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如今軍務(wù)有李熙平代勞,穆可清無須像上次受傷時那樣操心,可她在能下床后,仍咬牙忽略柳嫣像要殺人的目光,刻意在眾人面前露了下臉,以證明自己只是受了點輕傷并無大礙,以安軍心。
所幸她的傷因有及時處理,不算太嚴重,負傷在外晃了大半天,回府后也只是臉色白了些,傷勢倒沒惡化,只是之后連著三日三餐飯后共九頓湯藥,柳嫣因此讓她徹底明白何謂「苦口良藥」。
若不是柳嫣在旁看著,穆大將軍可真想耍賴把那些苦得像毒藥的湯藥全給倒掉了。
唯一令穆可清稍微松口氣的是,李熙平這幾日忙得不可開交,沒時間來探望她,所以她還可以自欺欺人,假裝自己女扮男裝的秘密并未泄露。
這天她趁著柳牢頭不在,溜到院子里散步,順便活動下都快躺軟的筋骨。
當(dāng)李熙平終于忙完公事,踏入院中時,看到的便是穆大將軍正無聊的玩著胖白兔的大耳朵,一下輕輕揉捏,一下又將它往左右折去,再不就是用臉蹭著柔軟的兔毛,嘴中還嘀咕著抱怨柳嫣的霸道。
那只大白兔脾氣倒好,就這么順從的趴在石桌上任主人玩。
看著穆可清顯得孩子氣的舉動,李熙平不禁揚唇。
其實這才是她的本性吧?有著女孩子家特有的溫柔,卻又較一般女孩家更為淘氣活潑。
這幾日他從柳嫣口中得知一些過去穆家的事,曉得她原是隨意又灑脫的性子,才會自小便女扮男裝往外跑。
所幸穆家是武人世家,并不會非得把女兒養(yǎng)成大家閨秀不可,對于可清的好動也就睜只眼閉只眼,由著她去,甚至順著她將她送去學(xué)武。
只是這么多年來「穆將軍」在旁人眼中始終是個沉著穩(wěn)重又冷靜的人,和活潑調(diào)皮等字眼全然沾不上邊,可以想見這些年來她熬得有多辛苦。
他為她感到心疼。
就在他陷入沉思時,穆可清也看到他了,她先是怔了怔,回神后就突然睜大了眼,露出幾許尷尬和不知所措的表情。
沒想到能在她臉上看到這幾乎可稱作驚慌的神情,李熙平不禁感到好笑。瞧她那模樣多半不會先開口,于是他主動出聲,「傷可好些了?」
「嗯……」她含糊的應(yīng)聲,猶豫了會,才道:「嫣嫣說你先前處置妥當(dāng)……」想到他的處置,她驀地紅了臉,「咳,總之……謝謝你了!
難得見她羞怯的模樣,李熙平的心情更加愉悅。
他雖然欣賞聰明沉著的穆可清,但眼前這帶著女孩家羞澀的她,也很可愛。
不過李熙平?jīng)]表現(xiàn)出來,僅微微勾唇,「其實應(yīng)是我向你道歉才是,當(dāng)時太過魯莽,不小心唐突將軍了!
如他所料,她的臉更紅了。
好吧,他承認自己是有些壞心,就想看她無措的樣子。
「不……」穆可清急促的開口,「當(dāng)時事出緊急,你肯犯險救我,我就該感激不盡,又怎么會有其他想法?更何況,你事先也是不知情的……」
想到那天兩人在水中相擁的情景,再加上后來那些事,令她向來理智清楚的腦袋開始混亂,臉也越來越熱,也不曉得自己到底在說些什么,話越說越小聲。
「知道你身分的人可多?」李熙平忽問。
穆可清愣了下,才明白他說的是她女扮男裝一事。
「很少……」她遲疑道:「對不住,先前不是故意瞞你的,實是事關(guān)重大。這秘密我十幾年來不曾告知過任何人,便是皇上也不知……」
這秘密她瞞了這么多年,也沒想過和誰解釋,卻不知為何只對他感到歉疚。
「但我二哥知道?」他可以理解她的隱瞞,但一想到自家二哥認識他所不知道的穆可清,心里就不是滋味。
「我和毅王殿下相識多年,他自是知道的,我過去并未特別隱瞞。」她扯動唇角,斂下眼低頭輕撫著云兒,「只是經(jīng)過十一年前夷人屠城事件,世上知曉我身分的人,也只剩毅王殿下和嫣嫣了!
