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我走了,二爺就不累了!彼Φ,纖美的身形如燕般地往后一躍。
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放慢了,他看見她的身子慢慢地往下墜,而她的眼一直看著他,直到她再也看不見的剎那,他撲前,伸臂一撈,握住她的手腕。
她怔愣地看著他,沒想到這樣的距離,他竟能及時地抓住她的手——“二爺,放手,你背上有傷!”
“不放,我馬上拉你起來!”他一手扣緊崖邊的突石,一手緊抓著她,使勁的瞬間,牽動背部的傷口,痛得他難以遏抑地顫了下。
“二爺,你背上有傷,拉不起我的。”她喃著,聲音從沉逐尖!胺攀郑阍俨环攀,你會跟著我滑入山崖!”
那不是她要的結果,就是不想拖累他,她才自愿送死的!
“那又怎樣?!你愿意用死來保全尹府,我為何不能用死,換來我們不棄的相守呢?”他撐著,撕裂的傷口汩汩淌出鮮血,染紅他的背。
朱宓直睇著他,她的眼力極好,盡管是在毫無燈火的山崖邊,只憑微弱月光,她也看得清楚他的眸底盛載多少深情,當然更沒忽略他的臉色有多蒼白。
她想要絕情地嘲笑他,要他別再把她擱在心間,然而,她卻舍不得,一句違心的話,她都說不出口。
“二爺為什么執意要我?你知道的,不是嗎?我不是公主,我只是一個失去記憶的殺手……”
尹少竹直到這一刻才明白,“你聽見了我和宋大人的對話?”原來讓她發現真相的人,竟是自己。
“二爺,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是殺手,可是我真的記得怎么殺人……但我不想殺人,我只想當二爺的妻子……”
“你是!你是我的妻子,在我撿到你時,你就已經重生了。”
“二爺的一句承諾,可以讓我的魂魄在下黃泉之前,還能回眸看一眼,讓我知道我的家在哪……”她想成為他的妻,好讓她的魂魄有所依歸,而不再只是孤魂飄零。
“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回家!”
“我不能回去,不能……”她搖著頭,依戀著,卻不容許自己點頭。
她已經沒有后路可退,不能再把尹府牽扯進來。
“你可以!我和宋大人說好了,找機會掩護你,讓你詐死,只要瞞過公主就可以了!”
她張大眼,從沒想過還有這樣的法子。
“你這傻瓜,為何就不肯相信我?你怎么會以為我會眼睜睜的讓你去送死?”
他吼著,不知是惱還是悲。
要是她聽話,兩人就不會落入這樣的境地里。
他的手開始發麻,抓不緊她,他恐懼,死命掙扎,凝聚更多的力氣,就算背部撕得粉碎,他也不管。
“我……”感覺身子一點一點地滑落,再看他的身子比剛剛還要探出山崖,顯示他已被她的重量拉著往下,她驚喊著,“二爺,放手,快!”
她身上有傷,沒辦法憑自己的力氣爬上山崖,但要剝開他的手,還不是問題,
“不準拉開我的手!”他喑啞喊著。
他死命地抓,她卻用力地拉開,這算什么?
“我不要你跟我一起掉下去!”她本來就不該活,可他不一樣,他還有太好的將來!
“我不會放你一個人走!”他指尖幾乎扣住她的手腕里!澳銥槭裁纯偸遣宦犜?最后一次,聽話……”
“二爺……”她淚眼婆娑地看著他。
“我想過了,不管我們有沒有機會逃出,我要替你取名為寶兒!彼胧盟臏I,卻沒有辦法。
“寶兒?”
“對,你是我的寶,不是朱宓,也不是采月,你是……我的寶兒!彼f著,感覺抓著突石的左手已經麻痹,他驀地勾笑,“寶兒,不準放開我的手!
“……好!彼犜挼胤醋ブ氖,凝睇著他的笑臉。
“我們一起走。”
這個結果,對他的家人也許是最糟的,但對他而言,差強人意,但勉強可以接受。
“好。”就在她開口的瞬間,她感覺身體急速下墜,然后,被他緊緊擁著,她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窩在她最喜歡的懷抱里。
山崖上——
“二爺!”
