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身進房讓福生替他更衣,洛瑾沒想那么多,在后頭就跟了進去!改闾岬搅怂幧,你知道我們的閔家藥膳館在開幕的第一個月就賺了多少嗎?」
他用眼神示意福生去打水,順口問道:「多少?」
「一千兩百五十兩!」洛瑾眼中都是亮晃晃的銀子,笑得眉眼彎彎!缚鄣舫杀疽灿芯虐俣鄡傻氖杖,光是我的分成就有五百兩,簡直不可思議!」
她興奮地瞅著閔韜涵!阜蚓,我賺錢了!你想要什么,我都買給你!」
閔韜涵正用著福生打來的水洗臉,洗到一半突然怔了一下,被她這句話說得整顆心都熱了起來。
她賺了錢,第一個想到的竟是他,而不是想著替自己買個香粉頭面什么的,閔韜涵的目光一下子柔和了下來!溉绻艺f,我想買農地呢?」
「好啊,你要買多少?」她偏了偏頭,「五百多兩在京里能買幾畝地?沒關系,之后每個月都還能有收入,不夠就下個月繼續買好了!」
對于他的要求,她不假思索就答應了,閔韜涵真心覺得,這個小妻子怎么如此無私、如此純善,更重要的是,她真的把他放在心尖上。
在閔家,他算是受寵的,每個親人都愛他,但不管是閔老夫人或是閔允懷,甚至是閔子書,他們心里裝了太多東西,分給他的愛只是幾分里的一分。
唯獨她,滿心滿眼的只有他,似乎他就是她的全部。這樣被看重、被珍惜的感受,著實令閔韜涵動容。
幸好,幸好他沒有因為自己的偏見錯過了她。
「我要買的不是京城的地,而是江浙一帶的土地,今年旱情嚴重,許多農地低價拋售,我們可以借機購入!顾麑⑺季w拉回眼前,「伯府在京城城郊有幾個莊子,耕作的農地已經夠了……」
「我明白了!我們不缺土地,但大哥缺啊!大哥若南下試種,有了自己的土地,愛怎么折騰就怎么折騰,這樣成事更快吧!」洛瑾笑嘻嘻地點頭如搗蒜!改峭硇┪揖蛯€y票取來,你找人去辦買地的事吧!」
福生正在替他更衣,閔韜涵深深地望著她。「你不留一些給自己?」
「我吃伯府的、穿伯府的,哪需要留銀兩?受了大哥這么多照顧,我能幫得上這一點忙,根本不算什么!
洛瑾沒有說的是,閔允懷比起閔韜涵大了許多歲,她知道閔韜涵因為自小體弱,受了閔允懷很多協助及愛護,閔允懷對他來說亦兄亦父,那種情感是很復雜的,所以他想幫忙的事,她也要幫,她已經將閔家視作自己真正的家。
閔韜涵覺得心暖得都快化了。他自從懂事,便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創建私下的勢力,也出謀劃策替兄長解決朝政上的難事,閔允懷才能一路高升至戶部侍郎,但閔韜涵覺得不夠,他原覺得自己有生之年必然不長,能助兄長多少是多少,至少要撐住伯府不倒,但現在有了她,這有生之年顯然得已延長許多,那他的目標或許能設得更高遠了。
「瑾兒,如果說,我的希望是能再幫大哥加官晉爵呢?」閔韜涵試探地問道。
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先不說他人不在廟堂,那朝廷的陰謀詭計、腥風血雨,可能會替原本平靜的生活帶來危險。
詎料洛瑾很是認同,激動地抓著他的衣襟!改愕南M褪俏业南M,我們夫妻一起幫助大哥加官晉爵吧!最好一口氣沖向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多威風!不管有多難,我都不會怕的,這樣我們以后到天上去見祖宗也能交代了!」
「還有三郎……」
「對對對,還有三郎!孤彖X得她心里想的都被他說中,高興得幾乎把他衣襟扯破。「他最近很是消極,我們一定也要幫他重振旗鼓,到時候光宗耀祖!」
「閔家的祖宗會很喜歡你的!刮乙彩恰ih韜涵在心中暗暗的說,眼中的柔光幾乎要化為實質。
「我也喜歡你啊!」洛瑾直覺答道,但當她意會過來自己說了什么,一下子羞得粉頰泛紅,幾乎不敢抬頭看他了。
閔韜涵心頭一動,輕咳了一聲。「我知道你很喜歡我,你表現得很明顯!
