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點。
晨光篩入室內(nèi),窗外是一片清朗的好天氣。
本來窩在布團內(nèi)的毛茸茸生物仿佛受到陽光的感召,微微睜開眼。
它伸了個懶腰,打過呵欠,再細細梳洗自己灰色而帶點條紋的毛發(fā),眨了眨琥珀色的瞳眸,隨即走向不遠處的床鋪,一躍而上,看著米色被單內(nèi)正酣睡著的俏麗人兒,漂亮的眼瞳閃過一道狡黠的光。
方齊菡作了一個夢。
夢里有一雙眼,陰森森的,好似會將人的魂魄給吸走,正虎視眈眈地望著自己。
她下意識想逃,無奈身體沉重,跑不了、動不了,只能任由那雙眼的主人一點一點地欺近自己,驚慌微啟的唇辦傳來一陣麻癢感觸,好似被人親吻著,那小小的牙正一點一點,仔仔細細地啃咬著她……
等一下!小小的牙?
她睜眼,晶亮的眼瞳射出殺氣,但也僅是一瞬,驚醒加上前一天喝多了的報應使她頭疼欲裂,而那只驚擾她好眠的生物覺察她轉(zhuǎn)醒以后立即退開,躍至櫥柜上的安全地帶,好整以暇地俯瞰她的一舉一動。
“你又來了!”方齊菡支著頭,狠狠瞪視在柜上打呵欠的貓兒,而她的鬧鐘恰巧響起,那嘈雜的響聲令她頭痛得益發(fā)厲害。喔,她真的喝多了!
方齊菡撐起自己,走到浴室,從鏡中瞅見自己蒼白如鬼的臉色,矛盾的是,她的嘴唇因貓兒搗蛋而發(fā)腫,甚至帶著一種誘人欲滴的鮮艷色澤。
她翻了個白眼,這壓根兒就是跟誰熱吻過的見鬼模樣!
“死毛球!”她憤憤地將自己打理好,給它倒了些干糧便出門。一想起自己和這只古靈精怪的生物同住的過程,不禁無語問蒼天。
這貓叫球球,她有時喚它毛球或死貓,端賴她心情而定。貓原來是她堂妹的,偏偏她堂妹的另一半對小動物過敏,兩人要同居了,又舍不得貓兒,方齊菡得知,只得自告奮勇說要收養(yǎng),好讓自小疼到大的堂妹無后顧之憂……
結果,兩年來,這貓完全把她的唇當成玩具,幾乎每天早上都要這么“偷襲”她。
“可惡,你這只色公貓!看我哪天不扎了你!”
貓兒則是無辜地側(cè)了側(cè)頭!斑鳌绷艘宦,完全不將她虛張聲勢的警告看在眼里。
上班時段的捷運上擠滿了人。
盡管不像日本那般擠得夸張,但她一早宿醉、睡眠不足,加上天氣炎熱,方齊菡緊握著扶手,頭暈目眩,尤其身旁的男人一個個汗味濃重,熏得她有種直接暈倒的沖動。
昨天,她一下班就被三五好友拉去KTV狂歡,原因是一個月前,她跟交往三年的男友分手了。分手是她提的,她男友——更正,前男友嫌貧愛富,想追公司老大的千金,卻又狡猾地下愿承擔負心的罪名,反問她“怎么辦”……
怎么辦?她索性成全他,對外一概說是她厭了膩了倦了,好友們燼管不信,但熟知她的性格也沒多問,唯獨怕她難過似地安排各式活動,一開始她意興闌珊,卻被大學以來的好友莫薇亞說動。
“你啊,與其一個人悶著,不如出來走走也好!
想想也是,方齊菡不想讓朋友擔心,積極出席,裝作自己早無大礙的模樣,但事實上,過分強撐使她感覺好累……
一如現(xiàn)在。
她瞇著眼,靠著手臂打盹,內(nèi)心一邊恨死了自己愛逞強的性格。還不及譴責完,她渾身一顫,陡然察覺臀部正傳來一種微妙感受,是……錯覺嗎?
方齊菡瞠了瞠眼。這一次感覺清晰多了,不是錯覺,是真的有人在摸她!
哼哼哼,好樣的!膽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看她一個弱女子好欺負是吧?
