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盡管項老爹見了她就跟耗子見著貓一樣,心虛得四處找地方躲,佘溫也還是照常一個不小心就又犯呆犯渾,害項豆娘精打細算的家計屢屢破功,常常徘徊在噴笑或是想掐死他的兩難掙扎之中,但是不知不覺間,他們三個卻也越來越親昵熟悉得像一家人了。
就連村子里那些一開始對佘溫驚為天人,就熱衷起拐著彎兒想把他騙去當自家閨女乘龍快婿的七大姑八大媽,看著老項家「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的溫馨模樣,再不甘扼腕也只得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老項家居然能得這樣氣質清華如天仙的翩翩佳公子做上門女婿,可真真是祖上墳頭冒青煙了,為什么自家就撿不著這樣的好事呢?
然而質樸單純的鄉下人還是羨慕勝過嫉妒,自從知道佘溫將來肯定是板上釘釘做老項家嬌客了,便開始熱心于詢問何時有喜酒可喝——吃不到摸不著的,湊湊熱鬧也好哇!
「你們小兩口究竟幾時修成正果呀?」
這天就連珠花都忍不住拎著一籃子剛蒸好還熱騰騰的藕粉糕,到項家找好姊妹打探最新奸……呃,軍情。
「什么跟什么呀?」正在挑揀粟米的項豆娘臉蛋瞬間炸紅了,又羞又急又惱地嚷嚷:「我才識得他不到兩個月呢。怪了,大家最近還真是都吃飽撐著了不是?前兒張大娘來問,昨兒李大嬸來問,現在就連你也——你們閑得很哪,就沒旁的事好管了嗎?」
「什么管?我這叫關心,死妮子這是撿了便宜還賣乖呢。」珠花忍不住笑罵著擰了她一記!敢獡Q作別人,我才懶得來跑這趟腿兒?禳c快點,同我實話說說,你家溫少什么時候向你提親呀?」
「根本就沒有這事兒!顾袼蓟秀绷艘幌,回過神來后立刻矢口否認,只不肯承認自己心情也極是復雜!肝腋,我們……哎,總之不是你們現在以為的那樣!
「那到底現在是什么樣兒?」珠花曖昧地湊近前去,手肘頂了頂她的腰。「可別跟我說你對人家一點意思都沒有,這話拿去騙我家三歲小妹也騙不過,你就別再自欺欺人了。」
「哎呀!煩死了!不知道啦,說不是就不是嘛!」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一時也著惱了起來,哇啦大叫。
「好好好,我就擦干凈眼睛等著瞧你的『不是』和『沒有』!怪榛ㄖㄖㄐα似饋恚钏仆盗巳镉统缘男『淖,還不忘拿手捅捅她。「我可是和咱無崖村一村老老小小都睜大眼睛盯著呀!」
「盯吧盯吧,你開心就行!顾緡,被這話搞得像塞了團棉花似的堵心起來。
待送走了口口聲聲要幫她好好相看「未來妹夫」的搗亂珠花,項豆娘長長吁了一口氣,再回到竹篩前時已無心專注挑揀了。
拎起大茶壺倒了杯涼水,她仰頭咕嚕嚕一口氣灌完,卻還是無法平復滿腔的燥熱感。
都是他啦,沒事長得那般招人惑人做甚?前陣子引來一堆狂蜂亂蝶,媒人幾乎踏平了她家門坎,這陣子好不容易安生了些,誰知反倒禍水東引地燒到她身上來了。
「豆娘,豆娘,快來瞧我找到了什么?」偏偏怕什么來什么,耳邊驀然響起了個溫熱的歡然笑喚。
「嚇!」她蜜色臉蛋兒瞬間又可疑地漲得通紅,心虛地后退了一大步!改隳隳隳阌性捳f話,干嘛靠人家這么近哪?」
佘溫無辜地眨巴著清澈的眸子,吶吶道:「對、對不住,我一時高興忘形,放肆……失禮了。」
「不怪你!顾吹眯南乱魂噧染,趕忙安慰道:「是我剛剛想事入神,自己給自己嚇的。對了,你方才要我看什么?」
「你看!」他又歡喜起來,將滿筐還帶泥土的野山藥遞到她跟前!高@是我今兒自己挖到的,有這么多,能賣上不少銅錢對嗎?」
「你一大早不見人影,就是進山去挖了這些?」項豆娘愣住,怔怔地看著滿筐的野山藥,目光落在那緊緊握住筐沿的臟污大手,登時心臟一緊!