表現得很明顯是什么意思?洛瑾納悶地想看他,這才發現自己正抓著他的衣襟,而他只穿著中衣,幾乎整個胸膛毫無遮掩地袒露在她眼前,就像她想強硬地對他做什么似的。
而一旁拿著外衣準備替他穿上的福生,早尷尬地站在一旁,眼睛都不知道該看哪里了。
「我……我……」洛瑾松了手,張口結舌,不知道怎么替自己的行為解釋,因為連她自己都懷疑,是不是妄想他太久了,所以本能的就撲上去了……
閔韜涵忍住大笑的沖動,輕撫了她發燙的俏臉!干倒媚,既然我們互相喜歡,你今晚就搬回房里睡吧!一直分房哪里像夫妻呢?」
說完他轉了個身讓福生繼續更衣,然而才穿上一只袖子,就聽到背后的俏人兒低聲驚叫了一聲,之后咕皓地笑了起來,那種純然的歡暢引得他唇角都跟著上揚。
接著,他聽到她奔出房門,邊跑還邊喊著,「忍冬、木香!快來幫我搬棉被……」
不同于攬山居的喜悅溫馨,閔子書所居的瀟碧居卻顯得有些凄涼。
瀟碧,竹也,可想而知瀟碧居四周種滿了竹,將小院子與大院隔開,甚至連該是院墻的地方都用了竹籬笆,很有清雅之趣,這倒與閔子書給人的紈褲印象大不相同,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里的大儒文士所居之處。
其實閔子書原本并非這般頑劣不堪,早年也算是懂事知禮,只是一場童子舉改變了他的命運,其后長期受眾人吹捧,將他頂上了天,心一下子飄了,對于課業及考試便有些輕視,結果第一次參加秋闡便落了榜,被那些平時嫉妒他的人譏諷嘲笑了許久,他便不思進取,再也不想因考試失利而丟臉。
所以瀟碧居原本是他讀書的地方,后來只是他睡覺的地方,大部分時間他是在府外游玩胡混的。
于鳳娘那件事之后,現下他算是待在府里最久的一次,還被罰跪祠堂,甚至還有洛瑾告上京兆尹那事,雖說差點驚掉他的魂,也洗清了他蒙受的抹黑及冤屈。
也算是他良心未泯,這陣子他當真反省了起來,但越想越覺得茫然。如今的他高不成低不就,不再是太學生也沒有功名,那他到底有什么價值?又能干什么?難道真要這樣胡混過一生?
閔子書知道,他是不愿的,那種屬于文人的傲骨,他還沒完全失去。
可是他就算什么都不做,也給伯府帶來莫大的麻煩,就算他后來證明無罪,伯府的名聲不可能不受一點影響,所以閔子書萎靡地縮在瀟碧居里,一步都不敢踏出。
這種情況自然落入了閔韜涵的眼中。
這一日,他閑庭信步地來到了瀟碧居,一進去便見閔子書在竹子搭的棚下發呆,整個人清瘦許多,面色亦灰敗頹喪,一聽到有人靠近的動靜,閔子書抬了下頭,他的目光在閔韜涵看起來就是無神,就是失意。
「二哥你怎么來了?」閔子書沒料到會看到兄長,有些呆滯地問道。閔韜涵淡然開口道:「明明同在府里,我卻似近一個月沒見到你了,自然要來看看你是不是還活著!