她一咬牙,忍耐著那種嗯心不適的感觸,下打草驚蛇,默默等待時機——
有了!
“你這個不要臉的渾蛋——”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對方的手腕,猛地一個轉(zhuǎn)身,卻栽進了一雙深邃如湖的炯黑瞳眸里。
她怔了好半晌,料不到一個做出如此行徑的人居然長得如此……正氣凜然?可色狼就是色狼,她回神,擰起秀眉,烏潤的眼爆出殺氣!昂冒!敢摸女人屁股?
不會摸你自己的。课疑阶羁床黄鸬木褪悄氵@種卑鄙小人——”
她不由分說,高高舉起他那只“咸豬手”,朝車廂內(nèi)大喊:“大家看!這個人是色狼,他摸我屁股!”
她這一呼叫,全車嘩然,就在這時列車到站,她拉住那名男子!澳愀胰フ緞杖藛T那兒!我告訴你,你敢對我動手,就是傷害罪,列車上都有監(jiān)視器,我不會放過你……”
男人的手腕被她使勁拽著,并無任何掙扎舉動,只是跟著她下車,付了忖,正要開口!澳恪
方齊菡硬是打斷他。“什么都不用說,敢摸就要敢當!”她的屁股可不是白白給人摸的!
“小姐、小姐,你認錯人了啦!”一旁跟著下車的路人甲叫住她!斑@位先生是來幫你的!”
“嗄?”
路人氣喘吁吁地跟上他們解釋!拔覄傆锌吹剑緛砻愕氖橇硪粋男人啦!
這位先生走過去正要抓那個人,結果你卻抓住他……”
“什么?”
她的眼珠子瞪好大,不可置信地轉(zhuǎn)身,望向那正被她緊捉著的男子,他俊氣的臉面無表情,只是以空著的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眼波平靜得看不出任何情緒!拔也钜稽c就可以抓到那人了!
他語調(diào)淡定,卻一字一句說得極重,方齊菡聞言,本來蒼白的臉色變得更加慘澹。這……她抓錯人了?而且還是抓到呂洞賓……
路人見他們誤會解開便趕著離去,這下氣氛好不尷尬,她頭痛欲裂,強撐出的氣勢一下子消散,虛脫得快暈眩。糟,剛才太激動,她……好暈。
“我……”
方齊菡開口正要道歉,卻見那男人靜靜抬起手,看了看表!翱爝t到了,方齊菡小姐!
“。俊彼龔埓笞,以為自己聽錯。這男的……怎會知道她叫什么?
而他深沉的眸始終停留在她慘白卻變化多端的臉上,再度啟唇!皬慕裉扉_始,我就是負責‘訊傳’客服企業(yè)營運的經(jīng)理,勾允格!
“‘訊傳’客服企業(yè)營運的經(jīng)理?”也就是她的……上司……
天!誰來告訴她這只是一個玩笑?
“咚”一聲,方齊菡直接昏死過去。
方齊菡還記得自己一早作的那個夢。
夢里有一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使她感覺自己像個被捕捉的獵物。
可她猜下出那雙眼睛的主人究竟想干么,他只是與她隔著一段距離,目不轉(zhuǎn)睛,好似要將她的一切深深地烙印在一雙深沉瞳仁之中,以那樣深刻的方式注視著她。
現(xiàn)在,這個夢又回來了。
“好痛……”她掀了掀眼皮,醒來,有些恍惚地看見上方算不上高的天花板。
她躺在冰冷的石椅上,感覺頭被墊高地枕在不知道該說軟還是硬的東西上,唯一的認知就是擱在她腦袋下的東西還算溫暖……
她抬眸,險些梗住了呼吸。
“醒了?”勾允格默默放下手中的PDA,推了推眼鏡,鏡片底下的眸看著她一臉驚恐的樣子,仍平淡得不見任何思緒。
“這……公司……”
“嗯,遲到了!
好……云淡風輕的語氣,方齊菡錯愕地眨了眨眼,隨即意識到自己還躺在他的大腿上,她尷尬得想爬起,卻被那人冰冷的掌給制住了!皠e動!”
簡短兩個字,卻是方齊菡到目前為止聽過他最富含感情的話語。
大概是男人低沉一喝太有力,她居然也真的乖乖躺著不動。他見狀,像是松了口氣,口吻又恢復成一開始那樣的寧穩(wěn)。“你中暑加上貧血,馬上爬起來只會更糟!
