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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來此時 第9章(1)
作者:謝璃
  門一開,他著實嚇了一跳,倒不是她主動上門來,他估計過她這些天就會親自求和,早有了心理準備,他驚訝的是她那身扮相,完全換了一個人。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來打擾你休息,我是有事……」他有必要眼睛瞪得那么大嗎?「麻煩你……」

  「進來說吧!」他壓抑住一股不悅,側身讓她進屋里。

  背影看去,真快認不出是她。≡疽活^自然卷濃厚的長發,變成柔亮的直發,并且在耳畔別了支發夾,上身穿了件七分袖荷葉領窄腰襯衫,下身是同色及膝小圓裙、細致鑲鉆半高跟鞋,手上提了個秀氣小圓包,臉上化著淡淡卻技巧增色的美妝,乍看似曾相識,又說不上來像誰,總之,他熟悉的薄蕓不見了,進來的是他無數相親對象中的一個大家千金,坦白說,礙眼得很!

  他質疑的目光令她靦腆起來,站著顯得手足無措,干脆坐下來,支吾地說明來意,「我是想請你幫個忙,帶我到楊仲南的住處,我想找薄荷!

  彷佛預料到他反應不會太好,她連忙解釋,「她和楊仲南出去了一天,到現在還沒回來,打她的手機也不接,我擔心……」

  他臉色稍霽,嘴上仍不饒人,「她早已超過二十歲,不需要監護人看管,再說,人家男歡女愛,我們也不該多干涉,對吧?」

  語氣溫和,只有她嗅得到火氣。她硬著頭皮走到他跟前,怯怯地凝視他,兩人對視片刻,她忽然伸出雙臂,環住他的腰,臉埋進他胸口,「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我很想很想你,我也不想讓你失望,可是──」

  溫軟的身軀緊貼住他,她的氣息又回來了,閉上眼睛,他回應她,有力地圈緊她,像抱著熟悉的薄蕓,暖意漫漫。

  「沒生妳的氣,只是不能忍受看著妳卻又不知道妳在擔憂什么。」

  「嗯!姑骖a在他胸前磨蹭,發出短短輕嘆,「我好怕你很快就忘了我,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到時你想要知道什么我都能告訴你……」

  「看著我,薄蕓!顾嵘ぽp哄,她順從地抬起臉,「我們以后,應該會結婚吧?」

  她微現羞赧。「如果彼此相愛的話!

  「妳愛我嗎?」

  「嗯。」很確定地點頭。

  他吃下一顆定心丸。「所以,我們其實就是未來的夫妻,那么,夫妻就算是一體的吧?」

  「……嗯。」聽起來很合理。

  「所以,秘密是妳的或我的就沒差別了吧?如果妳是忠誠的妻子,絕不會瞞著自己的丈夫對吧?」

  「呃?」轉得是不是有點遠?

  他承認自己在這件事上心胸狹窄了點,他始終耿耿于懷自己被她劃分在「不能說」的那一方,明天不過就剩一天,他不理解這個時間點怎么來的,如果對她而言很重要,他也陪她認真,但她今天若肯說了,就表示她打從心底認同他,愿意與他禍福與共,他那微妙而擾人的心結就不會延續到未來了。

  「還是,妳另有打算?」他瞇了眼,「都是我想太多?我一廂情愿……」

  她捂住他的嘴,無奈地垂眸!负美埠美玻彝督盗,你別再激我了。不過我有個前提,你一定得遵守。」

  策略奏效,他跟著大方起來!刚f說看!」不過就是要他守口如瓶或以小指打勾勾之類的玩意吧!這種女生愛使的小游戲由她來做不稀奇,他不介意陪她玩。

  「你千萬千萬千萬──」停頓兩秒,「不能笑喔!」

  經她一說,他差點就要笑出來,但她滿臉慎重其事,甚至眼里掠過一抹憂心,他立即收斂了笑容。

  故事似乎頗長,她揀了個位子坐下,看著自己的手指,思量從哪一段哪一年開始,漸漸地,整張臉幾乎沉進暗影里。背光的她看不清表情,散放的驚憂卻讓他嗅到了,他在她前方坐下,包裹住她的手。