「我……我只是……」閔子書愣了一下,隨即苦笑,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只是覺得對不起大家?覺得自己很沒用?所以沒有臉出現在大家面前?」閔韜涵一針見血地道出弟弟的心聲,毫不客氣。
閔子書彷佛像被刀子捅了幾記,有種撕心裂肺的痛,但他卻生不起氣來,只覺這是自己該受的,他痛得活該。
好半晌,他才有些難堪地道:「二哥,我根本是個廢物,一事無成便罷了,還只會捅樓子,這次害伯府為我蒙羞,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
或許這個府里,只有閔韜涵能讓他說出真心話,因為他總覺得自家二哥那雙眼深遂如淵,沒有什么事能瞞過他。
閔韜涵原本犀利的眼神,在聽到這番話后反而放柔了下來。
「你跟我來!拐f完,他便轉身欲離開瀟碧居。
閔子書看著他的背影,有些不愿離開這院子,瀟碧居是他的保護殼,只要一踏出去,總覺得自己就是赤裸裸的,受千夫所指。
但他也知道閔韜涵此舉必有深意,如果不跟上去,可能會后悔一輩子,更不用說二哥身體不好,眼下福生也沒跟著,萬一他自己走來走去,半路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
閔子書不清楚閔韜涵已經恢復到能如常人般生活,雖然還不能跑跑跳跳,但走一會兒路并無妨,所以他的猶豫只停留了一下子,隨即便大步地跟了上去。
兄弟兩人直直出了伯府,一輛馬車已經停在大門口等候,閔子書才知道閔韜涵或許一開始就抱著心思要帶他出府,也不敢多問,只是扶著兄長上馬車后,自己也爬了上去。
「到閔家藥膳館!归h韜涵說。
「為什么要去那里?」閔子書雖然龜縮在瀟碧居里,但府里兩個嫂子合伙開了藥膳館的事他仍有所風聞。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归h韜涵似不欲多言,閉目養神起來。
閔子書見狀就乖乖閉嘴了,他再怎么不肖再怎么乖戾,心中仍是疼惜自己二哥的,明明精神不濟還要為他的事奔走,讓他很過意不去。
車行約兩刻鐘便到了閔家藥膳館,但馬車并沒有停下,而是由一旁小巷鉆入,停在了后廚的側門邊。
閔韜涵此時方才張開眼,在閔子書的協助下下了馬車,接著領著他慢悠悠的走到了藥膳館的廚房外那扇張得大開的窗旁邊。
「你看!归h韜涵道。
閔子書放眼看去,只見自己的二嫂洛瑾站在廚房里,一會兒嘗一大鍋高湯味道,一會兒又跟廚子討論起菜色,在說話的同時不時有人過來詢問她問題,她皆是極有耐心的答了,甚至親身示范如何切菜、如何調味等等。跑堂的人來來去去,忙不過來時她還會幫忙擺盤遞菜,在熱火朝天的忙碌下,她的臉上竟依舊能掛著笑容。
看了一會兒,閔子書仍是有些茫然,不知道閔韜涵帶他來看自家二嫂忙碌的樣子做什么。不過他當真覺得,在后廚忙碌的洛瑾像是散發著光芒,猶如戰場上的軍師指揮若定,彷佛在那地盤里,每個人天生就該聽她的。
對此,閔韜涵也沒有解釋,這時洛瑾的忙碌像告了一段落,看后廚能跟得上外場點餐的速度了,便放下心來和眾人告辭。
廚房里上至大廚下至助手,全感謝又喜悅地和洛瑾道別,閔子書只覺得他這個二嫂似乎人緣還挺不錯,完全沒察覺自己心中其實有些羨慕。
待到洛瑾出了廚房,帶著她的丫頭們由前門離去搭車,閔韜涵都未開口喚她,也沒有與閔子書解釋什么,只是與他又出了側門,坐上馬車遠遠地跟著她們。
一路上,閔子書看到了洛瑾的馬車停了幾回,第一回是在餅鋪停下來,由木香下馬車買了棗泥酥餅和驢打滾;接著是醫館,忍冬去不知買了什么;最后停在了布行,這回倒是洛瑾親自下了馬車,最后出來時兩個婢女各抱了幾匹細棉布,洛瑾手上則拿著一個精致的薄絹帷帽。
待這些東西全買完,洛瑾要回府了,閔韜涵仍然沒驚動她,只是慢悠悠地問起了同車的閔子書!改憧闯隽耸裁矗俊
閔子書眨了眨眼,有些沉重地道:「二嫂很努力,人緣也不錯,似乎一刻不得閑,但我不懂她明明可以在府里養尊處優,為什么要讓自己忙成這樣?而且她在那樣忙碌的情況下居然還能有著笑容,她的耐心與脾性……我自嘆不如!