“是、是喔!睂Γ肫饋砹,這個人向她自我介紹完畢以后,上天很仁慈地實現(xiàn)了她的愿望——直接讓她暈了過去。
她的頭仍有些疼,沒想到暈倒居然會這么思心想吐。
他氣勢太強,震懾得她不敢亂動,只得僵硬地躺在他腿上。
他冰涼的掌始終壓在她額際,老實說,這感覺還挺舒服的,只是姿勢實在太詭異。捷運到站,車廂內(nèi)人潮涌出,皆怔忡地朝他們這兒瞟過一眼,也下知這人是神經(jīng)太大條還是壓根兒不在乎別人,竟然一臉下以為意。方齊菡實在窘得忍不下去。
“請問……我可不可以起來了?”
“嗯!彼惠p不重地應了聲,低頭審視她的臉色,見她好多了,便點了個頭。
方齊菡如獲大赦,可爬起來又想到不對,她那么聽話干么?
她抬眼,直到這一刻,才真正瞧清她未來上司的模樣。她記得他叫什么……勾允格?本以為空降經(jīng)理職位的人該有四、五十歲的年紀,不料他看起來非常年輕,長相端正,給人一板一眼下容反駁的強悍,可惜鏡片的反光使她看不清他的眼。他的眼睛……
“喝!”
才剛想著,勾允格便突然朝她望過來,方齊菡嚇了一跳,心臟莫名撲通撲通跳,正要開口,卻見他神色一凜!澳銘撛儆幸稽c社會人的自覺!
“……嗄?”
“你前一天喝醉了對吧?要玩不是不行,但隔天就要爬得起來上班,都已經(jīng)做到主任了,請再加強你的自我管理。”
一句話,不帶任何抑揚頓挫,恍如念稿子一般地說完,勾允格推了推眼鏡,起身!拔乙ス,你可以回家了!
方齊菡傻了眼,嘴巴張得好大。這……有沒有搞錯?
她呆坐在石椅上好一會兒,直到男人挺拔的身影走遠了,一股燥熱才自腳底攀升而上。她面頰發(fā)燙,丟臉至極,不可否認他講的沒錯,前一天是她太樂觀預估自己的狀況,想不到一堆不幸的事接連發(fā)生,其中一項,就是遇到他——
“我死了算了……”
不但誤會自己未來的頂頭上司是色狼,還好死不死在人家面前昏倒,方齊菡欲哭無淚,自石椅起身,這才發(fā)覺有個東西從身上滑落。她低頭一睞,瞠圓了眸。
“手帖?”
她拾起,黑色的方格給人一種沈穩(wěn)大方的印象。這不是她的。她隱約記得自己昏迷轉(zhuǎn)醒之際,似乎有個人隔著這柔軟的帕巾,替她一下又一下地按壓著太陽穴,舒緩她的不適。
該不會……
惦著那唯一的可能,方齊菡怔仲了。
“訊傳”電信公司客服部。
當方齊菡趕到公司的時候,已快要十點半,她一走進辦公室,助理小米便面露意外地道:“咦?老大,你今天不是請假嗎?”
“請假?”她放下包包,一頭霧水。
“剛剛經(jīng)理進來說的啊。對了老大,你見過新來的經(jīng)理嗎?他好帥喔,可惜給人的感覺好嚴肅,有點可怕款……”
所以,他替她請好假了?
方齊菡呆了半晌,小米見她沒反應,撇了撇嘴!昂美,老大你是有家室的人,除了你的親親阿那答以外,其他男人你都看不上眼啦!昨天很甜蜜厚?”
“啊?”話題怎會跳到那里去?
她莫名其妙,直到發(fā)覺小米一臉曖昧地盯著她兩片唇辦瞧,她疑惑地抿了抿嘴,傳來的刺疼使她一下子記起自己的嘴唇究竟有多么……引人遐想。
“你白癡!”她罵,內(nèi)心卻一把冷汗,想到勾允格剛才在捷運站對她訓斥的那番話,他該不會誤會她是縱欲過度才暈倒的吧?