目睹尹少竹滑下的一幕,帶著宋元熙循線趕來的破軍放聲吼著,奔到崖邊,往下一探,看不見底的黑暗,教他心頭狂顫。
“來人,快點下山,快!”宋元熙見狀,出聲指揮,聲音在疾勁的風中回蕩。
***
她是一個孤兒,無父無母。
她成了個乞兒,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直到有一天,有人把她帶回家,供她吃住,還有許多同齡的孩子,讓她嘗到初次的溫暖。
然而,溫暖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惡火煉獄。
烙鐵狠狠地印上她肩頭,燙開了皮,烙在肉上,一輩子消散不去,猶如牲畜一般。
接下來的生活,便是辛苦的練功,練不好就沒飯吃,還有數不盡的懲罰。
后來,常覺得少了人,又加入新的人,慢慢的熟悉的人不見了,問了便是一頓毒打,所以,后來她不問了,她練得此誰都還要勤,不希望有一天,就連自己也莫名消失。
為了活下去,她成了師門中身手矯健的能者,吃下毒藥,開始第一次的任務。
血流成河,斷肢殘骸,讓她狂吐不已,不管怎么洗,她仿佛都還看得見染在雙手的鮮血,她痛苦內疚不知所措,可是她無法逃,因為她不想死,一旦任務結之后,不回去服解藥,她就得死,于是一次又一次的任務中,她麻木了自己。
她封閉了自己,視而不見他人的掙扎,殺得連自己都快要發狂。
用別人的血換得數錠黃金……臟得她不敢碰,臟得她一握上就丟,看見窩在街角的乞兒,她甚至懷疑,他們的爹娘是死在自己手中……她自己也是孤兒,卻讓更多孩子變成孤兒……
那是她的罪,一輩子也無法彌補的罪,沉重的壓得她喘不過氣,她不能睡,常在惡夢中驚醒,在夜里低泣。
所以,最后一次,她放棄掙扎,等待被殺,慶幸自己終于可以解脫,再也不用過著掙扎與被殺的生活。
誰是寶兒?她不叫那名字,可是呼喚的聲音好近好近,粗啞的沉嗓像團將她包圍的溫柔光芒。
“寶兒,沒事了,不用怕,有我在,你可以張開眼,再沒有人能傷害你!
她疑惑著,卻感覺聲音的主人用好輕柔的力道握著她的手,湊在略嫌粗糙的頰上,沾上了滑膩的液體。
她頓時張開眼,視野所及,是一張布滿細碎傷痕的臉,理該銳利而沉冷的眸在瞬間瞪大,淚水淌落,教她驚詫地瞠圓眼。
“寶兒,你終于醒了……”尹少竹啞聲喃著。
秀眉微擰,她一把扯開他擒住的手,開口低斥,“你是誰?”
她想再退開一些,卻發現身體沉重得移不開,就連聲音都虛弱得像是剛從鬼門關繞一圈回來。
這是怎么回事?每回出任務時所吃下的毒……怎么她感覺不到那種服毒后的窒礙不適,反倒有種身體受創的沉重感?
尹少竹怔住地睇著她!澳惆盐医o忘了?”
“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誰!這里是哪里?”她冷斂環顧四周,陌生得教她心生戒備。“說,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寶兒,你別激動,你……”
“我不是寶兒!”
“那么……是采月嘍?”
她瞇起眼瞪他!澳愕降资钦l?為什么會知道我的名字?”
尹少竹不禁苦笑!斑@說來有些話長,你先別激動,把藥喝下,我慢慢說給你聽!
聽他哄人的口吻,她不自在極了,見他端來藥碗,她也不喝,只是冷冷地瞅著他,就等他解釋。
尹少竹沒轍,輕嘆,“果真是不太相同。”
想了下,他從三年前說起,從他們相遇到最后如何分離,就連期間她怎么惹是生非都說得巨細靡遺,教她聽到眉頭深鎖。
盡管她還是不信,但她愿意喝下藥,暫時在這里待下。
沒什么特別的原因,她只是很清楚自己的身體暫時是動不了的。
然,從她清醒這天開始,每天都有不同的人進房探視她。
“真把我給忘了?我還沒跟你算當年燒了廚房的帳呢!钡ず踢寺暎澳惆盐彝,我要向誰討?”
她沒回應,難以相信自己有那么莽撞傻氣的一面。
“連我也忘了?我說你會不會太沒良心了點?也不想想當初二爺愿意救你,還是托我開了金口,好,你忘了我也就算了,可是二爺呢?二爺隨你一起掉下山崖,斷了手腳,背傷更是惡化,只剩一口氣。反倒是將你護得好好的!
