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一把傘,兩位你推我讓的別有情趣呵!」一個輕浮尖刻的嗓音在紗門處響起,楊仲南背靠門框,聲音帶笑,面上卻無表情,目光在一男一女身上輪流掃過;V字領的白色休閑上衣緊貼胸膛曲線,橄欖綠寬褲的下襬濕了一截,傘柄勾在手腕上搖搖晃晃,不知站了多久。
這人真是無時不刻的帥氣,令她無時不刻的心生厭惡。她不再推辭,拿了傘,對章志禾揮揮手,拉開紗門目不斜視地離開,她怕慢一點,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慢點我瞧瞧!」長腿橫過門檻,擋住她,好看的面孔湊得很近,她接收到了他古龍水的香味,他的鼻尖就在她耳輪上方!膏,薄荷比妳美上許多,不過,妳很不一樣!贡羌廨p擦過她的發,在她耳畔低語,「原來妳自制力這么強,一顆藥竟然沒辦法讓妳丑態百出,讓阿禾倒胃口。坦白告訴我,妳平時不會也在嗑藥吧?」姿態看來佻達,她卻感受到測試的意味,測試她的脾性。
她凝視那雙挑動火氣的深眸,不由得牙尖嘴利起來:「原來你有顆了不起的鐵胃,半兩巴豆沒送你上天國。告訴我,你是不是很常讓人下瀉藥泄恨,才鍛煉出來的忍耐力?」
他不發一語,只管直勾勾盯住她,唇抿成一直線。她其實很難承受那股強烈的敵意,為了不輕易示弱,勉強不移開視線,身體卻不聽使喚地后退。他得意地揚起唇角,她背后終于遇到了障礙,躲無可躲瞬間,他大掌攫住她的下巴,使勁捏住,手指陷進頰肉,疼得她掉淚,本來可以立即反擊,但手上抱著剛得到的生日禮物,不忍放棄只能憑白吃痛。
「放手!」章志禾把住他的手腕,口吻少有的不耐,「你不是來找她麻煩的吧?」
楊仲南銳利地瞥了他一眼,松開手指,「沒什么,我只想試試,她膽子有多大!
她下頷兩旁很快浮起了紅印,驚異他的不按牌理出牌,暗地決定以后看到這個男人,絕不吃眼前虧,能閃多遠就閃多遠。
「你最好別再碰我,我和你一點關系也沒有。」勉強表明立場,她向章志禾揮揮手,一溜煙消失在紗門后。
章志禾淡淡看他一眼。「別在我這里撒野!鼓克退纳碛凹沧咴诹质a路上,回身收拾著工作臺,不熱衷地問:「什么事?」
「公司接了幾個大案子,」楊仲南移步到他身后,兩人身材相仿,分不出誰高些、誰瘦些。
「那很好,業務蒸蒸日上,你父親想必很欣慰!
「新的設計師忙不過來,你之前的部門我并不熟悉,能不能抽空幫個忙?」往前偎靠,彼此之間幾乎不到一本書的寬度,前者感受到了溫度,僵立著。
「你也知道,我對學校的工作興趣勝過取悅那些生意人,當初是為了你父親請托才答應在公司坐鎮一段時間,既然你上手了,就得學著習慣壓力,或者,你該專心一致在公司上,別管天堂那邊了!
口氣還是不疾不徐,楊仲南微怏!覆皇俏腋赣H出面,你恐怕會離我離得遠遠的吧?十六年的交情,遠不如不相干的人一句話嗄?」
「如果不是十六年的交情,就算親口要求的是我父親,我也不會答應!
