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肇陽盯著鐘凌,態度自然地說:“很多嗎?送幾盒給皇上、送幾盒給皇太后,各宮娘娘也送一些,對了,公主皇子也得送一點,免得日后話傳到皇上耳朵里,想不起自己什么時候吃過白玉糖,萬一怪罪御膳房,小丫頭豈非害人不淺吶!
貴氣男這是在恐嚇她,假冒皇帝名聲做不實廣告啊。
鐘凌笑得眉彎眼瞇,一張燦爛的笑臉杵在上官肇陽面前。
她恭謹回答,“公子說什么呢,我哪里害人不淺,我說皇上喜歡白玉糖,可沒說是當今皇上,我指的是三皇五帝,是黃帝唐虞夏商周、秦漢三國晉隋唐,里頭的幾個皇帝怎么會和御膳房的大人扯上關系?那時,他們可還沒出生呢,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她這段日子來書可不是白看的,早把這里的時代背景給摸得一清二楚,基本上她剛說的那些朝代在這里都是有的,只是歷史的洪流大約在明朝之后分了岔,才有了如今的天燁皇朝。
幾句話就讓她換了場面,果然有幾分機智!上官肇陽挑眉,滿臉的興味。
“小丫頭,口齒挺伶俐的!
鐘凌可不是傻頂,她一面頂嘴、一面察言觀色,見他樂得眼睛都瞇成月牙兒了,可以見得他開心得很。
她沒猜錯的話,這人大概缺少被語言暴力的經驗,于是她越頂,他越樂。好吧,賺人家一百兩,總得多點客服。
順著他的話,她滿臉痞笑地往下接,“大叔,口齒還算清晰!
什么大叔?什么口齒還算清晰?
當然清晰!她以為他中風嗎?上官肇陽滿額頭全是黑線,人人夸他心機重、城府深,熟悉他的人都說他的腦子與眾不同,與他斗是自找死路。既然他這么聰敏,為什么每回耍嘴皮都耍不贏這個笨丫頭?
他可不信邪了,提起精神、揚起斗志,再戰一回合。
“小丫頭這么會說話,賣糖太浪費,要不要隨我回京,爺介紹你進玉楓堂,保證兩、三年內把你捧成紅牌,唱一出戲掙得夠你賣一年糖!
說她適合當戲子?
如果她是古代人,肯定會氣到頭頂冒青煙,可惜她是來自有都教授的未來人類,在那里演藝圈是人人都向往的行業,她怎么會把他的話當成輕賤?當然不,她拿它當奉承!
“大叔這么會與人尋釁,當個爺太浪費,要不要隨我回村里,小丫頭介紹你認識些三姑六婆,保證短時間內您能打遍天下無敵手,從村頭到村尾,所有的潑婦都甘拜下風!彼諛釉炀,學他的語法諷刺人。
她、她!她說四爺是潑婦?
噗,清風忍不住笑出聲,捧著肚子還想笑得更夸張些,卻被自家的爺鳳眼一瞪,笑容立刻收拾得干干凈凈。
上官肇陽本想再斗上幾句,卻看見有個“瘸子”安步當車地往這里走來,人未至,兩道殺人眼光先到,害他不得不偃旗息鼓。
可惜了,下次還有機會和這個有趣的丫頭磨嘴皮子嗎?
上官肇陽臉上深表遺憾,鐘凌順著他的眼光望去,發現他盯著的那個人她恰好認識,他們兩個人沒對話,卻用眼神廝殺了一回。
鐘凌低頭,假裝沒看見,飛快寫下訂單,問:“公子,請問你什么時候取貨?”
“五天后,我到貴府取貨,你住哪里?”
“秀水村,離這里不遠,進村子問鐘家三房住哪里,就會有人給公子指路。不過,不好意思,得請公子先付一成訂金!
她還怕他跑了?小家子氣。
上官肇陽一點頭,笑容還沒有收斂的清風連忙上前,把銀票交給鐘凌。
鐘凌看著上面的數字,咧開了嘴!耙话賰扇肚!公子真豪爽,既然如此,我也不小氣,公子把白玉糖全送給皇親國戚,自己沒留下一些可不行,過年嘛,總要甜甜嘴,我免費送公子十包白玉糖!