因為其他知情的人都死了吧!聽出她語氣中的苦澀,李熙平的胸口驀地一緊,登時忘了先前那些不愉快的小心思。
他想起那天竹林里的對談。這么多年來,她是如何背負沉重的過往包袱,以及她是女子的秘密走過來的?
與這些相比,自己的嫉妒倒顯得可笑了。
「你放心,我會替你守著這秘密的。」李熙平忽道。
穆可清困惑的覷了他一眼,「你的人品我自是信得過的,我不擔(dān)心……」她垂下頭,「你不惱我欺瞞你就好啦!
他一笑,知她沒聽出他更深層的含意。但這也無妨,他若表現(xiàn)得太過直接,說不定會將她嚇走。
現(xiàn)下先這樣就好,對她,他勢在必得,也不急于一時。
至于如何在不讓眾人發(fā)現(xiàn)她真實身分的情況下與她在一起,雖同樣是個難題,不過他會想法子克服的。
「其實這樣也好!估钗跗捷p聲道。
若不是有這層難題,說不定她早就和二哥在一起了,壓根輪不到他。
除了穆可清這個身分外,她也是穆將軍,而二哥是不可能和穆將軍在一起的。
這樣很好,二哥給不了的,他給。
啊,這樣哪里好?穆可清更茫然了,可見他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半點也不生自己的氣,心中的大石終于放了下來。
此時,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朝這兒走來,憑兩人的耳力皆聽出是柳嫣來了。
穆可清一僵,一時拿不定主意是繼續(xù)待在這兒,還是快溜回床上躺平,裝成個乖巧的病人,但一瞧見李熙平那溫柔淺笑的神情后,她就什么都忘了。
因此當(dāng)柳嫣踏進院落時,便看到兩人在院中相對的畫面。
她的視線掃過兩人,最后定在好友身上。
「喏,喝藥!顾龑⑺幫脒f了過去。
見她神色不善,拉回神智的穆可清有幾分猶豫,「嫣嫣,你這湯藥……該不會又是苦的吧?」
柳嫣睨了她一眼,「藥有不苦的嗎?」
是沒有,但苦到像這幾日喝的那樣也不多啊。她在心底嘀咕,不敢說出口。
倒是胖白兔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看著那碗湯藥,像是在評估那能不能吃。
李熙平見狀看不過去,輕咳了聲,「表妹,你就別再欺負可清了!
穆可清立刻感激的望向他。
唉,要知道在景城這地方,若說她穆可清的威望權(quán)勢如帝王,那嫣嫣肯定是太上皇了,凡是嫣嫣這「將軍夫人」說出口的話,向來無人敢質(zhì)疑反駁,甚至比她這穆將軍本人所言更有分量。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敢替她說話!
「是是是,就你心疼可清,我倒成了壞人!」柳嫣給了他一記白眼,直接將碗塞進穆可清手里,「還不快喝?等涼了更苦,別怪我沒提醒你!
李熙平嘆了口氣,「表妹,可清受傷已經(jīng)夠難受了,你別故意又在湯藥里加其他東西折騰她!
此時穆可清瞧著他的目光,可以稱得上崇拜了。
柳嫣原想再嘲諷幾句,然而當(dāng)她見到李熙平看向穆可清的眼神時,話頓時說不出口。
她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喜歡且心疼可清。
過去李燦璃對可清也是真心的,她從不懷疑這點,但李燦璃那人心思太深沉,性情比可清更為內(nèi)斂,便是再喜愛一人,表面上也總是淡淡的。
李熙平卻不同,他目前雖暫無積極追求可清之意,卻也不打算掩飾自身情感,可清已經(jīng)夠壓抑了,這樣的人或許才真正適合她,能讓她放心表現(xiàn)自我吧?
柳嫣緩下神色,淡聲道:「放心,這藥『正!坏煤,快喝吧!」
穆可清先是懷疑的輕抿了一小口,發(fā)現(xiàn)味道的確不像前幾日那么可怕才松了口氣,將湯藥一飲而盡!钢x謝你,嫣嫣!
她哼了聲,接過空碗,瞥向李熙平,「我剛端藥來時,下人說韓副將來訪,我讓人領(lǐng)他去議事廳,你可要去見他一面?」
「當(dāng)然!顾c點頭,又轉(zhuǎn)向穆可清問:「一起去?」
穆可清驀地雙眼一亮,「好!」
她已經(jīng)被關(guān)在這小小的院落里好幾天了,嫣嫣又不許人告訴她軍務(wù),那日也只是出去露臉,一直沒辦法得知外頭的事,早憋得難受。
柳嫣立刻皺眉。她故意略過可清直接問他,就是不想讓可清去,她不信李熙平不懂!可這家伙還反過來詢問可清,擺明是跟她作對嘛!
