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五天,全家人趕工趕得熱火朝天,連鐘凌熱衷的“文化盜版業”都暫停下來,不過無妨,她已經存上幾十本書,夠弟弟細細品讀。
“新任合伙人”送鐘凌一套筆墨,硯臺和墨塊沒什么了不起,頂多就是墨塊比一般的香了些,厲害的是那管毛筆,筆尖之細根本就是毛筆界的0.3,有了它,鐘凌下筆神速。
紙盒老板接到這筆生意,連夜趕工,趕著在出貨的前一天交貨,鐘子文下午也不進城賣糖賣餅了,加上其他人訂的一百一十三個禮盒,他們光靠白天的幾個時辰根本生產不出來,何況還要分出時間做外包裝的紅色布袋,袋子不難做,難的是刺繡,那是水磨功夫,要不是之前早已備下五十個成品袋,鐘凌真想找人加工。
很累、超累,累得幾個年輕人兩只眼睛冒紅絲。
不過那張百兩銀票,提供了大家無窮無盡的精力,因此除每天被逼著準點入睡的盧氏之外,這些天沒有人睡足兩個時辰過。
當那個無良的貴氣男,在第五天的一大早就進秀水村取貨時,鐘凌對自己神準的第六感有著無比感激。
她猜測無良貴氣男,早晚會發現自己訛了他四十包贈品,說好五天,他肯定會一大早出現,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然后討價還價,再拗她一筆。
實話說,對樂意付一百兩銀票的大客戶慷慨些也沒什么,只不過想到他施以小惠,就要賀澧為他賣命,這個公道她明里暗里都得替賀澧討一點回來。
貨送上車,鐘凌又是鞠躬哈腰,又是笑臉頻頻,這些不必花錢的表面功夫,她給得很殷勤,至于其他的?對不起,謝謝再聯絡。
貴氣男心頭不舒坦,非要和她斗嘴,討點蠅頭小利,可她不買帳,動不動就側過臉打個呵欠,還直道對不起,說為了出這批貨,昨兒個熬到寅時初才完工。
言下之意是,您老有心挑剔也賣力些,昨天凌晨一點已經是第五天,那時候出現,我們的貨還沒齊備呢。
不管怎樣,貴氣男走了、銀票收下了,盧氏為犒勞他們幾個,早餐煮上滿滿一大桌。
捧著碗,一個個狼吞虎咽,像幾輩子沒吃飽過似的。
鐘凌打鐵趁熱,問:“娘,看來糖果餅干這門生意確實可以做,要不,咱們在城里租間鋪子,你說怎樣?”
“若是沒接到這張訂單,一天賣的扣掉本錢也不過掙個三兩多一些,就算天天不休,一個月下來也是一百兩左右,我聽你徐大娘說,好的鋪面一個月要十幾、二十兩銀子租金,你賺錢這么辛苦,何必花那個冤枉錢?”
“話是這么說,可若有一間鋪子,咱們就可以賣更多種的餅干糖果,何況有間遮風避雨的店,就可以天天開張。娘忘記嗎?十月那時連下十幾天的雨,不能出去做生意,娘愁得眉毛都快打結。”
“阿芳這話說得在理,三嬸,我發覺現在進士榜和發財包沒之前好賣了,客人多少都有些失了新鮮感,所以說種類越多,生意才能更好?晌覀兂鲩T擺攤,位置就這么大,哪能賣多少種,旁邊的攤位見我們生意好,還會尋釁呢,如果有間自己的鋪子,就不會碰到這些問題!辩娮游募尤雱裾f陣營,他也有心把生意做大。
盧氏是保守派主席,怎么也不肯松口,她對鐘子文說道:“咱們家現在人手就這么多,能做多少東西出去賣?瞧,才幾天工夫,你們一個個都瘦了一圈,銀子要賺,身子也得顧著,要是像三嬸這樣,可就得不償失。何況京里的宅子貴著呢,一開價就是幾千、幾萬兩,若是阿靜爭氣,真能考上進士當京官,咱們得慢慢把銀子給攢起來,到時不至于連幾片屋瓦都買不起。”
她是打定主意,一年存一千兩,用十年時間給兒子存一間京宅。
眼見說不動母親,鐘凌嘆氣,也罷。
鐘子文和鐘凌互望一眼,眼底都有些無奈,但長輩做事求的是個穩字,哪肯像他們這樣拚了命地往前沖。
鐘子靜看看姐姐,再看看娘,他知道姐姐那表情是妥協了,他替姐姐夾一顆煎蛋,順道把臺階跟著搬過來。
“姐,我二月就要下場考試了,要是搬進城里,徐大哥給我上課多不方便啊,還是住在這里的好!
