免跟他有任何肢體碰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