 。

  薄荷是薄蕓小叔的二女兒,她的記憶里,薄荷還有個長姊叫薄蒨,在薄蕓七歲時就因一場交通意外過世了。

  薄蒨過世不久,薄荷的母親生下了家里唯一的男孩,叫薄方。

  「簡直是珍寶一樣,連漂亮的薄荷都相形失色!顾裏o限欷歔。

  新生兒是當時薄家唯一的男丁,極受寵愛,薄蕓父親年輕時浪蕩不羈,在外頭生了薄蕓也沒結婚,把她當小狗似地拎回家就不知去向了。

  小叔果菜批發生意做得旺,連帶福蔭幾個發展平平的兄弟,大家庭里不嫌多她一雙筷子,幾個小孩吃穿拉撒都在一起,熱鬧非凡,叔伯妯娌彼此都不猜忌!阜凑兆佣加行∈逭种,大家樂得輕松!」

  她自小常玩在一塊的伙伴并非薄家的女兒,而是巷弄里的一群整日趴趴走、詭計多端的小男生,少了個母親替她打扮,嫌麻煩的長輩就替她剪個男生頭,頂個男生頭當然不可能穿件蕾絲小洋裝,她就順理成章像個男孩子似地在外鬼混,薄家的大小事一律模模糊糊、置身事外,連安靜美麗的薄荷帶給她的印象都是朦朦朧朧的!钢恢浪显趶椾撉、玩扮家家酒。」而且從來都是一個人。

  「一個人?」他感到好奇。

  「是,一個人。」她很肯定,幾個叔伯孩子加起來有十幾個,不知道是被父母告誡過還是自然而然,全都對她敬而遠之!覆,不是嫌惡,是害怕、是小心,就好像昂貴的花瓶,怕碰壞了,干脆把它鎖在柜子里不接觸它!

  只有狀況外的薄蕓肆無忌憚地逗弄薄荷,兩人感情因此比別家姊妹來得好!阜凑乙矝]爸媽啰嗦!顾焐煨∩,他憐愛地捏捏她的腮。

  一直到成年,才由她父親口中得知,薄荷一出生八字被相命師警告為帶煞帶劫,六歲時就有個生死關,在生日前一定會發生。家人將信將疑,但防不勝防,只好小心不讓她接觸廚房、溪畔、海邊,連大一點的排水溝都禁止接近,薄荷像籠中鳥,能看不能飛。

  只差三天生日,結果──薄荷沒事,薄蒨卻死了!

  「她們倆先后下公車,薄蒨被突然橫沖過來的摩托車撞飛到人行道上,送到醫院三天就走了!

  死得太蹊蹺,為了怕影響孩子的童年,當時長輩一律禁口不提。

  他聽罷沉吟,注視她道:「這只能說,相命的預言是無稽之談,不是嗎?」

  「不,家人向奶奶轉述相命師的話,說是親手足薄蒨替代了她,走了!

  不知情的薄荷只能感覺家中多了股詭譎氣氛,薄蕓當時亦一知半解,不懂寬慰姊妹,薄荷的童年在莫名的寂寞中度過。

  時日一久,大家慢慢淡忘了,薄荷也快樂不少,以為所有的不幸都過去了,可惜,一到她十二歲生日前半個月,平和的氣氛乍然結束,家里人突然忙著求神拜佛、祈福布施,原來十二歲生日是第二個劫數,孩子一概不知,為了怕薄荷追問,家中小孩沒有過生日的習慣,懵懵懂懂地癡長年歲。

  生日前一個星期,各房叔伯找了好理由,帶孩子度假去了。天知道都開學了還度什么假?只有小叔一家人和奶奶守在家里,當然,還有一個拖油瓶薄蕓。

  偌大的家一時空空蕩蕩,她只覺稀奇好玩,不明白小叔夫妻陰慘的神色所為何來。

  說到這,她沉默了一會,呼吸明顯快速,搓了搓手又摸摸頭發,見章志禾露出溫文鼓勵的笑,吁口氣再說下去。

  生日前一天是周日,她和薄荷姊弟幾乎足不出戶,愛往外跑的她快悶壞了,在有限的玩具里度日如年,薄荷感覺到了她的渴望,鼓勵她出去玩一會,被奶奶嚴重警告的她,不敢放肆偷溜,硬是在房里悶了大半天,直到中午吃過飯,所有人回房睡午覺,她才膽敢起了念頭。

  「我悄悄對薄荷說,我只出去一會,真的只有一會,找同學玩玩,一會就回來,她說好,還站在窗邊對我揮手。我永遠忘不了她寂寞的眼神!顾щy地吞咽一下,眼睫一掀,雙眸濕濡。

  「不要緊,都過去了!顾麚嵘纤难劢。

  「記不起來玩了多久,我回來了,根本看不到薄荷他們,家里被警車和消防車、救護車團團圍住,我慌亂地到處叫嚷,急忙從外頭趕回來的小叔和小嬸抓住我,問我一堆問題,我都說不知道不知道。那天晚上,醫院傅來消息,奶奶、薄荷的弟弟薄方,全都瓦斯中毒走了,只剩下薄荷還有一口氣,只剩下……」她的無盡愧悔。

