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瑤瑤到了「新家」,眼見爹娘正喜孜孜地忙碌著,也不敢當頭潑盆冷水,一直拖到夜深了才含糊說了幾句。
劉氏抬手要打,就算陳氏再有錯處,總是長輩,傳揚出去,自家閨女被扣了個不孝的帽子,怎么說都是吃虧啊。
任大山也要貪黑去老宅探看老娘,又被擔心他挨打的劉氏攔了下來。
第二日一早,任大山頂著露珠就去了,可惜老宅里卻是沒人開門,靜悄悄的。
任大山琢磨著老娘若是真受傷了,怕是要鬧得天翻地覆,這般也不像有事的模樣。
于是,他帶著妻兒照舊進城擺攤子。
倒是任瑤瑤邊走邊琢磨,不知道陳氏是不是在憋什么大招?
她這次卻是猜錯了,陳氏這會兒別說憋大招,就是連起床都費勁。
原因無他,一起身就頭暈啊,眼前無數顆星星亂竄,白日同夜里一般。
任大義昨日就請了隔壁村里的赤腳大夫看過了,人家大夫說得很簡單,頭上除了一個大包,根本沒見血,睡上一宿,過幾日腫包消下去就好了。
馮氏本來就心疼銀錢,拿了五文銅錢打發(fā)赤腳大夫,氣得赤腳大夫連個藥膏都沒留下。
陳氏天旋地轉暈了一晚,早起依舊這般模樣,自然是做不了飯。
任大義一家睡到日上三竿,餓醒了出來尋吃的,不見老娘的人才想起去看看。
結果老太太還躺在炕上沒起來,馮氏就以為婆母借病偷懶。
任大義尋了個借口進城去參加詩會,在老娘柜子里摸了一角銀子走掉了,輪到任全的時候,柜子里卻是連枚銅板也翻不出來,氣哼哼地離開。
留下馮氏帶著閨女熬了半鍋半生不熟的粥,盛了一碗給陳氏就算照料病人了。
可憐陳氏,偏心這大兒子一輩子,病倒之后卻受了這個苦。
她躺在炕上,一邊數星星,一邊發(fā)狠要把老二一家重新抓回來,否則她的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任瑤瑤一邊看著烤爐的火候,一邊聽著爸娘商量著要添置些什么用物。
祠堂的廂房算不得大,但比草棚可是好過太多了。
以后大閨女還要教授孩童們學演算法,劉氏打算給她添置兩套新衣裙。
林林總總加一起,也要耗費二兩銀子。
劉氏一時有些心疼,猶豫著是不是減掉些什么。
若是按照任瑤瑤的想法,任家村不只陳氏一家是個禍端,就是村里人也多半愚昧逐利,最好徹底搬出來,祠堂再好,也是暫居之地。
但劉氏這般歡喜,她也舍不得給娘親當頭掄一棒子,讓她清醒一下,少不得就花錢先哄娘親高興,搬家的事她慢慢再找機會提。
許是老天爺也心疼她小小年紀如此費心,居然馬上就送來了一個小小的轉折。
夏日貪涼,冬日喜熱。
隨著天氣日漸炎熱,烤餅攤子的生意比之先前冷清了很多,但相對比市集上別家,他們的生意還是要好很多。
這日午后,輝哥兒和任月月躺在樹蔭下的草墊子已經睡熟,劉氏同任大山結伴去逛城南的雜貨市集,剛剛搬到祠堂不過兩三日,家里是除了銀子,別的都缺啊。
兩人今日買個舊陶缸,明日扛回一口鐵鍋,忙得如同螞蟻一般歡快又滿足。
任瑤瑤閑著無事,就琢磨著做冷面。夏日蔬菜遍地都是,雞蛋在村里采買就好,甜酸的冷場可以用糖醋調配,唯一為難的就是面條了,沒有壓面機,沒有各色食品添加劑,要做出前世那般爽滑勁道的口感實在不容易。
好在這個時空,也沒有人去現(xiàn)代吃過冷面,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她只要做出優(yōu)于這個時空流行的糊湯一樣的面條就行了。
抬頭望望,太陽已經偏到了兩點鐘方向,再有半個時辰,隋風舟也該來了。
任瑤瑤趕緊動手開始張羅,待得他來,請他做第一個食客,算是小小謝過他前幾日出手替她擋了災。
和面,揉面,等著醒面的時候,摘了一把碧綠的菠菜焯軟,新鮮的青瓜切絲,雞蛋攤成薄餅切絲。
這些忙完,面也醒好了,盡量切成細細的面條,抖一抖,抻一抻,下沸水鍋里煮。
周家上下因為主子常來攤子修習算學,各個待任家都是恭敬又熱情,聽到任瑤瑤上門求一桶井水,幾乎是立刻就有人飛跑去打了滿滿兩桶,還送到了攤子前邊。
任瑤瑤道過謝,又笑著道:「我今日做了一樣新吃食,你們少爺若是不忙,讓他早些過來嘗嘗!
「好咧,謝姑娘!」
小五笑得見牙不見眼,幾乎腳不著地的跑回去了。
做仆役伺候主子的,哪個不是察言觀色的高手,這些時日,主子不但身子好了很多,就是笑容都多了起來,特別是每次從任家攤子回去,眾人伺候得好就會有賞賜,就算有個小錯,主子也從來不計較,可以說,這任家攤子掌握著周家上下的喜怒哀樂。
如今這樣的好差事落到頭上,小五怎么會不歡喜?
