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府衙后吳府尹一家如何吵鬧、城里百姓如何傳說新府尹,只說謝嬌娘一路被抱回小王莊,她窩在趙建碩懷里,眼淚流得痛快,心里卻越來越忐忑。
原因很簡單,怕挨罵。
果然進了家門,她被直接放到炕上,而趙建碩坐在桌邊,沒有再說一句話。
謝嬌娘扯著衣角琢磨了那么一瞬,到底還是硬著頭皮湊了上去,「六爺,我……我知道錯了!
「哪里錯了?」趙建碩低頭倒茶,聲音里聽不出任何喜怒,讓謝嬌娘更是心虛。
「嗯……我不該膽大包天的要去府衙告狀?」
「唔,還有呢?」
「我不該不顧懷著身孕,差點令自己陷入危險的境地!
「唔,還有呢?」
「我不該沒留下退路,就沖動行事。」
「唔,還有呢?」
謝嬌娘咬著嘴唇,眼底的委屈越來越濃,任憑她怎么說,趙建碩就是這么幾個字,氣得她直接紅了眼圈,「嗚嗚,我就是錯了,你還要怎么樣?誰讓你不在家,我大著肚子,要防備親爹搶家產,要護著娘親不被毒死,還要護著妹子不被推進火坑,我累死了,你知不知道?你不在家幫我就算了,回來還這樣……嗚嗚,我也不活了,我要帶著兒子……」
「你敢!」趙建碩眼見謝嬌娘抬著拳頭要捶肚子,繃不住了,一把把她摟進懷里,惱道:「你若是氣惱,打我就好,做什么拿孩子撒氣!」
「我哪敢,趙六爺多兇啊,一走不知多久沒有音訊,回來還要拿大肚子的媳婦出氣……」謝嬌娘扯著他的袖子抹眼淚鼻涕。
趙建碩哭笑不得,趕緊認錯,「別哭了,我錯了,不是不想給你送信,只是想趕緊忙完,早些回來陪你,沒想到出了這么多的事。」
「沒想到?你沒想到的事可多了,再不回來,我和兒子出了事,你就等著打光棍吧!怪x嬌娘眼淚掉得更急,末了突然抬頭,「啊,你不會是在外邊又遇到什么綠云、藍云,這才不管我跟兒子……」
「胡說什么!」趙建碩算是見識了女人神奇的腦袋,趕緊阻止嬌妻胡思亂想,「我日夜奔波,這才能提早趕回來,吃飯的功夫都沒有,哪有空閑見別的女子。昨日中午吃了一張干餅,到如今一口水都還沒喝過呢!
聽到他這么說,謝嬌娘立刻抬頭,「?你都三頓沒吃飯了,這怎么行!」她心疼得不行,趕緊掙脫開他的懷抱,走去床邊喊道:「谷雨、谷雨,你在外邊嗎?」
眾人本來就惦記謝嬌娘,生怕她身體出問題,也怕夫妻倆吵架,因此十分關注兩人的狀況。
谷雨仗著貼身伺候謝嬌娘,壯著膽子在院子里等,因屋里一直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她急得不成,這時突然聽到喊聲,趕緊湊了過去,應道:「夫人,我在!
「趕緊下廚給六爺熬鍋小米粥,烙盤雞蛋餅,再切一盤豬舌頭。要快。
「是,夫人!构扔赀至俗欤χs緊跑去灶間,也通知趙家大院內外,警報解除,男女主子重歸于好的喜訊。
屋子里,趙建碩輕輕嘆了口氣,再是氣惱,眼見這樣的嬌妻,他還能怎么辦?
他大手一伸,再次把嬌妻抱在懷里,輕輕拍著她的背,「放心,我回來了,一切都不用你再操心,你只管照顧好自己和孩兒就好!
「唔,知道了,以后我就把自己當小豬養,一定給你生個白白胖胖的兒子!
「好啊,不白不胖就找你算賬!
