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來人往的芙蓉院,經(jīng)常高朋滿座。有的客人純粹只是來聽曲欣賞姑娘們的才藝,但更多客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圖肉體的貪歡,是以三層樓高的芙蓉院滿是春色,四處聽見鶯燕們的歡笑聲。
「王二爺,您又來找寶釵了呀!這邊請!估哮d高亢的招呼聲,三樓都聽得清清楚楚,也引起紫荊的注意。
她聞聲從房里沖出來,扶住走廊欄桿往下探頭一看——果然是司徒行云遍尋不著的王二,心情頓時好起來。
今兒個她剛好沒客人,老鴇忙著做生意也沒空管她,她若趁著這個機會溜出去,肯定不會有人理她,就這么辦!
紫荊打算親自上麒麟山莊找司徒行云,通知他王二出現(xiàn)在芙蓉院,讓他快點兒過來逮人。其實她可以差人通知他就算了,不必親自上山。只是一來她信不過妓院的跑堂,二來她也好奇麒麟山莊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地方,極想親眼目睹。
當(dāng)知以紫荊低下的身分,如果未經(jīng)邀請,不可能踏進麒麟山莊一步。麒麟山莊以名門正派自許,跟地方官府也多有交往,勢力相當(dāng)龐大,外人很難一窺究竟,如今好不容易能夠借著拜訪司徒行云之便窺探麒麟山莊,她當(dāng)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怕被老鴇發(fā)現(xiàn),紫荊甚至不敢請跑堂雇轎子,而是趁亂從后門溜出去,自己上街?jǐn)r轎。
「上麒麟山莊,快!」直到坐進轎子,紫荊方能喘一口氣,為了得到司徒行云的青睞,她豁出去了,希望能夠一舉成功爬上他的床,畢竟她可是為他冒了這么大的風(fēng)險,他沒有理由不用身體好好感謝她。
轎子一路搖搖晃晃,走過一段長長的山路,最后抵達麒麟山莊的崗哨,紫荊說明來意,負責(zé)守崗哨的兄弟要她先在轎內(nèi)等候,等他通報獲準(zhǔn)以后方可放行。
「行了,你進去吧!」得到許可后,守崗的兄弟讓紫荊入莊,就連轎夫也是第一次踏進麒麟山莊,雖然有人為他指路,還是差點走錯方向。
這地方真大,都可以容下好幾座芙蓉院,麒麟山莊不愧是地方上的首富,真是氣派。
紫荊瞪大眼睛仔細瞧麒麟山莊的一草一木,把它們的樣子統(tǒng)統(tǒng)記下,日后才好跟人炫耀,說她來過麒麟山莊。
「這邊請,大小姐已經(jīng)在大廳等您了!
她才剛下轎,申家大總管便出現(xiàn)在轎子旁,等著為她帶路。
紫荊開始感到不安,畢竟她出身微寒,除了芙蓉院以外,沒到過像麒麟山莊這么氣派的府第,說實話有些自慚形穢。
「聽說你要找司徒行云?」
更讓她泄氣的是申夢心,紫荊雖然已經(jīng)見過她幾回,但都保持著一定距離,從未這么近瞧過她。都說女人不能近看,近看臉上什么缺點都浮出來,可她都快與申夢心面貼面了,還是無法在她臉上找到任何一個缺點,她連肌膚都像絲綢一樣光滑白皙,連個斑點都沒有。
「我有要事找司徒公子,請他快點出來見我!棺锨G雖然樣樣比不過人家,自尊心倒是不小,說話的口氣也挺大的。
「請問姑娘您是……」申夢心好奇地看著紫荊,她身上散發(fā)出一股濃濃的花香,和她三天前在玉棋堂聞的薔薇水,味道有些雷同。
「我叫紫荊。」她回道。
「紫荊?」
「是芙蓉院的姑娘!棺锨G雖然理直氣壯,報出妓院名字時卻也忍不住臉紅,好像自己來了不該來的地方,見了不該見的人。
「芙蓉院……」申夢心喃喃自語,心想好像聽過這個地方,等她意會以后暗暗倒抽一口氣,居然有妓院的姑娘找上門,這是怎么回事?