彷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微笑對她說:「戰(zhàn)爭還沒結(jié)束,夷人雖沒了糧草,但二十萬大軍仍在城外,你不讓可清知道詳細的軍情,她不會安心的。」
看著一旁猛點頭的穆可清,柳嫣不由得為之氣結(jié)。
「算了,我不管了,你們愛怎樣就怎樣!」她跺了跺腳,恨恨的瞪著李熙平,「反正人是你的,你就寵吧,等她被你寵得無法無天,看你怎么收拾!」
「嫣嫣!」穆可清大窘,「你胡說什么……」
「我哪里胡說?你敢發(fā)誓你不喜歡他?」毫不客氣的指著李熙平。
「我……」她一下子氣弱了。說她不喜歡熙平,那肯定是騙人的。
只是當(dāng)她心虛的瞄向身旁的男人時,他居然也含笑望著自己,不但一點也不尷尬,反而還挺……愉快的?
他……難道不介意嫣嫣說的那些話?
她有些迷惑,然而更令她吃驚的還在后頭——
李熙平聽了這些話后,不斥責(zé)柳嫣胡說八道也就罷了,竟然還說:「表妹你盡管放心,不管可清變得如何,我都會負責(zé)的!
負、負責(zé)?他他他是什么意思
穆可清這下徹底呆住了,直到被男人牽著離開院落朝議事廳走去,都還沒反應(yīng)過來。
這場夷人大舉進犯夏國景城,最后卻慘敗的戰(zhàn)役,為穆可清在后世史書上添了重重一筆。
盡管鎮(zhèn)守景城的穆可清一直被譽為夏國開國以來最英勇善戰(zhàn)的將軍之一,然而在這場戰(zhàn)役發(fā)生之前,誰也想不到她能以區(qū)區(qū)五萬之兵,大敗二十萬夷軍,且折損不到一千人。
她先是燒了敵軍糧草、放走戰(zhàn)馬,之后又藉著地利之便,在夷軍營地附近的水源投毒,令夷軍全體上吐下瀉。
接著,她又藉著此地黃昏時風(fēng)向會轉(zhuǎn)變的特殊氣候,于日落時派出數(shù)千名弓箭手及數(shù)十輛投石車出城,先以投石車將大量易燃油包扔入夷人軍營,再令弓箭手們射出火箭,令軍營陷入一片火海。
夷兵才因飲用了不潔的水而全身乏力,莫說回擊,便是想逃走都不行,二十萬大軍就這么活生生被大火吞沒。
只是當(dāng)這捷報傳回淮城,舉國歡騰之際,那被眾人視為英雄的穆大將軍卻處于水深火熱之中,被惱她受傷還親赴戰(zhàn)場指揮調(diào)度軍隊的柳嫣罵得欲哭無淚。
最后是李熙平出面解救了她,不顧柳嫣的阻攔,將人拎出將軍府。
今天街上的百姓們格外熱情,一見到他們便爭先恐后的涌上來,不是痛哭流涕的感謝兩人,就是拼命塞各式各樣自家做的東西給他們,兩人好一會才脫身,但眼見下一波人潮又要涌上,他們只好施展輕功,躲至人煙稀少的竹林中。
「咳,謝謝你帶我出府!鼓驴汕褰K于開口,頗有種劫后余生的感慨。
在她心中,嫣嫣生起氣來比數(shù)十萬夷軍可怕多了。
李熙平微微一笑,「其實表妹很關(guān)心你,只是手段激烈了些!
「是啊,激烈得讓人吃不消!顾龂@了口氣,低頭看著手上那堆百姓塞給她的食物,猶豫的挑了塊桂花糕,輕咬下去。
桂花的濃郁香味在嘴中化開,是她喜愛的糕點之一,只是身為穆將軍,吃甜食似乎不太搭,她就少吃了。
男人覷著她的舉動,但笑不語。
沒聽到他說話,穆可清有些疑惑的一抬頭,見到他溫暖的笑顏。
她的心沒來由的漏跳了一拍,臉上也有些熱熱的。
「怎、怎么這樣看我?」她突然結(jié)巴。
自她從昏迷中醒來后,他們之間好像就有什么不大一樣了。
除了先前的和善親切外,他的眼中多了幾分明顯的熱切與執(zhí)著。
她并非全然不懂那是什么,只是不敢多想,她很有自知之明,她當(dāng)男人或許很成功,但做為一個女人卻糟透了,更何況她還欺瞞過他。
她無法想像他會……像喜歡普通女人那樣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