寫好取貨單,她慷慨地取出十包糖,用紙袋裝了遞給清風,鞠躬、哈腰,一謝再謝。
她巴結的模樣撫平了上官肇陽的不平,他點點頭,覷了賀澧一眼,張揚地指指那盒幸運餅。
看在一百兩分上,小春趕緊把盒子打開,讓他挑一塊餅,教他怎么掰開。
上官肇陽拿出小紙條,上面寫著——紅鸞星動,好事將近。
他吃驚地望向鐘凌。有這么神?父皇才想給他指一門親事呢……
賀澧走過他身邊,瞄一眼上頭的字,背過身,嘴角在胡子底下微揚。
上官肇陽若有所思地離開鐘凌的攤位,直到轉個彎看不見了,清風才低聲提醒——
“四爺,咱們虧了。”
“虧什么?”
“那丫頭在桌邊立了張牌子,買二兩送一包白玉糖,咱們買了一百兩……”
“你怎么不早說!”他愛極這味道,像上癮似的,幾天不吃就想。
“賀爺聽見小丫頭要送十包的時候,就悄悄把立牌給收走了!
“什么?這個重色輕友的家伙!”虧他們還是交往了一輩子的好朋友!他“嗤”的一聲,“好啊,這家伙這樣對我,就讓他看得到吃不到,不幫他這一把了。”
上官肇陽說得咬牙切齒,清風挑動活潑熱情的兩道眉,心底笑道:不幫才怪!慣會撂狠話的主兒。
可說也奇怪,怎么爺在小丫頭面前吃癟,他竟會感到這么暢快?莫非是平日里被欺壓太甚,心里不正常了?
攤位上,鐘凌笑著跳到賀澧跟前。“賀大哥,你是來找我的嗎?”剛接下一百盒訂單,她像吃了搖頭丸,整個人輕飄飄的,有說不出的歡快。
“對!辟R澧見她這副模樣,要不是路上人多,真想往她頭上敲一把,教她清醒清醒。
“有事嗎?”
“鋪面已經找到,想不想過去看看?”
這么快?太好了!
她連忙在心底盤算了下,拿起筆,飛快寫下做糖的材料,把紙張交給四哥哥,對他和小春說:“小春,別再接訂單了,這些夠咱們忙上好幾天。四哥哥,東西賣完,收了攤子,你們去鋪子里把材料補齊,我很快就回來!
鐘子文和小春點頭應下,鐘凌便跟著賀澧離開。
他們一路走、一路聊,多數時候都是鐘凌在問他回答,氣氛融洽。
“鋪子離這里遠嗎?”鐘凌問。
“不遠!彼卮鸬煤啽。
“那最好,免得老客戶找不到地方。是新屋還是舊鋪?”
“七成新,之前是賣南北貨的,聽說家里發生變故,急著賣鋪子!
“開價多少?”
“一千三百五十兩,估計可以再砍一點兒價!
鐘凌東問西問,問到沒話可問了,她才問:“那位貴公子和賀大哥是舊識吧?”
他驚訝于她敏銳的觀察力,卻反問:“為什么這樣想?”
“我猜錯了嗎?那位貴公子出身不凡,應是目高之人,沒道理會青睞我這個小攤子,說他挑釁嘛,也不像,倒像是尋我取樂似的,好端端的我怎么就入了他的眼?肯定是賀大哥的幫襯,他是賀大哥介紹的大客戶吧?”
“別想太多,他生性頑皮,喜歡尋事兒,但沒惡意!彼嫔瞎僬仃栒f好話。
“我知道,不過……賀大哥,如果可以的話,你別同他往來了吧!
“為什么?他把你惹惱了?”賀澧怎么都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種話,她不是個心存偏見之人,也非心胸狹隘之輩,何況肇陽才剛給她一筆好處不是?
“我沒猜錯的話,他并不如表面那樣親切和善,他是個……”話在嘴里斟酌半天,她才挑出安全字眼,說道:“有企圖心的復雜男人,我怕他會給賀大哥帶來危險。”
此話一出,賀澧震驚,他知道她聰明伶俐、知道她善良機靈,卻不知道她有如此的識人之明。
那年,肇陽找到秀水村,把他丟掉的記憶挖出來。
他狂怒,想討回原本屬于自己的一切,肇陽說:“我可以幫你,但你必須想清楚,一旦與我為伍,你很可能會陷入無止境的危機里,我不能保障你的性命,你必須有足夠的能力讓自己活下去。”
他想清楚了,沒有肇陽的幫忙,無法討回他要的公道,即便是飲鴆止渴,他也必須把這杯鴆酒吞下去,于是他站到他的隊伍里。
他的確危險,這些年,他經歷的危險夠多,而最近的那次……鐘明因他而死。
他驚詫的眼光讓鐘凌明白,自己蒙對了。她這樣一步步猜、一步步準,神一般的第六感讓自己很困擾。
從兩人的眉來眼去,她猜出兩人相識,從貴氣男的打扮氣度,她猜出他出身不凡,一個不凡的男人為什么要和一個鄉下瘸子來往?而瘸子為什么可以給貴氣男眼色看?