「請問紫荊姑娘找司徒公子有何貴事?」雖然驚訝,她還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面對紫荊。
「司徒公子不在嗎?這話我想親自對他說!顾龥]必要把功勞讓給別人,讓申夢心平白撿了便宜。
「司徒公子不在,要過些時候才會回來。」他去后山幫她摘野薔薇了,上次遭到山賊襲擊,這次他說什么都不讓她去,堅持一個人幫她摘花,實話說,真的好窩心。
「搞什么?」紫荊聞言氣憤地嚷嚷!该髅骷s好一有狀況隨時通知他,我這么熱心,他卻擺了我一道!」真不夠意思。
「呃,行云他什么時候跟紫荊姑娘約好……」
「就在三天前啊!」紫荊抱怨。
「三天前我在城里遇見司徒公子,因為他先前有交代過我,若是王二爺出現(xiàn)要馬上跟他說。這幾天王二爺正巧來到城里,我跟司徒公子說了這個消息,司徒公子要我萬一王二爺再出現(xiàn),立刻通知他,我今日瞧見王二爺,馬上就雇轎子來了,他還故意躲我,太過分了!」
紫荊誤以為司徒行云不想跟她扯上關(guān)系,才推由申夢心接見她。事實上完全不是這么一回事,申夢心一時也說不清楚,因為她自己都亂了,全亂了。
「三天前?」那不是她和司徒行云一起進城的日子嗎?他已經(jīng)喪失記憶,如何跟紫荊約定?
「那天你也去了城里,不是嗎?」紫荊反問。
申夢心點點頭,越來越茫然。
「就是那天。」紫荊一口咬定。「我還在想司徒公子怎么一失蹤就是兩個月,瞧見你和他在一起后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又看上你,設(shè)法追你去了。」不愧是聲名遠播的花花公子,追女人真有一套,連申夢心都追得到手,臥牛城一大半男人可都要羨慕死了。
「不可能!股陦粜牡哪X子亂烘烘一片,拒絕聽紫荊胡說八道!感性扑麊适в洃,不可能跟你約定任何事,你一定是認錯人了。」
「司徒公子喪失記憶?」紫荊聞言瞪大眼睛,都快笑出來!杆B我的名字都記得清清楚楚,這算哪門子的喪失記憶?你被他騙了!乖缏犅勊軙张⒆,但因為他一直對她沒興趣,她沒有親身試過,但從申夢心的反應(yīng)看來,他確實把她騙得團團轉(zhuǎn)。
行云……誆她?
申夢心連想都不愿意去想,然而紫荊的話對照他一個月來怪異的行為,讓她不得不懷疑。
不再清澈的眼神……改變習(xí)慣使用右手……不經(jīng)意露出痞痞的笑容……這些他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的改變,看在她眼里一直不解,她也不是沒有起疑心過,只是她刻意欺騙自己,說這些改變不算什么,畢竟失憶前他就是這個樣子,偶爾恢復(fù)原來的習(xí)慣不足為奇,沒有什么好在意的。
可是,萬一他在騙她呢?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申夢心的臉色變得跟她身上的衣服一樣白,幾乎快倒下去。
萬一如紫荊所言,他只是為了追求她,才演出喪失記憶的戲碼,她又該怎么辦?
申夢心臉色蒼白地看著紫荊,紫荊被她的臉色嚇到,連續(xù)往后倒退了好幾步。
「反正這不關(guān)我的事,要不是司徒公子之前送我玉棋堂的薔薇水,對我還算有點兒情意,我才懶得來這兒找他,一趟轎子來回可要花不少銀兩,改天得跟他要回轎錢!
紫荊闖了禍以后就想走人,臨走之前還胡言亂語一番,徹底打擊申夢心對司徒行云的信心。
她憶起三天前,她走進玉棋堂,掌柜對她說的話。
我好像瞧見司徒公子,他沒跟著您進來?