破軍認為,她昏迷多日不醒,起因是心病,而非身上的傷,現在更惱的是,她恢復記憶卻把二爺給忘了。
她被罵得一頭霧水,依舊不吭聲。
天天有人在她耳邊叨念著她有多對不起二爺,可當事人尹少竹,卻從沒吭過一聲,天天對她獻殷勤,又是準備膳食又是端盆上藥,簡直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
可是盡管如此,她不記得就是不記得。
待傷一好,她還是得走。
沒有原因,只是覺得自己不該再待下,盡管尹少竹再三向她保證,她已經詐死成功,瞞過了公主,從此以后,她可以以新的名字和身份活下去。
看著鏡中的自己,一道刀疤從額頭橫過發鬢,她也不怎么在意,整裝完后,走進尹少竹的書房。
“你真的要走?”他錯愕道。
他以為,只要他待她好,她便會想起他,就算想不起,他們也可以重新培養感情,然而沒想到一個月過去,她還是堅持要走。
“嗯,多謝照顧!
他直睇著她半晌,問:“不能為我留下?”
她冷冷地看著他,沒有任何情感,只有困惑!安!
尹少竹無奈嘆口氣,“那么,可要我替你張羅什么?先找個住所,身上多帶點銀兩,我再派幾個丫鬟去伺候你,好不?”
她皺起秀眉,不耐道:“不用!
“那么……最后,可以陪我喝一杯茶嗎?”
“好吧!
不一會工夫,破軍在書房里備妥茶具,她沒心情看尹少竹如何泡茶,目光掃過四下,就見一只青紫交織圖樣的錦囊擺在案上。
那錦囊教她心頭一震,腦海中閃過,有人將錦囊毫不遲疑地交給她,里頭裝著沉甸甸的銀兩,讓她可以布施……
“你怎么了?”尹少竹瞥見她捧著額。
“沒。”閉著眼,她低喃著,“那錦囊挺特別的,能借我看嗎?”
“當然可以。”他一記眼神,破軍隨即將錦囊取來,交到她手中。
她拿著錦囊,卻沒有她想像中沉甸甸的感覺,輕得像是什么都沒放,可握在手中,感覺裝了什么,想也沒想的,她打開錦囊,瞧見了一只歪七扭八的鶴……雖然看不太出來是鶴,但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知道,那是一只稻草折的鶴。
為什么呢?為什么她的心好亂?
為什么她動搖了?
“來,嘗嘗看,這可是準備御貢的初露!
白底繪青花的茶杯里,盛裝的是黃中帶綠的茶水,濃而不膩的蜜香撲鼻而來,教她怔仲著,聽他細細介紹。
“朝廷四大貢茶,西湖龍井是清香,妙在淡中見味,洞庭湖的君山是濃艷,巧在入喉回韻,太湖洞庭山的碧螺春是絕色,好在色味并全,而金陵的初露……”
“色不出眾,卻香凝不散,味不甘,卻返澀回甜。”她接著道。
尹少竹頓了下,黑澈的眸睇著她。
她的眸色冰冷,不是他記憶中的朱宓,可是落淚的神情一樣惹人心憐。
她想起來了嗎?愿意把他放進她的記憶里了?
她沒有開口,隔著裊裊煙霧,直瞅著他,仿佛看見了時光倒流。
當他第一次把錦囊交給她時,代表的是她被信任著;當她第一次從他人手中取到親手贈與的物品,對她而言,代表著她的存在被認同著……
她一直想要被認同,想要被信任,想要被疼愛,想要盡情地撒嬌任性,想要一個溫暖的懷抱,一個可以包容她、憐惜她的人,她想要去愛那樣的一個人……
“寶兒?”半晌,他按捺不住地啟口。
只見她唇角一勾,淌落剔透淚水,“二爺,何時帶我一游錢莊?”
尹少竹雙眼濕潤的發痛著!澳堑靡饶愠闪艘蠈殐褐蟆!
“還要談條件?”
“當然,我是商人嘛!
她破涕為笑,他喜極而泣。
破軍緩緩走到門外,偷偷揩去眼角的淚,看著外頭的藍天白云,只想說……有情人終成眷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