越想越凄慘,越想越丟臉,她臉上青白紅交錯,唯獨小米,仍天兵得不懂看上司臉色!袄洗,你跟你男友不是也交往好陣子了?不考慮結婚?”
“再說吧!狈烬R菡苦笑。結婚?跟誰結?早分手了好不好!
可分手的事,她沒打算在職場上說嘴,畢竟那是她的私事,何況人家問趄原由來,不論答真的還是答假的都令她難受,不如不講。
胸口隱隱傳來一抹痛感,她吐一口氣,決定忽略它!坝袝r間八卦不如拿來上作,我早上身體不舒服,現(xiàn)在好多了,我去跟經(jīng)理打個招呼……“
話才剛歇,辦公室的門板便傳來“叩叩”兩聲,她喊了聲“請進”,來人推門而入,看見她,漆黑的眼閃過一絲意外,下一秒又不動聲色地掩去!胺街魅巍!
呃……想不到居然是自己該去拜見的對象!澳愫,勾經(jīng)理。“
兩人生疏地打招呼,事實上也確實生疏,盡管早上剛發(fā)生過“意外”,但畢竟不是好事,方齊菡粉頰赧紅,尷尬及下好意思在她體內(nèi)糾結翻覆,尤其垂首睇見男人包裹在深灰色西裝褲底下的健壯雙腿,老實說,那躺起來還挺舒服……
勾允格墨沈的眼若有所思地睞著她。她的臉色比在捷運上遇到的時候好了許多,他為此松了口氣,卻沒有表現(xiàn)出來!叭绻眢w下舒服,就不要勉強上班!
“呃?”她一愣,他這是……關心她嗎?
方齊菡有些迷惑,只因他吐出的分明是關切,可音節(jié)實在太平板,感覺像是照本宣科,她眨了眨眼,但一想到這位上司在捷運站留下來照看她的舉動,又覺得他說的不只是場面話而已。這個男人……還真是不好懂哪。
“我好多了,謝謝經(jīng)理!
“嗯!彼仆蒲坨R,沒再多反應。
方齊菡猶豫著要不要在助理面前提及先前的事,下一秒?yún)s聽見他說:“如果沒事了,等一下我想要詳絀了解一下客服部的運作,請準備好相關資料,中午前要!
說完,他轉(zhuǎn)身,附加一句:“麻煩你了!钡跉馔耆屓烁杏X不到他認為這是麻煩。
方齊菡看著他連招呼都不多打便離開,站在她后面的小米抖了抖。“你看吧,果然很可怕……”
可怕嗎?她倒不覺得。
盡管他過于一板一眼,但這不是什么壞事,況且無論如何,早上他確實是幫了她一把。
方齊菡一邊想,一邊隔著玻璃下意識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匆地,他停步,像是注意到她的視線似地轉(zhuǎn)過身來。他突來的目光充滿力道,她一時愣住,他的眼神和他的人一般難懂,如一潭摸不著底的泉,充滿秘密卻又讓人好奇,好似一不小心就會栽入其中,直至溺斃。
她咽了咽口水,錯覺自己在他看似平靜,卻又隱隱帶著某種熱度的視線下蒸發(fā)。她的心跳得好急,莫名有些緊張,卻又奇異地覺得這不是他第一次這樣看著自己……是她想太多了嗎?
還不及回神,他已收回目光離去。這一次,他沒回頭,這使她掩著胸口吁了口氣,又隱約有種難以言喻的失落……
忽然,她“啊”一聲,嚇到了小米!袄洗竽阍趺戳耍俊
“我忘了……”
“忘了什么?”
忘了跟他說一聲對不起,以及謝謝。
方齊菡懊惱不已,恨自己錯失機會,她從不是這種拖拖拉拉的人!
唉,昨天真的喝多了,之后她一定要拿出社會人的自覺嚴加控制,想起他一早的訓話,她卻笑了出來,看得一旁的小米心驚膽跳。
“老大,你沒事吧?”
“沒事!狈烬R菡笑笑,懶得跟她解釋。她會笑,是因為想到那男人雖然一臉嚴肅,可遺落的手帕卻泄漏了他的柔軟。這使她產(chǎn)生興趣,如果可以,她想再多認識一下這位新來的上司。至于這條不及歸還的手帕……
嗯,看來會是一個不錯的開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