他的話讓盧氏心暖,不管怎樣,兒子總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鐘凌瞪他一眼,這個小滑頭,真懂得挑時間討好母親。
吃過飯,盧氏不讓他們動手,趕著他們進屋睡覺去。
“都好好睡,不是說明天還要進城做生意嗎?今兒個下午得起來做糖……”
盧氏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張氏的嚷嚷聲——
“弟妹,阿芳、阿文,快點來幫幫手,有人打上二房了!
“什么?”
這二房怎么就不消停,好日子才過幾天呢,又惹事了?
“娘,怎么啦?”鐘子文跑上前問。
“你們二叔賭輸了,借一堆銀子,現在賭坊的打手到家里要拉子蘭、子薇去抵債呢!”
賭輸?打手?怎么可能?若是去年這話還說得通,今年……那就是沒影兒的事了。
上回的算計,盧氏還沒忘懷呢,她沉下臉,皺起雙眉,不愿意去二房,鐘凌看她那模樣也不勉強。
“阿靜,這事兒你別理,吃過飯就準備去賀大哥家讀書。小春、小夏,你們待在家里陪我娘,我和四哥哥、大伯母過去看看!
二房遭事,若他們家連一個人都不出面,明兒個村人背后定會嚼舌根。古人重倫理親情,就算是一窩子爛草莓,搭上血緣關系也不能不理。
至于大伯母……大概是擔心自己那七百多兩周轉銀子得提早吐出來吧,聽說除了買地之外,她還拿去放利,若是現在拿回來,怕半毛利息都掙不到。
鐘凌和張氏匆匆往二房的新家跑,人還沒到,遠遠就看見一群人圍在二房門前,她與張氏互視一眼,兩人加快腳步走近。
人墻里,有五、六個橫眉怒眼的粗漢子圍成圈,其中一人手里拿著刀架在鐘理的脖子上,另外兩人動手去拉扯鐘子蘭兩姐妹。
王氏和兩個女兒哭得震天價響,鐘子華不斷磕頭求饒,所有人都嚇得緊張兮兮的,只有鐘理一臉無關緊要地看著自己的妻兒。
鐘凌忍不住嘆氣,這是親人還是仇人?為了銀子可以沒人性到這等地步,攤上這種爹,真是不幸。
“號什么號?把銀子拿出來交代了便是!币粋臉上有疤的黝黑粗漢罵道。
“我們身上沒有錢,就算把我們逼死也拿不出錢啊!蓖跏洗蚨ㄖ饕,絕不把錢吐出去,好不容易能好好過幾天日子,再不用擔心下一餐在哪兒,她打死也不要回到過去。
“沒錢?上回你與人通奸,李大戶給的一千兩遮羞費呢?”粗漢口無遮攔,話出口立即引得鄉人竊竊私語。
這世間除了病毒細菌之外,就是八卦傳得最快,那天晚上的事,雖然家家戶戶都得到好處,講好不往外傳,可總是有幾個嘴上不帶把的,暗地里到處傳,老公告訴老婆、老婆告訴娘家,一講二講,傳遍秀水村上下,恐怕連鄰近幾個村也都知道這樁八卦。
這會兒粗漢張口就說,把王氏一張老臉憋成豬肝色,卻是不敢有半句反駁,于是有些原本對謠言心存疑慮的,全認定這件事是事實,鐘家二房果然圖謀三房,害人不成反害己,果真是天理昭彰啊。
“錢不在家里,咱們要用也動不得,你們就是把我們逼死也逼不出半文錢,有本事到鐘家大房去榨銀子啊,找我們一屋子窮人做什么?”幾句話,王氏把火引到大房頭上。
這件事她也不滿,憑什么自家銀子要掌在別人手里,口口聲聲為他們好,說到底還不是想拿她家的錢去放利息,有利息她干么不自己賺留給別人賺?