「這么說,你是在乎我的吧?」熱氣吹拂在他后頸,后腦勺瞬間一片緊縮。
「我們是兄弟!顾币暻胺剑Aв痴粘鰞扇酥氐纳碛埃Ⅴ久。
「兄弟?」兩手搭上了他的肩,輕喃,「阿禾,你一定不相信,我試過、努力過,我甚至一度想和薄荷結婚,她算是最讓我動心的女孩子,但說到一輩子,就──」
話嘎然而止,他看到了玻璃映像,一個吻就要落在他頸側,他猛然回身,揮出右拳,兩秒的片刻,楊仲南旋即躺在兩公尺外,打翻了兩個盆花。
他走上前,抱著兩臂,俯看下巴紅了一片的男人,喟嘆道:「我們是兄弟,明白嗎?」
楊仲南揩去唇瓣上的血漬,美眸熠熠仍是笑意。「反應何必這么大?從前一起念書、打球時,我們比這更親密──」
「兄──弟,明白嗎?」他耐心地重復一次,眼中的堅毅和溫和的語調成對比!改氵不夠努力了解這一點,所以總是讓愛你的女人傷神,還要我再強調一次嗎?我們是──」
「兄弟,我聽到了!」楊仲南翻個白眼,伸出右手,「拉我一把,你快把我的腰弄成兩截了!」
他不疑有他,彎下腰,手才往下探,突如其來的力道猛力一攫,小腿同時被勾掃,他往前撲倒,兩人一翻滾,形勢逆轉,他在下,楊仲南在上,喉嚨被一只手臂牢牢抵住,幾乎喘不過氣,身軀則被堅硬的胸膛和膝蓋壓制,一時動彈不得。
「敢揍我?為了誰?」楊仲南逼近他,瞇起眼,蓋住了變冷的眸光,「不會吧?為了那個一頭熱幫姊妹討公道的薄蕓?她哪點好了,你三番兩次幫她?」
「放手!」好不容易從喉頭蹦出兩個字,他剛才太大意了,楊仲南大學時習過一陣子跆拳道,手勁不弱,平時常上健身房,豈能隨意讓人撂倒。
「讓我猜猜,你欣賞她為別人出頭的蠻勇?還是她不屈不撓的毅力?」幾聲哼笑,繼續愉快地揶揄,「還是──你欣賞那對三十四C的胸部?我的目測沒錯吧?她的三圍的確有加分效果,可惜,就是少了那么點女人味,偶爾還有些傻氣,我印象所及,你約會過的對象從未有這一型的──」
「最好停止……這些廢話……」他視線變得模糊,喉頭的壓力越來越大,玩笑似乎太過火了,上頭的人卻還不覺得,他騰出一只手朝身旁抓撈,只摸到地上的幾枝根苗。
「阿禾,你從不把我的話認真對待,你從不──」
話未說完,幾乎快貼住他的好看五官表情突然凝結,并且往右栽倒,壓在喉部的力道消除了,莫名的土礫碎瓦順勢掉落在他面龐,四肢重獲自由,他疑惑地撐起上半身,楊仲南已癱倒在一旁,失去了知覺。
然后,他看到了一雙顫抖的女性小腿,立在楊仲南頭顱旁,足下熟悉的涼鞋,讓他心一涼,他驀然抬頭,薄蕓圓睜著眼,兩只手停在半空中,尚未縮回去,張了半天的嘴,終于冒出問號,「你想……他還活著嗎?」
。
「放心,他活得好好的,頭上會多個腫包倒是真的!拐轮竞滩榭茨菑堅诎咨眍^上熟睡后俊美如昔的側臉,語氣多了點無奈。
這一砸,又砸出了新仇舊恨,沒完沒了。
「我發誓不是故意的,我拿花盆砸他絕不是為了報私仇……」雖然她想得要命。
縫了十針的傷口很難說服別人兇手沒有濃濃的怨氣,章志禾只好以「不幸走在某公寓二樓陽臺下被跳躍的貓打翻的花盆掉下砸中」為意外理由,搪塞了滿腹狐疑的醫師,反正當事人暫時無法為自己辯解。但是她卻很想為自己辯白,她絕不是心胸狹窄的暴力狂。
「妳不是離開了?為什么又回來呢?」也不知她聽到多少,她是怎么看待那一幕的?剛才急著送這個自討苦吃的男人上醫院,忘了問她為何又折回頭。
「我走得太急,背包忘了拿,錢包都在里頭,回來發現他那樣粗暴對你,我緊張得要命,怕他一時失手,所以……」她囁嚅著說不下去。結果是她失手打昏了那家伙,傷勢還得后續觀察有無腦震蕩等后遺癥,這下無庸置疑制造了一個仇敵!笇Σ黄穑屇闶芪。」
「委屈?」他暗訝。
「是!你老是替我說話,他一定很介意這件事,你們是好朋友嘛,惱羞成怒是很正常的,等他醒來,我會向他賠罪的,醫藥費也算在我身上……」她豪氣地一肩承下。依那家伙的作為,為難她一頓是免不了的,果然遇見他就沒好事,薄荷和他分手絕對要額手稱慶。
章志禾顯得有些不安,他推推眼鏡道:「這個……妳就別想太多了,所謂意外,就是怪不了任何人,任誰看到都會有妳那種反應的。上班遲到了吧?我送妳!」不由分說推著她的背往外走。
「他還沒醒……」
「他很快會醒!箤脮r他控制不了一場貓狗大戰。
「我要向他道歉,請他別怪罪你──」章志禾斯文和善,不是楊仲南的對手。
「他神智不清,只怕會更火大!