夫妻倆低聲說著情話,誰也沒提城里的官司,與京都那些艱險之事。
許是放了壓在心頭多日的大石頭,又有了靠山,謝嬌娘疲憊至極,本來還想多陪趙建碩說會兒話,卻不知不覺睡著了。
趙建碩輕輕把她放在炕上,扯了被蓋好,末了低頭親親她的額頭,「傻妞兒,睡吧!
睡夢中的謝嬌娘皺皺小鼻子,嘟起了嘴巴。
趙建碩失笑,低頭輕輕在她唇上又吻了一下。
謝嬌娘勾起唇,睡得更香甜了。
夏日的雨總是來得快,去得突然,被雨水洗過的天空干凈得讓人心醉。
慶安城的街道變干凈了,路邊的樹木花草則更艷麗了。
府衙大堂里新府尹第一次問案,惹來了幾乎半城的百姓圍觀旁聽。
原本就證據確鑿,又人證齊全,謝全殺妻未遂案,不過半個時辰就下了判決。
謝全免于死罪,但判定同何氏和離,流放千里之外的邊城做苦役二十年。
他當場軟了腿,哭喊著要何氏幫忙求情。
何氏這一次同樣淚流滿面,卻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有些錯,可以犯一次,但絕對不能犯兩次。
新府尹也是個詼諧的,判決之后,還沖著百姓們喊了一句,「堂下百姓,對此判訣可有異議?」
眾人聽了新奇至極,心里頗為歡喜,且覺得了尊重,于是高聲應和,「沒有,大人英明!
衙役上前,謝全像是瘋了一樣,想要掙脫衙役的拉扯,并伸長脖子在人群里搜尋,卻怎么也沒看到那個當初答應幫他翻供的人,反倒被雙手抱著胳膊冷望過來的趙建碩嚇得心驚肉跳,再想喊冤,卻只能把所有話吞回了肚子里……
站在趙建碩身后的劉路悄悄同兄弟們比了比拳頭,臉上得意至極。
昨晚,某斷子絕孫的家伙在自家院子里摔了一跤,以后再也不用起床了,今早白家就張羅起過繼的事……
一個兄弟翻了個白眼,在他跟前低聲笑道:「三爺他們落后幾日回來,正好會撞上先前那個狗屁府尹一行,你說三爺那個脾氣……呵呵!
劉路會意,也笑了起來,「可惜,看不到好戲!
前邊的趙建碩勾起了唇角,眼見判決下來了,上前接了謝嬌娘和何氏等人。
即便老虎打旽,也不能以貓看待。膽敢捋虎須,就必須有付出代價的覺悟。
一個包袱,裝了兩套冬衣、兩套夏服、十兩碎銀子、十幾張干餅與七八根紅腸。
謝蕙娘拎起來掂了掂,很是沉甸甸,撇撇嘴,低聲同謝嬌娘抱怨,「娘也真是的,那人都這樣了,還給他準備行李!
謝嬌娘朝著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少說幾句。
路邊,何氏紅著眼圈站在一棵柳樹前,不遠處衣衫狼狽、形容憔悴的謝全正由兩個差役押解,今日要出發去北地服苦役。
雖然隔得有些遠,聽不清楚說些什么,但謝全滿臉都是憤怒,恨不得吃了何氏一般的模樣,眾人看得清清楚楚。
好在何氏沒惱怒也沒掉眼淚,遞上包袱就回了自家的馬車。
謝全好似想要摔包袱,卻到底沒舍得,畢竟一去千百里,這些東西就是他的全部家底了。
謝嬌娘帶著謝蕙娘同謝麗娘,最后望了這個既是血脈親人也是仇人的家伙一眼,之后也上了馬車。
趙建碩騎在馬上,輕快的走在馬車旁邊。
做了最后一件事,徹底舍了夫妻多年的情分,何氏終于放開心胸,這會兒正說起女兒的婚事,表示趙三爺過幾日就會來下聘,謝蕙娘的親事訂下來,就該給謝麗娘物色人家了。
日子總會有些坎坷,但一家人互相幫扶,互相愛護著往前走,再大的苦難也不怕。
謝嬌娘偶爾掀開車簾望向趙建碩,眼見陽光灑在他的身上,整個人如同黃金戰神一般,讓她心動又崇拜。
興許當初謝全也有這樣讓娘心動的時刻吧?這是謝嬌娘不曾怨怪何氏一這心軟的原因,沒有愛,何來的恨?
