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是巧,周福正往門口走來,聽到小廝說有人要見他,便覺得奇怪,待得發(fā)現(xiàn)是個身形瘦小的農(nóng)家姑娘,就更奇怪了。
「福叔,就是這位姑娘尋您……」
小廝倒是對得起那幾枚銅錢,還想再幫忙說幾句,卻見周福擺擺手攔了他,轉(zhuǎn)而問向任瑤瑤。
「這位姑娘想要見我,可是有事?」
任瑤瑤聽到小廝對管家的稱呼,趕緊行禮笑道:「福管家好,冒昧上門打擾,實在失禮,但有一事相求,還望管家能夠應允!
「哦,什么事?」周福聽任瑤瑤說話很有條理,不似一般農(nóng)家姑娘那般拘謹膽小,于是語氣倒是越發(fā)和氣了。
任瑤瑤壯著膽子遙遙指了指那凹墻的位置,笑道:「小女來自城外任家村,家貧無以果腹,最近琢磨出一樣面食,準備支個小攤子養(yǎng)家糊口,昨日看中一處位置,就是貴府的側墻凹陷處,今日特意帶了新做的面食前來拜訪,想求福管家通融一二,賞下那處院墻,借我們一家安身立命。」說完,她行了一個禮,又把手里的籃子遞了上去。
不等周福說話,那門房小廝卻是先苦了臉色,心里嘀咕,早知道這農(nóng)家姑娘求的是這事,他死活也不會去幫忙通傳啊。
要知道,在外人眼中只以為那處院墻是個擺攤子的好地方,卻不知道那是多年前有位高人指點,特意避讓開來的「氣穴」,據(jù)說能借外界的生氣為自家主子所用,雖然說自己主子生來體弱,沒見到這氣穴有什么奇效,但也沒有一命嗚呼,自然誰也不能占了那處位置,把氣穴堵死了,更何況那處凹墻里正是主子最愛的小桃園,只要在府里,每日必定要坐在園子里喝杯茶。
試想,主子正喝茶讀書,若是墻外傳來一陣炸臭豆腐的「香氣」,那簡直……
周福也是臉色不好,很是有些頭疼,這事先前幾乎是十日半個月就有人來問一次,后來許是消息傳出去了,都知道周家不會外借那處凹墻,這才清靜下來。
不想今日居然又有人找來,可對著一個小姑娘,他也不好發(fā)脾氣,于是就冷淡應道:「姑娘還請把東西拿回去吧,那處凹墻對我們府上很重要,絕對不會外借。」
任瑤瑤沒想到會被拒絕得如此徹底,一時心急,抬手就扯了周福的袖子,但是不等說話,不遠處傳來馬蹄噠噠聲,只見路那頭行來一輛青布小馬車。
周福同門房小廝都是眼睛一亮,慌忙撇下任瑤瑤迎了過去。
任瑤瑤見狀,只能往門旁退了退。她猜度著應該是府邸的主子回來了,有心想上前再請求一次,到底還是臉皮薄。前世一直生活在父母兄姊的保護下,這樣與人打交道,而且還是懇求不成的情況實在不多,不,根本就沒有。
那青布小馬車停了下來,許是在陽光下走了很遠的路,拉車的棗紅馬鼻子里狠狠噴著氣,背上汗水淋漓。
周福親自開了車門,小廝拿了板凳,隨后從車上下來一個穿了淺青色長衫的年輕男子,二十歲左右的年紀,身形略瘦,接近正午的陽光打在他頭頂,照得他發(fā)髻上插著的那支玉簪更顯清透。
許是感受到陌生的目光,那年輕男子微微皺著眉頭望過來。
烏發(fā)寬額,墨眉星目,高鼻英挺,若不是臉色實在白得有些過分,就是個十足的英俊男兒。
任瑤瑤看得有些呆了眼,前世電視螢幕上的那些小鮮肉,同這人相比,當真是不值一提。
春風吹起了那淺青色的綢緞長衫,繡了卷云紋的黑面白底鞋,一步步踩著石階而上。
任瑤瑤胸腔里的那顆少女心,歷經(jīng)兩世這還是第一次瘋狂跳動起來。
她忍不住紅了臉,想要低下頭,但眼睛就是黏在人家身上挪不開……
那小廝倒是眼尖,見到任瑤瑤這般花癡模樣,有些為自家少爺驕傲,別說一個小小村姑,聽說京城里也有無數(shù)官家小姐想要嫁給少爺呢。
可惜……
任瑤瑤眼見那人一步步走到她身邊,隱約間有股淡淡的酒香傳來,惹得她偷偷深吸了一口氣。
但下一瞬卻發(fā)現(xiàn)那酒香突然就濃郁起來,而她的肩頭……居然多了一個人!