這話聽得張氏火冒三丈,手一甩就要上前理論。
鐘凌連忙拉她一把,在她耳畔低聲道:“大伯母別擔心,先聽聽他們還有什么話說!
“錢是你家的,你去拿啊,爺就坐在這里等你把銀子要回來,除非你寧可把閨女賣到那見不得人的下作地方。”粗漢一把推開鐘子華,勾起鐘子薇的下巴,笑得讓人作嘔。
“錢進了人家口袋,哪還要得回來?難不成你們吞了銀子還會吐出來?”王氏豁出去了,雖沒明說,卻是句句指控,指控大房昧了二房的錢。
這話說得好沒良心,也不想想他們現在有屋子住、有田收糧,是誰的功勞?要是沒有大房幫著,他們現在全要進城當乞丐去。這群忘恩負義的家伙,張氏越聽越鬧心,要不是鐘凌緊緊握住她的手,她老早就沖出去。
“話說成這樣,你是打定主意不要你家男人的命了嗎?也行,他欠下六百兩,一根手指頭抵五十兩,直接砍了便是。”粗漢晃了兩下手上的借據。
“大哥,那還差一百兩!币粋流著口水的漢子,討好地對粗漢道。
“啪”!一巴掌甩來,他被打得滿頭星。“缺一百兩不會砍腳指頭。”
鐘理見兒女妻子聽到他們的恐嚇卻沒半分表情,難不成他被砍了也沒關系?這會兒波瀾不興的臉上出現忿忿不平,兒子女兒全白生了,早知道養大會變成這樣,不如一生下就捏死算了。
“還杵在這里做什么?快去大房要錢啊,難道你們心里只想著銀子,不管老子的死活了?”
鐘子華、鐘子蘭、鐘子薇說什么也不肯松口,兀自低著頭啜泣抹淚,誰也不愿意去大房要錢。
鐘理見狀真的火了,推開架在脖子上的刀,沖上前推倒王氏,往她心窩子狠狠踹一腳。
“他媽的,你生養的好畜生,老子有難還一心想著銀錢,那可是我的錢,我賣老婆的錢!”他啥都不顧了,一嗓子嚷嚷出來。
王氏被踹得狠了,抹掉嘴邊的唾沫星子,豁出去怒道:“你在這里發什么橫,賣我?你想賣的是三房那個狐貍精吧!你好意思說,我還不好意思聽呢。
“你的錢?我呸!不要臉,那是我的皮肉錢,吃虧的是我,難不成是你躺在床上讓那個死胖子折騰?兒子女兒都是我的,他們再壞、好歹是個人,不像你,誰都能算計、誰都能賣,老婆算啥?兒子女兒算啥?你這黑心肝爛腸肚的賤貨,被剁成七、八十塊才好,誰耐煩拿銀子救你這條爛命!”
狐貍精?鐘凌翻白眼,她真想轉身回去,不理會這攤子爛事,要不是怕那筆錢沒了,大房、二房的眼睛又齊齊往三房盯,她真是不想管。
不光她想跑,便是二房幾個子女見父母這樣鬧,也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給埋起來,只當自己從來沒有存在過。
“我爛命一條,好!今天我這條爛命就換了你們這四條貴命!”
“啪”的一聲,鐘理一個巴掌往王氏呼去,眨眼工夫她的臉腫成大豬頭,但她豈是個好欺負的,一頭往鐘理撞去,指甲不斷往他身上撓,要不了多久,鐘理臉上就多上幾道血痕,王氏又撕扯拉咬,把所有的潑辣勁全往他身上發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