趙建碩許是感受到了嬌妻的目光,抬了斗笠望過來,陽光照亮了他臉上那道淺淺的刀疤。
謝嬌娘半點也不害怕,只覺得這好似守護幸福的勛章,安心至極,忍不住抬手隔空去描繪那道疤。
趙建碩難得紅了臉,揮舞馬鞭,朝前多走了幾步。
謝嬌娘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惹得何氏和謝蕙娘、謝麗娘都望了過來。
她干咳一聲,有些害羞,想尋個借口掩飾她調戲了夫君的事時,肚子突然輕輕動了一下,「哎呀,孩子動了!」
謝蕙娘和謝麗娘立刻湊到跟前,爭搶著嚷道:「是嗎?大姊,給我摸摸小外甥!」
「我也要摸,我也要摸。」
何氏一巴掌一個拍走了兩個閨女,笑道:「別鬧你們姊姊,如今五個月了,你們的小外甥也該動了,再五個月小家伙就要出生,你們兩個做姨母的趕緊準備見面禮,被褥和衣衫都幫著多做些!
「知道了,娘!
謝蕙娘和謝麗娘黏在謝嬌娘左右,嘰嘰喳喳的商量著要用什么料子、繡什么花紋。
謝蕙娘性子急,執意認為姊姊肚子里的是小外甥,要做藍色裹被。
謝麗娘卻喜歡嬌嬌軟軟的小外甥女,嚷著要做一套紅色的。
謝嬌娘輕撫著肚子,兩個都支持,左右小孩子一歲前衣衫被褥都是不分男女的,藍色清爽,紅色喜慶。
車外,趙建碩聽著車里的歡聲笑語,眉頭徹底舒展開來。
遠處的田野好似一日換一個模樣,綠得讓人心時神怡。
這個時候,所有人都不知道謝嬌娘的肚子是何等爭氣,對于兩個姨母的疼愛,一點都沒有浪費。
時光荏苒,似水流年。
五個月后,初冬的一個旁晚,趙家大院里開了筵席,碩大的圓桌足足擺了三席,雞魚肉蛋、豬牛羊兔、海鮮干貨是應有盡有。
之所以這么大擺筵席,原因無他,趙建碩的生辰到了。
京都的道二爺特地送了大批的生辰禮過來,當然其中有大半是布料和首飾,明擺著是給謝嬌娘準備的。這也是兩邊走禮一直以來的習慣,道二爺真的是把謝嬌娘當妹妹疼。
當然,謝嬌娘投桃報李,鋪子出了什么好吃食、家里的虎骨酒,只要道二爺用得上,都會送到京都一份。
陳家莊的一眾兄弟最喜歡到趙家蹭飯,這樣的好機會自然不會放過,提著山上獵的野物、出外走動時尋到的新奇玩意兒,早早就到趙家等著大吃一頓。
謝嬌娘特意讓鋪子歇業一日,帶著謝蕙娘和江嬸子、谷雨忙碌半天,準備的酒席豐盛至極。
這小半年的功夫,陳家莊的兄弟有四五個成了親,這次都把媳婦兒帶來認門。
男人們親近,女人們自然相處也好。
這會兒內室特意開了一席,男人們開懷暢飲,女人們吃飽喝足就開始話家常。
說起當初男人們許下的彩頭,如今鐵定被謝嬌娘得了,女人們都開玩笑說嫁得晚了。
謝嬌娘笑著許諾,以后她們生孩子的時候,每人都有份,惹得眾人都嚷著要白紙黑字記下來。
氣氛歡快,謝嬌娘肚里的孩兒忍不住也想要出來湊熱鬧。
「哎呀,夫人要生了!」
谷雨一聲大喊,徹底掀開趙家大院的喧囂序幕。
有人立刻快馬去把臨近的兩個穩婆扛過來,何氏還有王三嬸張嫂子也都趕來幫忙。
眼見一盆盆熱水送進去,一盆盆血水端出來,在千軍萬馬面前也沒變過臉色的趙建碩,這會兒站在門前已經膽寒得沒了知覺。
鄭通拿著扇子不停敲打著手,想了半晌才勉強勸了句,「老六,你別擔心啊,那個……嗯,女人生孩子是天生的本事,肯定……」
不等他說完,屋子里就傳來謝嬌娘的慘叫。
趙建碩的目光如冰刀一般扎了過去,嚇得鄭通趕緊求饒,「我就是個半吊子的大夫啊,我也是說說……說說!
