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一老一少剛剛吃了飯,吳家的馬車就到了,這次下來的卻是坤哥兒身邊的奶娘。
蘇圓有些意外,生怕坤哥兒哪里不舒坦,趕緊接了她進(jìn)來說話。
奶娘是個靦腆又內(nèi)向的,勉強(qiáng)閑話幾句,瞧著屋里沒有外人就從懷里取了一封信封雙手捧給蘇圓。
“蘇姑娘,我們二爺知道奴婢要來詢問一些瑣事,就囑咐奴婢把這信親手交給姑娘!
蘇圓微微紅了臉,猜測是不是牟奕寫了情書,但摸著信封又覺得不像,打開信封細(xì)看,里面卻是兩張銀票,每張都是五百兩的面額。
不說蘇圓,就是一旁一直喝茶未曾插話的吳婆婆都驚到了,更別提坤哥兒奶娘那圓瞠的眼睛了,好在她是個懂規(guī)矩的,立刻低了頭,半聲都不敢出。
蘇圓捏著銀票楞了好半晌,心里著實(shí)歡喜又甜蜜,她還未嫁進(jìn)牟家門,未來要同床共枕的夫婿就這般護(hù)著她了,還有什么比這更讓她安心的?
但是,她有做人的原則,即便沒有豐厚的嫁妝,她也有自信挺著背脊踏進(jìn)牟家的大門,這分情她領(lǐng)了,銀子卻是不能要。
這般想著,她就把銀票又封了回去塞給奶娘,笑道:“勞煩嫂子替我給二爺捎句話,就說我自有嫁妝傍身,多謝他好意。另外,我最想要的他早就送來了,我很歡喜。”
奶娘驚訝得厲害了,傻傻捧著信封好半晌沒回話,后來才像被電到一般乍然跳了起來,慌亂扯過身旁的一只秋香色包裹,恭敬地送到蘇圓身前。
“姑娘,我們二爺還有交代,若是您不收信就讓奴婢把這包裹給您,還說您總要收一樣才行!
蘇圓眨眨眼睛,不明白牟奕打什么啞謎,結(jié)果解開一看,包裹里露出一塊厚厚的大紅綢緞,細(xì)密的紋理,純正的色澤,金絲繡著大朵的牡丹花,一眼望去好似有光澤在隱隱流動,她幾乎是立刻就喜歡上了。
一旁的吳婆婆也忍不住贊道:“這綢緞?wù)媸瞧粒 ?br />
奶娘聽得這話隱隱抬了頭,小聲告辭,“蘇姑娘若是沒有別的事,奴婢就退下了!
蘇圓猶豫了一瞬,到底留下了綢緞,轉(zhuǎn)而笑著送奶娘出門。
待她回來的時候,吳婆婆已執(zhí)起剪刀裁好了綢緞,正尋了針線簍子準(zhǔn)備縫制,一見她進(jìn)來就道:“一會兒你去隔壁把你劉大娘請來幫忙,她是父母爹娘兒女都全乎的全福人,難得刺繡手藝也好,咱們就請她幫忙繡嫁衣。還有再去劉家買兩塊豆腐,晚上怎么也要張羅四個菜,不好讓人家白挨累……”
蘇圓倚在門框上,聽得吳婆婆嘮嘮叨叨,巨細(xì)靡遺地安排著,一瞬間有些恍惚,這就要嫁人了嗎?
記得先前閨蜜們還恨鐵不成鋼的拍著她的圓臉,感慨她這輩子嫁不出去怎么辦,沒想到不過兩月功夫,她居然就要成為人妻了,夫婿還是高官顯貴,才貌雙全。
若是閨蜜們知道了,怕會驚掉了一地的大牙,然后撲上來大喊她走了什么狗屎運(yùn)。
可惜,她再也回不去了,注定要留在這里安身立命,嫁人生子……
“滴啦啦,滴啦啦!”嗩吶的清脆短音,在這春日正午,一路從三里村吹進(jìn)了萬石城。
那八人抬的大紅轎子,還有轎前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俊朗新郎,惹得無數(shù)路人駐足看起了熱鬧。
若是以為這就是眾人好奇的原因,那就大錯特錯了。
所有人盯著的是轎子后邊的兩個穿了新衣的后生驚得張口結(jié)舌,只見兩人合力抬著一只半新不舊的樟木箱子,那箱子敞著蓋子,露出里面滿滿的書籍,有新有舊,就是沒有一星半點(diǎn)的金銀光色透出來。
再往后看,沒有了。
沒有了!