當(dāng)時她聽得一頭霧水,以為店掌柜指的是另一個司徒公子,畢竟劍隱山莊離臥牛城還有一段距離,就算他要玩樂也輪不到臥牛城。可很顯然地,他不但時常往來臥牛城,還跟玉棋堂的掌柜很熟,所以他才不愿進入玉棋堂,怕被玉棋堂的掌柜認出來,泄了他的底。
至此,司徒行云恢復(fù)記憶的事實已經(jīng)清晰可見,藏都藏不住。
紫荊不知道什么時候離開,反正她也不在乎,不,應(yīng)該說是沒有力氣在乎。
他騙她。
這三個字,堪比天下最劇烈的毒藥,申夢心整個人都麻痹了。
她是這么相信他,他怎么可以背叛她對他的信任?
溫?zé)岬臏I水,隨著這殘忍的事實潤濕她的眼眶……
不,現(xiàn)在還不是哭的時候,要哭也等她把一切弄清楚了再來哭還不遲。
打起精神,申夢心告訴自己千萬要堅強,不能像之前被司徒行風(fēng)退回求親書時哭得那么難看。
只是,即使申夢心再怎么告誡自己,她的眼淚仍是忍不住簌簌流下,浸濕她的衣襟。
已經(jīng)這么晚了?
夕陽的余暉照在殘留的薔薇花瓣上,透過天邊斑斕的彩霞,司徒行云這才發(fā)現(xiàn)天色已晚。
他轉(zhuǎn)頭看向身邊的竹簍,滿滿的薔薇花足夠讓申夢心做好幾瓶薔薇水,說不定還得動用到釀酒的壇子,才能把這些薔薇花全部用完。
提起竹簍的麻繩,將竹簍背在身后,往麒麟山莊的方向走去,司徒行云自我嘲弄他都快成了申夢心的奴隸,她叫他往東,他絕對不敢往西。
糟糕的是,一般奴隸是因為害怕主人的皮鞭才不敢違抗,他卻很樂意被申夢心鞭打,還怕她不指使他做事。
仔細想想,他或許有被虐待的傾向,就算真的被申夢心虐待死,也是他自己活該。
不過說真格的,他雖然很享受待在申夢心身邊的感覺,有時也不免問自己在做什么?尤其自從三天前,他聽紫荊說王二來到臥牛城以后,他心內(nèi)的疑問就越來越深,好不容易才打聽到王二的消息,他卻身陷在麒麟山莊不得動彈。
「飛焰」是他父親留給他的遺物,說什么他都得找回來,將劍安全放回劍隱山莊,這是他起碼能夠做到的事,相較于他哥哥對劍隱山莊的付出,他就像他哥哥口中的敗家子,只會拖累劍隱山莊,對家族沒有任何建樹。
他們兄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不和的呢?司徒行云也記不清了,好像是從申夢心誤會他哥哥是她的救命恩人那一刻起,他才開始怨恨他哥哥的吧!
其實司徒行云很崇拜司徒行風(fēng),司徒行風(fēng)武功好,長得高大俊俏,個性正直爽朗,任誰都喜歡他。
但也由于他太喜歡司徒行風(fēng)了,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自己暗戀的女孩,喜歡的對象竟然是他最崇拜的哥哥,他無法接受,覺得自己被親哥哥背叛了,功勞被搶走了,漸漸對司徒行風(fēng)產(chǎn)生不滿,個性耿直的司徒行風(fēng)亦無法接受弟弟的轉(zhuǎn)變,覺得他越變越不象話,幾乎已到了荒唐的地步,兄弟兩人之間的磨擦于是越來越深,越來越無法容忍對方。
他確實荒唐呀!
看著天邊的晚霞,司徒行云再一次自嘲。
為了改變害羞內(nèi)向的個性,他做了許多努力,強迫自己做許多不愿意做的事,最后終于治好了容易害羞的壞毛病,卻因為改過頭,個性變得太外放收不回來,一舉一動顯得荒唐。
對于這個結(jié)果,沒有人比司徒行云自己更無力,他卻還得承受他哥哥的冷嘲熱諷。兩兄弟于是越來越不和,最后終于引爆對彼此的怒氣,起了嚴(yán)重口角。他哥哥氣得鬧失蹤,他則干脆離開劍隱山莊一段時間,省得兩個兄弟吵到最后真的大打出手。
唉!
司徒行云真希望自己不要恢復(fù)記憶,遺忘一切的日子多好過,連愛情都可以重新來過。
但他同時沒有忘記,自己還得找回「飛焰」,這是他的責(zé)任,他不能推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