「那醫藥費讓我盡點心力,別讓我良心不安……」
「妳真是……」她兩只手扳住門把,和他形成拉鋸,病房外來來往往的人多,他不好對她太過拉扯,只好束手和一臉歉意的她對望。
「看看這間頭等病房,想象一下住上幾天要價多少?」
「呃?大概……」要她一個月的薪水吧?
「老實說,他可不在乎這一點錢,妳呢?這還不算精神賠償費呢。妳想他會不會輕易善了?」這一招有效,她變了臉色,呆瞪他。
「那……可以分期付款嗎?」她總得吃飯活下去吧?向老父伸手借錢是萬萬不能的。
他哧聲笑出,她真難點化。
「來,告訴我,」他將她帶到窗邊,聲音壓低到她得將耳朵湊到他嘴邊才聽得清楚!笂呄率值臅r候,有誰看見了?」
「沒、沒人!瓜轮,沒事誰來花房走動。
「我們把他搬上車時,有人發現了嗎?」
「也……也沒有。」忽然覺得那場雨下得真好,行人盡皆走避。
「最重要的一點是,傷者看見妳了嗎?」
「不會吧?除非他后腦袋長了眼睛!篂槭裁此麄兊膶υ捪駱O了兩個嫌疑犯?
「那就是了,就保持這種狀態不是很好嗎?」認真的語氣含著隱隱笑意!富ㄅ柙诩茏由,重心不穩,被兩個在爭執的人撞了一下,掉下來了,很合理吧?」
「嗄?」
「所以啊,是意外,懂了嗎?」他笑著凝視她。「至于真相,就當作我們之間的秘密,除非妳想日后不斷和他糾葛,否則我誠懇的建議,現在就走吧!」
「秘密?」沒想到第一次和男人有個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竟是這種昧良心的內容,真是運氣!「秘密啊……」
「秘密,我們兩個人才知道的秘密!顾c點頭強調。
「我懂了,」她小聲附和,若有所悟的表情!笓Q句話說,將來你要是需要我幫你毀尸滅跡,我也只好認了?」
「差不多是那樣!顾笭柕剌p拍她頭頂,忍著胸口的笑氣!缚上易罱鼪]有什么需要勞動妳的偉大計畫,所以請別放在心上,走吧!」
他率先走在前頭,經過病床,她伸伸舌頭,加快腳步跟上他,走廊人多,大步伐的他很快消失在視線中,她東張西望,四處搜尋,轉了兩個彎已失去方向,干脆定住不動,不去想何去何從,也不怎么擔心,只是等待。時間差不多了,她起意回頭,他恰好停步在她前方,見是她松了口氣,「妳走錯方向了,停車場專用電梯在另外一頭!
她連聲抱歉,「對不起、對不起,這次一定跟上!」
他露出不信任的表情,不忌諱她的想法,拉起她的手便走,一邊質疑,「妳似乎沒什么方向感,卻到處亂繞,手機又丟在車上,不擔心找不到我?」
「沒什么好擔心的,你一定找得到我!顾痪驼局粍拥人藛幔
「嗯?」他回看她一眼。除了薄荷的事,她永遠是這么漫不經心嗎?
「我是說,」她放大音量,以為他聽不清楚!覆槐負陌,你一定找得到我的!剐餄M滿是不自覺的信任!肝覕颠^嘍,不到一分鐘,你就出現了,身上像帶了衛星定位器一樣厲害!
他面色微微變化。她信任他,以一種理所當然的認知,毫不存疑,是她不設防的本性?還是純粹對他?
他沒有問出口,只是手握得緊一些,怕她又跟丟了,然后,莫名地,胸房一點一滴被不知名的東西充塞住,使他越走越慢。直到出了電梯,走在停車場的通道,她迷惑地覷看他,發出疑問:「我想,這里只是停車場,應該不會走丟了吧?」
她暗示地抬高始終沒被松開的手,第一次看見他出現失神的表情,她感到趣味地格格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