也就是說,牟家新娶的媳婦兒居然只帶了一抬嫁妝,這簡直是萬石城建城以來,不,應(yīng)該說赤龍開國以來最寒酸的嫁妝了。
就是最貧寒的農(nóng)家嫁閨女也要帶兩箱四季衣衫,帶一套妝臺木桶之類的,這牟家的新媳婦兒倒好,居然破天荒的只帶了一抬嫁妝進(jìn)門,她到底是傻透了,還是有別的依仗。
帶著這樣的疑問,萬石城的大街小巷都像開了鍋的沸水,鬧騰開了。
同牟家有來往走動的人家,自然要去賀喜喝酒。那些進(jìn)不去門的就坐在茶樓里,說的是口沫橫飛。
有人說:“這牟家新奶奶據(jù)說是個農(nóng)家出身的醫(yī)女,醫(yī)術(shù)好著呢。牟家也不是缺銀錢的人家,應(yīng)是不會因?yàn)樗龥]帶嫁妝就看輕她!
另一人也道:“我聽說牟家長孫可是個病秧子,說不得牟家低娶就是為了找人照料這個長孫呢!
旁邊一桌卻有人忍耐不住的用力咂嘴,轉(zhuǎn)得手上茶杯跟陀螺一般,顯見是個憋了話卻猶豫不定的。
眾人顧不得是否相識,拉了這人追問。
這人四下探看了半晌,這才帶了三分興奮七分驚恐的小聲說道:“你們怕是沒聽說過牟二爺?shù)拿^吧,我家有親戚總?cè)ゾ┒甲邉樱故锹犝f過幾句,這牟二爺是個克妻命,先前已經(jīng)克死兩個女子了,第一個沒進(jìn)門就死了,第二個更可憐,難產(chǎn),一尸兩命。原本還有個世交之家想把閨女嫁過來,后來生生嚇跑了,不知怎么,這次居然又娶妻了……”
“啊,原來還有這番緣故!”眾人齊齊驚得瞪圓了眼睛,爭相恐后議論開來。
“怪不得堂堂伯爵,居然娶了個農(nóng)家女!
“是啊,我就說這里面有緣由,若不然再委屈自己也不能娶個農(nóng)家女啊!
“說起來這農(nóng)家女也是可憐,豈不是命不久矣?”
“可不是,說不定明早起來……嗯,罷了,說不定這女子是個命大的!
“這女子家里怕是也知道這個緣故,若不然怎么只給帶了一抬嫁妝,興許是把聘金都留下自家用了。”
眾人雖然自覺要嘴上積德,不肯說得過于刻薄,但眼角眉梢卻滿滿都是詭異之色,憐憫又微微帶了些幸災(zāi)樂禍的喜悅。
不說萬石城里大街小巷的閑人們?nèi)绾巫h論,牟家這里卻是分外熱鬧。牟老夫人打定主意要給兒子大操大辦一次,但凡有些交情的人家都送了帖子,足足放了三十桌酒席。
正院里招待貴客,幾處偏院分別招待女客和普通客人,雖然忙碌倒也不顯亂象。
牟奕所居的云起院里,這會兒也是燈火通明,即便剛過了晌午不久,桌上那對臂粗的大紅龍鳳燭就點(diǎn)燃了,不時爆出的燈花,聽得坐在喜床上的蘇圓略微醒了神兒。
都說花花轎子眾人抬,她看電視劇里演的也覺得有趣至極,可惜自己坐進(jìn)去晃悠了十幾里,這才算真切體會到其中的辛苦,怎一個慘字了得!
即便已經(jīng)拜完堂,送進(jìn)洞房這么久,她依舊覺得自己在晃悠,若不是還記得自己今日是新娘,怕是早就吐個天昏地暗了。
好在這里的規(guī)矩是正午拜堂,下午酒宴,晚上才洞房。若不然,新郎“性致勃勃”抱住她,她卻一張口吐人家一身,怕是立刻就要被休回家里去吧?
這般想著,蘇圓忍不住笑了出聲。
旁氏正領(lǐng)了幾個世交之家的女眷進(jìn)門,聽得這聲笑,開口嘲諷道:“呦,新嫂子怎么這般歡喜?也是,我們牟家可不是一般門第,嫂子來自農(nóng)家,怕是也沒想過自己有這等福氣嫁進(jìn)來吧,多笑幾聲也是應(yīng)該!
這話里雖然叫了好幾聲嫂子,但是只要耳朵沒聾的都聽得出來,其中沒有半點(diǎn)尊敬之意。
她身后的幾位女眷,有兩位捂嘴笑了起來,眼里興味很濃,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但另外兩位年紀(jì)稍長的婦人卻是微微皺了眉頭,其中一位許是不忍蘇圓尷尬,開口解圍道:“牟二爺才貌雙全,人品貴重,誰家閨女嫁來怕是都要?dú)g喜呢!