  話未盡,他已然明白她所有的意念,握住她的手一牽動,便把她整個包攏在懷里。她半濕的頰躺在他肩上,唇仍掀動著,「你聽過這么荒謬的事嗎?沒道理!我小叔簡直不知道怎樣面對薄荷才好,她到底是瘟神還是受害者?我小嬸失去了兒子,半年后一病不起;小叔心灰意冷,看到薄荷就咳聲嘆氣,沒多久,生意全交給我二叔,到廟里當住持去了。我爸在那年回來了,也不知何時改頭換面的,做了警官了,他從二叔那兒知道所有的來龍去脈后,帶著我,還有大人避之惟恐不及的薄荷走了,算是還小叔養我多年的恩情。」

  他沉默一陣后道:「薄蕓,妳瞧,妳和妳父親不也沒事?薄荷不也好好的?一切的巧合和人為疏失不該因為相命師的一派胡言而歸責在誰的身上,這不是任何人的錯。還有,」他推離她,以了然一切的神情端詳她!笂叾宀粫哺嬖V妳父親,薄荷二十四歲那年生日是最后一個關卡,她最好和屬龍的配在一塊才能安度劫難吧?」

  「……」兜得真準!她卻不敢應聲。

  「照這種邏輯推算,妳該擔心的是妳自己,不是她。前兩次不都是身旁的人遭了殃?」他嗤哼一聲,難以想象有人編造得出這些迷亂人心的鬼話。

  她吞吞吐吐,「爸爸說,村里的老人告訴二叔,小叔做生意的死對頭在薄家祖墳動了手腳,才會出了這些意外,但是這一次不一樣,和祖墳沒關系──」

  他閉目忍耐了幾秒鐘。「妳知道這件事有多久了?」

  「一年前!顾毬暣。

  「妳父親挺守口如瓶的,知道這會影響妳們的生活,瞞了那么多年,這一年來,妳不好過吧?」他微微扯動臉皮,似笑非笑,分明不以為然。

  「你說過不會笑的!顾龂勒棺h。

  「不,這不好笑,一點都不好笑!姑碱^皺攏,掀起薄怒道:「大人的無知,影響了孩子的命運,該怪的不是薄荷,她的幸福只有她自己才能掌握,旁人無從代勞,更不可能為她控制一切變數!顾蚯氨埔暎毖圆恢M,「妳其實心里有數,對吧?妳明知這和命運無關,都是鬼話連篇,妳不愿忤逆妳父親的交代,全是因為妳的自責歉疚,妳認為當年妳若不離開,或許可以阻止那件事的發生,所以只要是薄荷的事,妳絕不推辭。薄蕓,這不是妳的錯,無論薄荷一房發生什么事,都不是妳的錯。」

  她惶惑地退開,沒料到坦誠供述家族隱諱會招來這一篇義正詞言,刺得她心發疼,「你不明白,你不知道看著親人消逝的可怕感覺!」焦灼地看著表,卻又一籌莫展!覆恍校业没厝チ,你如果不想告訴我楊仲南的去處,我去天堂找他!」她疾行至玄關,匆匆穿上鞋子。

  「薄蕓!」他嚴峻地喊。

  她遠遠看著他,內心掙扎躊躇,終于回身轉動門把。

  「薄蕓,」他聲嗓轉柔,不再逼切!竸e去!回過頭來!」

  她僵立不動。

  「回來,讓我看看妳!」他向前兩步!笌滋鞗]見妳了,我也很想念妳,妳這樣就回去了嗎?」

  放開手把,極慢地回頭!刚轮竞,我們明天還可以再見!

  「我知道,」他特意紓緩表情,溫和展顏。「妳既然想去,我就帶妳去,但是先想想,看到了薄荷,該怎么和她說?她并不知情不是嗎?妳一時沖動找她,難道要全盤托出上一輩加諸在她身上的罪名?這一天就算平安度過了,以后呢?她能毫無介懷地過下去嗎?」

  她果然怔住,焦躁的面容平緩下來,呆滯地俯看地板。她從沒思量過這些后遺癥,一想就感到棘手,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莽撞,她露出抱歉的眼神。「那你說,我們該怎么辦?」

  「坐一下,我們好好想一想,隨時都可以找到他們的,不用著急!顾鍎裰,執起她的手,牽引到沙發邊坐下,再斟了杯茶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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