「少爺,您這是怎么了?」
小廝第一個尖叫起來,卻被周福一巴掌打在頭頂。
「喊什么,還不快扶少爺進去!」
周福臉上雖然也帶了驚恐,但卻鎮(zhèn)定很多,眼見任瑤瑤被自家少爺抱個滿懷,一時有些發(fā)懵,少爺別說自己離開,怕是說話都困難。
于是他果斷指揮小廝,連同任瑤瑤一起將人連抬帶抱地扶進了門。
遠處的行人隱約聽到動靜,還想看個究竟的時候,周府已經(jīng)關上大門。
那賣包子的漢子找了半晌沒有見到任瑤瑤,還以為她被請進了周家,很是嘀咕了幾句。
不過他并不知道,任瑤瑤這會兒實在有些尷尬。
前生今世兩輩子,第一次心動就被人抱個滿懷,好在她如今的心臟健康有力,否則怕是要立刻暈過去了。
不過,她身上的男子卻是真正失去了意識。
大門關上后,周福也不必避諱外人了,高聲吩咐小廝,「趕緊去請劉大夫,就說少爺又犯病了,快!」
小廝撒腿就跑,而任瑤瑤被吵得回了神,她下意識抬手摸了摸男子的額頭,又聽了聽他的呼吸,壯著膽子說道——
「福管家,你們少爺……嗯,好像是中暑了。你把他扶去躺好,衣扣解開晾晾,再找糖霜和細鹽兌水喝一碗,估計就沒事了!
不過片刻,周福已經(jīng)急得腦門上掛滿了汗珠子,雖然知道少爺自小體弱,時不時病個十日半個月,請醫(yī)問藥已經(jīng)成了習慣,但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周家長輩都已經(jīng)沒了,即便這宅子門上掛著周字的牌匾,可實際就是少爺這個外孫的產(chǎn)業(yè)。
萬一少爺有個好歹,他們滿宅子的仆從可就沒了依靠。
這會兒眼見大夫一時半刻來不了,少爺又是臉色煞白,牙關緊咬,他也就顧不得許多了。
「這個……這個,好,麻煩姑娘去幫忙調(diào)湯水,我伺候少爺更衣!
這時候,后宅的幾個婆子也聽到消息趕了過來,周福先七手八腳扯開主子的衣襟,然后與婆子一起抬到了廳堂里先安置著。
任瑤瑤跟著一個婆子趕去灶間,快手快腳地調(diào)了一碗鹽糖水,眼見婆子忙忙端走了,她也不好多留,想了想就拎著籃子出了大門。
那賣包子的大漢胸中的八卦之火可是燒了好一會兒了,眼見她出來就趕緊招手。
不過任瑤瑤卻沒有細說人家是非的愛好,更何況剛才那人還是身體不舒坦。前世的時候,她也是這般病弱,最怕別人問到她面前,對上那些滿是憐憫的眼神,心里才最是難過。
同病相憐,她幫不上什么忙就算了,落井下石、宣揚人家的痛處,她卻是絕對不能做的。
這般想著,她遠遠行個禮,笑了一下也就出城回家了。
任家村外的水渠已是修建得差不多,除了離得近處的十幾個人,其余人都遣散了,劉氏等人的活計也就不重了,趁著歇息的功夫,她難得偷跑回家,結果正好逮到歸來的大閨女。
「你這個死丫頭,怎么又進城去了?春日里野獸都出來了,萬一路上碰到危險怎么辦?」
任瑤瑤被娘親喝罵,但心頭也是舒坦,上前抱了娘親撒嬌。
「娘,路上太平著呢,總有馬車來往,不會有事啊。」
劉氏到底舍不得掐閨女兩把,想起早晨在孩子爹嘴里問出的幾句,苦口婆心地勸道:「大戶人家講究多,咱們家窮苦也別沾邊了,萬一得罪了人,以后怕是更不好過,還是選個旁的位置吧,不是說城南有處也不錯嗎?明日讓你爹帶你再去看看。」
「好,娘!