這番話其實摸到重點了,只是還能再深入些。閔韜涵不再賣關子,直言道:「你二嫂來自洛家那種充滿算計的地方,受了娘家坑害才嫁入我們伯府,一開始不僅僅是你,我也不喜歡她,甚至是娘及大哥大嫂都對她多有提防,下人也傳著各種難聽的話,可是你看,現在府里和藥膳館的人有誰不喜歡她的?」
閔子書沉默下來,他好像有些明白,為什么今天閔韜涵要帶他來看洛瑾在做什么了。
閔韜涵續道:「你二嫂即使在剛入府時那樣四面楚歌的環境下,依舊能開朗的面對,并透過自身的努力讓身邊的人接受她、認同她,進而找到自己的價值。在她自己一手創辦的藥膳館里,她就是最耀眼的那個人,她那種無論如何困難都要以笑容面對的堅韌與耐力,就算是我也辦不到!
「方才冋程她買的棗泥酥餅是娘喜歡的,驢打滾是你喜歡的;她去的那家醫館,最出名的是曬傷藥,想必是為了大哥就快南下出行,南方陽光烈,怕他曬傷所備;那些細棉布也一樣,我們習慣穿的綢布,在南方是穿不住的,換成吸汗的細棉,更適合當地氣候。至于帷帽,我聽說大嫂好像要跟著大哥一起去南方,那該是給大嫂的……」
閔子書懂了,他彎起唇角,笑得有些慘,因為不這樣,他覺得自己會哭!肝业钠瘘c比二嫂高得多了,自小錦衣玉食、名師指導,卻只遇到一次挫敗就放棄了自己,二嫂曾受錯待,卻仍貼心的為大家著想,但我卻是總讓府里的人為我生氣困擾,也從未主動為大家做什么。二哥,我真的很糟糕,腦子沒有你好,現在連品格也比不過嫂子……」
閔韜涵深深地望著他!改銦o須拿我當成你的榜樣,其實我當不起,因為我天生體弱多病,文不成武不就,在旁人看起來就是個注定早死的廢物。即使是這樣破敗的身體,我也沒有喪失過求生的意志,你們認為我聰明,殊不知那是我逼自己逼出來的,我若不聰明,就真的對府里一點用都沒有了。你可知道,我還羨慕你早慧又健康,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我想得到的一切!
閔子書聽得眼睛都紅了,如果說洛瑾的生活態度給他的是當頭棒喝,那閔韜涵的心路歷程給他的就是致命一擊。
是啊,二嫂在千夫所指之下都沒有退縮,二哥在纏綿病榻之余也從未放棄,那他這個一出生就擁有一切的人,有什么資格自暴自棄?他知道閔韜涵謙虛了,因為不是每個人靠自學都能達到閔韜涵這一步,擁有那種近乎無邊的智慧,但他終是領悟到,自己追不上二哥的不僅是天資的差異,更是因為他從未努力去追。
「二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辜負了大家的期待……」閔子書鼻酸起來,他到底做了什么事,蹉跎了這些年,讓眾人為他操心,他卻茫然不覺,局限在自己的自卑心境,尖銳地面對外界、面對他的家人,偏偏他的家人對他只有無盡的寬容。
閔韜涵嘆了口氣,搖搖頭!改闳晕赐耆靼,你并未辜負我們,因為我們從不希望你像大哥或是像我走得那般艱辛,你辜負的是你自己。」
閔子書終是忍不住,埋在他二哥肩頭大哭起來,明明是這么瘦弱的身子,卻像一直拿著提燈打亮了路,在前方堅持著等他悔悟。
閔子書那姿態之凄慘完全失了他貴公子的氣質,卻讓閔韜涵笑了。
哭出這幾年的委屈也好,他能預見,哭完這一場后,他應該能得到一個全新的弟弟。
馬車繼續前行,車里不再傳來說話聲,而是一陣陣的哽咽啜泣聲……
「三郎,你哭可以,請不要將鼻涕擦在我身上……」
「二哥……我……讓我擦這回就好……我保證一定會改頭換面……不再讓家族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