果然,消息一送到跟前,主子就放了手里的書本,換了衣衫出門。
周福只要無事就會跟在主子身邊伺候,這會兒敲了小五腦門一記,給了他一把銅錢。
小五跑下去笑嘻嘻跟伙伴們分了賞賜,隋風舟也出了大門,一拐彎就到了任家攤子前。
這處凹穴,因為是高人特意指點的福穴,所以周家一直照料有加,平日打掃干凈不說,周邊還種了幾棵柳樹,雖然比不得槐樹那般枝葉鋪天蓋地,但在這樣的夏日也足夠留一片蔭涼供人歇息了。
任瑤瑤當初開始做生意的時候,把這一丈見方的空間合理利用,靠里側墻邊用青磚砌了烤爐,旁邊用青磚做腿,搭了兩層木板做柜子放些盆碗,備著清水洗刷。
另一側,最角落和墻邊放了兩張方桌,一張位置隱蔽,一張便于觀望路口,各有所用。
而靠近胡同里的位置,樹下如今又放了一張小桌,平日留給任月月和輝哥兒讀書習字,之后又加了隋風舟,略顯有些擁擠,但他卻好像很喜歡,并沒讓人從院子里另搬一張。
桌子后邊靠墻放了一張厚厚的草墊子,方便任月月和輝哥兒小憩,因為有蔭涼,倒也舒坦。
任瑤瑤正穿了白棉布做成的圍裙和套袖在灶臺邊忙碌,許是面條里加了鹽,出乎意料的勁道,她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這幾個月任家吃食上改善許多,任瑤瑤瘦小的身材就像見了風的禾苗一般瘋長起來。
如今雖然不是前凸后翹,但也有了少女的溫柔嬌羞,蠟黃的臉色變得白皙紅潤,大眼水汪汪,雙唇櫻紅,笑起來眉眼彎彎,讓人總是忍不住從心里跟著笑一出來。
若說日子是灘死水,那這笑就是水中的一朵蓮花,迎風招揺,晃動著葉片上的露珠,生動而活潑。
若說日子是遙遠的征途,那這笑就是溫柔的風,悄悄吹干疲憊旅人額頭的汗?jié)n。
世間苦難千千萬,誰人不是皺眉煎熬,唯獨這個少女,好似半點也感受不到苦楚,彷佛每一刻都活得如此珍貴。
豈不知道,這樣的她才是世間最獨特的存在。
隋風舟下意識放慢了一步……
任瑤瑤放下手里的筷子,見到碗里的各色配料,白的沁心,綠的清脆,黃的誘人,紅的耀眼,都是擺放得整整齊齊,低頭嗔一嗅,酸甜之氣撲鼻,忍不住滿意的笑開了臉。
抬頭間,突然看到隋風舟就那么依靠在胡同口的柳樹下,依舊是雨過天青色的長衫,梳理整齊的發(fā)髻,眉眼間微微帶了幾分疑惑,倒是和緩了他稍顯冷硬的五官,比之平日那般謫仙模樣更是多了些煙火氣。
她忍不住就笑得越發(fā)燦爛,壓低了聲音,招呼道:「隋大哥來得正好,冷面剛剛出鍋,幫我嘗嘗味道如何?」
說著話兒,她指了指睡在草墊子上的弟妹,又在嘴唇邊比了比,示意他不要出聲。
隋風舟忍不住也跟著笑開了臉,漫步上前應道:「好。」
只這么一個字,并不昔有什么特別之意,偏偏就像調皮的風輕易的撥動了任瑤瑤的心弦,惹得她心顫。
她趕緊把冷面端上桌,「夏日酷熱,胃口都差,我琢磨著做了這種冷面,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隋風舟低頭掃了一眼面碗,唇角笑意更深。
「這會兒日頭正毒辣,你忙著搟面,可是太熱了,下次不如——」
他自小經受太多,早就養(yǎng)成了冷淡的性子,這會兒說幾句關心之言實在難得。
可惜才說到一半,卻有不長眼的送上來找死,打斷了他的話頭兒。
五六個穿著黑色短打衣衫,腰扎紅帶子,半敞著衣衫,露著黑胸毛的地痞,罵罵咧咧地走了過來。
許是平日當真橫行霸道習慣了,當先那人不等開口就一腳踹上桌子。
桌子打斜轉了大半圈兒,往驚愕的任瑤瑤撞了過去。
眼見桌角要磕上她的后腰,隋風舟眼捷手快,一把攬過她抱在了懷里。
如此,桌角倒是閃了過去,但任瑤瑤精心準備的那碗冷面卻直接扣到了隋風舟的衣衫上,他立時黑了臉,眼底怒色好似陰云,瞬間鋪滿天空。
任瑤瑤下意識的打了個冷顫,實在有些發(fā)懵,不是要吃冷面嗎?怎么冷面在隋風舟衣衫上,而她在……隋風舟懷里?!
她趕緊跳了起來,扯了布巾給隋風舟擦抹,但雨過天青的長衫吸了湯汁,分外顯眼,就是原本酸甜可口的湯汁,這會兒都好似散發(fā)著刺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