任瑤瑤心里自然是沮喪的,但她盼著能支起攤子,賺錢養(yǎng)爹娘弟妹,便也很快打起精神琢磨新位置了。
殊不知,城里周家后院,隋風舟這會兒已經(jīng)是睜開了眼睛。
入眼處的床帳依舊微微顫動,這種暈眩無力,于他來說是再熟悉不過。
他的眼里閃過一抹懊惱之色,轉(zhuǎn)而卻是硬撐著坐了起來。
周福正好端了湯藥從外頭進來,眼見主子醒了,歡喜得不行,三兩步搶到近前就嚷道:「少爺,您醒了,還頭暈嗎?有哪里不舒坦?劉大夫說了,您是在車里太久悶到了,以后多休養(yǎng)就沒事,他又給您開了些補藥,您快趁熱喝了吧。」
隋風舟掩蓋在寬大袖子里的拳頭緊緊握了起來,眼里也從懊惱換成悲涼。
堂堂好男兒,不能子承父業(yè)、上陣殺敵也就罷了,居然連坐車久了都不成,如此孱弱實在讓人無力至極。
但這能怪誰呢,責怪為了生下他難產(chǎn)而亡的娘親,還是竭盡全力為他留著爵位到如今的父親……
「少爺,喝藥吧!怪芨K藕蛄酥髯佣嗌倌辏降走能猜到一些,心里跟著難受,小心翼翼地又勸了一句。
「放著吧,方才沒喝藥不是也醒來了。」
這話算起來有些賭氣了,周福心急,脫口就道:「少爺您可不能這么說啊,方才您倒在門口,老奴急得亂了陣腳,還好有個姑娘上門,告訴老奴給您解了衣衫松散,又調(diào)了一碗水讓您喝下,您這才醒來呢!
隋風舟挑眉,突然想起,下車之時他就已經(jīng)有些暈眩,但不愿外人看了熱鬧,于是硬挺著上了臺階,沒想到還是沒能堅持住,倒下前只覺得臺階有些綿軟,難道……
「那姑娘為何上門,方才……可有壞了她名節(jié)?」
周福趕緊道:「少爺放心,那姑娘是個明理又心善的,幫著老奴把您扶進門,并不曾說什么。至于她上門……嗯,是為了東邊那處外墻,聽說這姑娘要在市集里支個賣吃食的攤子養(yǎng)家糊口,但您也知道咱們家里那外墻是高人指點過的,事關少爺?shù)摹,所以,老奴沒答應,真想不到反倒是人家姑娘幫了大忙!
隋風舟冷笑,掃了一眼桌邊冒著熱氣的藥碗,「聚攏生氣?若是有用處,直到今日我為何還是這般半死不活?備一份謝禮送去,再告訴那位姑娘,外墻可用。」
「少爺,這怎么成啊,老太爺當初費了很大力氣才尋了……」
周福急壞了,想要阻攔,隋風舟卻是擺了手,他只得把所有話都咽了回去。雖然自家少爺平日極和氣,不會輕易責罰任何人,但決定之事也是半點都不能更改。
「是,少爺,老奴這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