很簡單,他身上有對方要的東西!
至于是什么?錢?田地?當然不是,對方要的是忠誠、是性命,她不知道賀澧確切的死期,只曉得是后年,賀大娘哭著、號啕著,說她的兒子死了!
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辦法改變他的命運,她只知道,自己強烈希望他活下來!百R大哥……”
眉一彎,難得地,他露出明顯笑意,“放心,不會的。”
那么多年,風里火里全闖蕩過來,眼下的局勢越來越好,他沒道理死在此時,就算要死,也只會在……搖頭,他搖掉那絲煩躁不安。
他柔柔的聲音莫名地令她安心,只是她很清楚,命運之輪將會怎么運轉——對不起,她無法擁有他的樂觀。
鐘凌忖度著,還能講出什么更清楚的話來提醒他,但他舉起手,打斷她。
“鋪子到了,要不要進去看看?”
知他無意深談,鐘凌心有不甘,卻不得不暫且放棄。“進去吧!
走進鋪子,一個伙計等在里頭,老板已經回鄉,留下他處理鋪子的事。
鋪面不大,但賣點心足夠了,鐘凌打算在門口處擺一個小柜臺,專門發價目表給顧客,兩旁擺上陳列架,專提供人試吃,若客人有需要,服務人員就在價目表上面做記號,決定好要買的品項及數量后,就到柜臺排隊結帳并領取商品。
預定的結帳處后面有一扇門,走出門便是個院子,里頭有口井,井水甘甜,院子比鋪面要來得大,足夠鐘凌蓋一間烘焙廚房。
院子的最里面是棟兩層的樓房,木制地板,古色古香,上下共八間房,旁邊還有凈房、茅房和廚房、柴房,設施不豪華,卻是齊備。
樓房的后面還有一小塊院子,并排著曬衣架。
“怎樣,合適嗎?”賀澧隨著她轉過一圈后問。
“合適,謝謝賀大哥!
“那就好,咱們去和伙計談談,找一天過來付銀子,就可以帶地契到周大人那里辦理過戶!
“辦過戶需要很久嗎?”
“周大人吃你那么多糖糖餅餅,他怎好意思耗你時間?”
難得的愉快輕松,難得地,她在他的話里聽見幽默。
“說得也是!彼χ胶。
“租地的事就別找人了,我那里有二十幾畝地,你挑個兩、三畝,開春后就開始蓋牛舍吧,剛買來的桑子、二牛、阿黃都出生農家,侍弄幾只牛不會太困難,不過你講的奶油要怎么做,你得找時間教他們!
“賀大哥,既然地是你的、人是你買,那個牛場就當是咱們合股的吧!
她想的是,若事業做得夠大,他就可以留在秀水村里過安定生活,不必去冒那個未知的危險,卻不知道,他冒險求的并不只是一份安定的生活。
“不必,地是租你的,你每年還得繳租金供我嚼用!
“我保證,合伙后,賀大哥收獲的肯定比收租更多!彼龢O力勸說。
“我不做搞不懂的東西!
“很簡單的,沒什么好搞懂的,養牛、擠牛奶,做成奶油和起司,那些東西是我餅干行里需要的原料,僅此一家,別無分號,做出來的成品絕對不怕滯銷!
了不起再開個披薩店,她絕對會讓他賺到錢。
這里還沒有人喝牛奶,不知道它的香濃美味,等她開發出來,就會曉得牛奶有多珍貴,這是個能致富的途徑,她很確定。
她的熱烈邀請看在他眼里,滿滿地,感動在心。
她猜得出他會遭遇危險,他又怎猜不出她邀請自己合伙的目的?她是想把他留下來,遠離肇陽吧?!
望著她熱情的雙眸,他退一步,妥協道:“你確定?”
“確定、十成確定、一百成確定,確定到不能再確定了。怎樣?咱們合伙好嗎?”
“好,合伙。蓋牛舍的銀子我出,買牛只的銀子你出,各占股五成!
“沒問題!辩娏杷旎卮。
所以……她已經把他留下了嗎?他不會離開了嗎?
笑容在眼底,掩去里頭的一絲不確定,鐘凌不知道能不能心想事成,但她真的希望他遠離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