旁氏撇撇嘴,但是顧忌這婦人的身分也不敢回嘴,只能繼續(xù)消遣蘇圓。
“我嫁進(jìn)牟家的時候只帶了六十四抬,價值三千兩的嫁妝還被人嫌棄呢。如今聽說嫂子帶了了不得的嫁妝來,惹得全城百姓都驚奇,我心里啊,真是好奇極了,嫂子可不要小氣,到底把嫁妝藏到哪里去了,快讓人抬到院子里曬曬,我們也好開開眼界!
一個年輕婦人扯了帕子掩口鼻,笑著附和道:“就是啊,我也好奇呢!
倒是先前開口的那個年長婦人面色有些不忍,開口還想說什么,卻被一旁的同伴扯了袖子。
今日明明白白就是牟家妯娌不合,借著由頭過來給新媳婦兒下馬威,她們都是外人,幫了一次是人情,幫兩次怕是就要結(jié)怨了,這畢竟是人家的家事,外人不好插手。
那年長婦人也知道這個道理,心里暗自嘆氣也就閉了嘴。
蘇圓不知道這些人的小算盤,但也聽出兩次開口的這位“弟妹”沒有什么善意,若是她當(dāng)真因?yàn)榧迠y自卑,怕是因?yàn)檫@樣的濟(jì)兌,以后在牟家就別想抬頭做人了。
但偏偏她不是,有一群奉行“嫁個好老公不如自己會賺錢”的閨蜜,她即便不能成為女超人,也絕對是個自力更生的新女性啊。
最重要的是她學(xué)了幾年的育兒經(jīng),各種食療和小病醫(yī)治手段,甚至優(yōu)生優(yōu)育的知識都是這個時空急缺的,足夠她養(yǎng)活自己、驕傲抬頭做人了。畢竟嫁妝有花光的時候,安身立命的本事卻是誰也搶不走的。
“說話的這位是弟妹吧,聽說弟妹是個心無城府又快人快語的脾氣,如今看來真是不假。”蘇圓軟糯甜軟的笑言順著蓋頭的縫隙傳出去,聽得眾人都是微微一愣,不知是驚奇還是詫異她居然敢開口回應(yīng)。
只聽蘇圓又道:“弟妹說的不錯,不是我自吹自擂,我的嫁妝確是很了不起,弟妹那六十四抬價值三千兩銀子的嫁妝總有花光的一日,但我這嫁妝卻是寶藏,不管誰學(xué)了去都足夠安身立命,最重要的是,性命攸關(guān)的時刻,吃多少金錁子銀錠子也不能活命,但我這嫁妝卻能在閻王面前搶人。如今我嫁進(jìn)牟家,這份寶藏自然也是牟家的,弟妹再歡喜也不好多張揚(yáng),否則丟了一本半冊,用多少金銀都賠不起呢!
她的話音落下,屋子里半晌沒有人說話,后來還是一個年輕婦人實(shí)在忍耐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打破了這詭異的沉默。
心無城府?快人快語?
原本以為牟三奶奶說話就夠噎人了,不想這牟二奶奶也不是善茬兒啊,兩個詞就點(diǎn)出牟三奶奶愚蠢又嘴賤的事實(shí),末了還借著她先前的話頭,硬是踩著她的三千兩嫁妝,把自己的一箱子破書抬得不能再高,簡直是不落半點(diǎn)下風(fēng)兒又讓人抓不到把柄,實(shí)在是高明。
另外三個婦人顯見也想到了這點(diǎn),人人都低頭裝作擦汗,但嘴角卻皆翹得高高。
“你、你……”旁氏被氣得頭暈,開口想要大罵,到底想起自家二伯的厲害,又把那些話咽了回去。
可惜,蘇圓卻沒打算輕輕放過她,萬般無辜的聲音又從蓋頭下傳了出來,“怎么了,弟妹,難道我說錯了?啊,我真是太單純了,弟妹說什么就信什么,難道你的嫁妝沒有六十四抬?還是不值三千兩?總不會是早就花光了吧?放心、放心,咱們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若是生病,即便不給診金,我也會盡力把你從間王跟前搶回來的!
“你……”旁氏自嫁進(jìn)牟家,雖然不受公婆待見,但也沒被這樣堵得說不出話。
她眼見就要發(fā)飆開罵,不想院子里卻跑進(jìn)幾個孩童,男男女女都有,各個進(jìn)屋就朝蘇圓跑了過去,吵著要見新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