陳三爺上前一腳踹跑鄭通,大手拍了拍趙建碩的肩膀,安慰道:「老六,別惦記,二哥早就說了,弟妹是個旺家旺子的,保證平安無事!
趙建碩的臉色終于緩和了一點,不等開口,屋子里已經傳來嬰兒嘹亮的哭聲。
「哎呀,生了,生了!」在院子里等待的十幾口人都歡呼起來。
趙建碩眼底狂喜沸騰,抬腳就要進屋,卻被王三嬸一把推了出來。
「別進來,還有一個!怪不得夫人肚子這么大,原來是雙棒兒!」
「什么,雙生子?!老六真是走運!」
「太好了,六爺這彩頭拿得真是太利落了。」
趙建碩著實歡喜,腳下彷佛踩著白云,輕飄飄的,不等落到實處,屋子里又傳來喜訊。
「哎呀,小的是個女兒,龍鳳胎啊,一子一女!」
院子內外因為這句話歡聲雷動,比方才瘋狂不止一倍。
「啊,龍鳳胎!趕緊去買爆竹,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往京都送信,二爺怕是也要歡喜壞了!
趙建碩早已沖進屋子,燭光的照射異常明亮,淡淡的血腥味逃不過他的鼻子。但往日讓他反感,甚至會產生錯覺以為自己依舊在戰場的味道,今日卻透著喜悅。
何氏同王三嬸一人抱著一個孩子同他報喜,趙建碩抬手想碰碰兒子與女兒的臉頰,卻被觸手的柔嫩嚇得趕緊縮了回去。
何氏和王三嬸好笑,把孩子放到了床里,床的外側,力竭的謝嬌娘還在昏睡。
趙建碩彎下腰在嬌妻臉上印了一記,「謝謝你,謝謝。」
許是聽到了父親的聲音,兩個孩子居然一同哭了起來。
母子連心,謝嬌娘幾乎立刻醒了過來。她掙扎著要抱了孩兒喂奶,兩個孩兒卻不能一起抱在懷里。
趙建碩趕緊笨拙的挨個把閨女和兒子托起,安放在他們娘親的胸前。
兩個孩子努力的吸取乳汁,那么虔誠認真,看著趙建碩紅了眼睛。
謝嬌娘初為人母,胸前麻癢,正有些不自在,突然感覺到手背濕了,抬頭時,就望進了趙建碩滿是霧氣的眼里……
「六爺,我們當爹娘了!
「嗯。」趙建碩輕輕探身,把嬌妻和兩個孩兒都攬在懷里,如同攬住了整個天下,「妞兒,娶了你,是我平生最大幸事!
謝嬌娘翹起唇角,神色里殘余的幾分疲憊盡皆消失無蹤,「六爺,嫁你為妻,也是我的榮幸。」
一家四口就這么頭挨著頭湊在一處,暖得初冬的夜都如同春日一般,遍地生花。有時候,緣分就是這么妙不可言。
有時候,幸福就是這么簡單……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