他那雙手,那雙優雅潔白修長好看、執筆研墨拈起棋子分外動人的手……是幾時已習慣了沾上污泥塵土,甚至是累累傷痕?
她鼻端泛酸,眼眶發熱,呆呆地看著那雙慘不忍睹、如明珠蒙塵的大手。
「豆娘,你怎么了?你——不喜歡嗎?還是我又挖錯了?」他慌了。
「為什么?」
他聞言,不知所措了起來!甘裁礊槭裁?」
「為什么要做這些?」她喉頭微哽,又頓了頓才勉強找回聲音!笧槭裁匆鲞@么多的事?你并不欠我們的,平常幫著喂喂雞養養豬的便足夠了,何必冒險進山里挖這些東西,把自己弄得滿手傷,為什么?」
「為什么?」佘溫清亮澄澈的眸子望著她,理所當然地答道:「當然是我做了,你就不必再去做了,那山里不好走,蟲蟻毒物又多,我是個男人,如何能再眼睜睜看著你前去?」
她聞言心弦劇烈震蕩,嘴唇微顫,耳際轟轟然,一下急一下快,滿滿都是怦然狂悸的心跳,一股暖暖的、熱熱的陌生幸福感淹沒了她……
這一生至今,除卻小時候在爹娘膝下懷里外,她再不曾感受過如此時此刻的馨甜滿足、備受呵護,像是有人為她張開了寬大溫暖的臂彎,為她擋住了風雨,撐住了天……
她望著面前這個有著一雙干凈如碧水、溫柔如白云眼眸的俊美文秀男子。
他不強壯,不厲害,不精明干練,甚至常常給她惹來一次又一次的雞飛狗跳,可是他經常對著她含笑吟吟,天天聽她指使著向東朝西,從無半字怨言。他做著所有他不熟悉不拿手的粗活兒,動作笨拙,卻是一次比一次更加認真,縱然汗流浹背疲憊不堪,也消減不去那眉間的清雅悠然高潔。
最重要的是,他待她這般、這般地好……
連在爹爹身上也覓不著的信任安心暖意,在他身邊卻總能輕易地尋到。
他這么好,令她陷落得太輕易太自然不過,可他呢?他這樣也就是喜歡著她的嗎?
她心頭一陣恍惚,忽喜忽悲,忐忑不安。
「豆娘?」佘溫久久等不到她的響應,越發心慌意亂、手足無措!付鼓?」
「阿溫,你心悅我嗎?」
他呆住了,玉臉轟地通紅了起來,吶吶不成言!高@……我……」
「你也知我是學不來那些扭扭捏捏欲語還羞的小女子,有疑惑擱在心里也硌得難受,」她同樣羞紅著臉,卻是勇敢地仰頭直勾勾地望著他!肝野l覺我是喜歡你的,你呢?」
「我……」他緩緩低下頭,卻藏不住燒得赤紅的雙耳,輕聲道:「不知道,可我只要在豆娘身邊就覺心里滿滿止不住的歡喜,這、這便是心悅喜歡嗎?」
饒是項豆娘向來豪爽明朗、沒臉沒皮的,被他略帶遲疑卻字字句句溫柔的話語勾惹得不禁害羞了起來,跟著垂下粉頸,半天也不敢再抬頭相問。
可還用得著再問嗎?他的心,竟是同她一樣的……
「那,以后……」良久后,她終于聲若細蚊,小小聲地問。
「以后,我想照顧你,還有老爺子……」佘溫抬起頭,眸子里閃著專注誠摯的光芒,在接觸到她羞紅的小臉時,不禁又害臊地垂下目光,只敢盯著自己鞋尖,弱弱道:「你別誤會,不是只有今天才想的,是之前就打算這么做了!
只不過當時他并不十分明白,自己為什么那么想照顧她、陪著她,不忍見她勞累,不舍見她難過?
一切的心緒和感覺再簡單不過,就如同她當初帶他回家,將他視若家人般接納那樣的自然——她說過,他是他們項家人了,一家人不是本就該彼此關懷彼此照拂的嗎?
直到,當她將這句喜歡挑明了問出口,他這才發覺現在竟是遠遠比當時還多了更多、更多點別的什么?
——原來這一切在心口澎湃難抑、情難自已的感覺,就是心悅,就是喜歡?
原來他喜歡她?原來佘溫喜歡豆娘啊!
他怔怔地撫摸著左胸口,低聲自問,如春風吹過,有什么在心頭漸漸綻放了……
項豆娘則是在他說完了「不是只有今天才想的,是之前就打算這么做了」后,滿心甜蜜歡然得不能自已,咧嘴笑得傻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