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恰巧是滿月,月光將天地照得明亮。
始影躺在床上輾轉(zhuǎn)難眠,她隱隱期待著什么事情的發(fā)生,卻又害怕著事情的發(fā)生。
她知道自己不該有、也不能有太多妄想。
回想家宴上見到管朗,他的目光一凝視著她,她就覺得內(nèi)在的空洞都被填滿了,像枯萎的花忽然得到了水的潤澤。
窗戶突然傳來細(xì)微的喀喀聲響,她從床上翻身坐起,心劇烈跳動著。她知道那不是夜風(fēng)吹窗的聲音,是她期待的人來了。
他真的來了?
她不確定,躡手躡腳地來到窗邊,側(cè)耳傾聽窗外輕得幾乎聽不到的腳步聲。他正在試每一扇窗,她跟著他的腳步來到他試的窗前。她知道他打不開,他不可能打得開的,因為她已經(jīng)把所有的門窗都閂死了。
她期待他來,又害怕他來。
“影兒。”隔著一扇窗,他的低語幽魅地穿透她的心。
她深深吸氣,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一年的別離,有太多的心情凝結(jié)在這一刻,除了爹娘,只有他是這樣喚她的名。
“影兒,讓我進(jìn)去。”他的懇求如魔咒一般滲進(jìn)她的心底,掀起陣陣漣漪。
“不、不行……”她額頭倚在窗前,抑不住潸然而下的淚水。
“我想見你,讓我見你。”
他的低喃懇切得讓她心疼。
“我們隨時可以見得到面!彼龔娙讨豢蕹雎。
“影兒,讓我進(jìn)去,把門打開好嗎?”他的聲音里有著強烈的壓抑和渴望。
“我們不能這樣見面,我們不能……”
窗外傳來長長的嘆息。
“是因為大哥嗎?”
“我怕……我怕對不起他……”她對自己沒有把握,害怕真的見到了管朗之后會管不住自己。
“好!彼讌f(xié)!凹热徊豢弦娢遥悄憔瓦@樣陪我說說話。”
“我們連這樣說話都很不應(yīng)該的!彼嗳豢嘈Α
“影兒,你難道真的想守寡一輩子嗎?為了一個你并不愛的男人。”他直率地說出口。
“愛是什么?”她悲哀失笑!霸诿\和禮教的面前,愛什么都不是。我不能有愛,我有的只是道德和責(zé)任,那會像千斤重?fù)?dān)一樣壓在我身上一輩子,我這一生都沒有選擇愛的權(quán)利了。”
“死者已矣,生者何堪?影兒,你不能這樣過一輩子!
她無力地掩面搖頭。
“我不在乎了,我一點都不在乎了!彼呀(jīng)嘗夠了絕望的苦果,早已心如死灰了。
“你不在乎,可是我在乎。我不想看你過得不快樂!睘槭裁从腥藭龀霰撑蚜贾`背道德的事情來,他總算明白了。因為現(xiàn)在的他,就沖動地想這么做。
如果可以什么后果都不管,帶著始影私奔,離開所有惱人的凡俗牽絆,不知道該有多好。
“你不用擔(dān)心我!彼钌钗鼩,幽幽低嘆!澳愕钠拮邮侨嵫,你應(yīng)該多關(guān)心她才對!
“我對柔雁沒有感情,不知道如何關(guān)心起。”他很清楚柔雁是他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反叛之下的犧牲品。
“你對妓館的姑娘們都有感情嗎?”她隱隱動怒,為柔雁抱不平!盀槭裁茨憔涂梢詫λ齻儭
“柔雁不是妓館的姑娘,她們不會在一夜溫存纏綿之后要我對她們負(fù)責(zé)任。”他平靜地解釋。
始影啞然。
“不管怎么樣,她已經(jīng)是你的妻子了,也已經(jīng)成為你的責(zé)任了,你就……”她的胸口突然如遭重?fù)舭銊×业貝炌粗,她捂住心口,疼得緊緊蹙眉。
“影兒?”他看不見她的異狀,奇怪她怎么話只說了一半。
“……讓柔雁成為你名正言順的妻子好嗎?”她虛弱地繼續(xù)說道。
管朗默然不語。
“你不是對女人都很有一套的嗎?你只要用一點心在柔雁身上就行了,對你來說不算難事吧?”
“是不難,只是我不愿意!彼幌矚g這種被迫屈服的感覺。
“算我求你,給黃家傳下子嗣后代吧。不要再為我費神了,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就已經(jīng)夠了!边@一年來,她比誰都清楚柔雁心里的苦,如果她的乞求有用,她愿意幫柔雁求他。
管朗冷笑。
“我想見你一面都求不得,你卻為了柔雁求我?影兒,你是在為難我!
“不,是你在為難我。柔雁是你的妻子,而我,只是你的寡嫂。”她的淚水從眼角滑落至臉龐上,在月光的映射下透著憂傷哀怨。
他仰起臉咬了咬牙,望著天上那一輪圓滿的月,只覺得像一種嘲弄。
“如果你答應(yīng)我的要求,我就答應(yīng)你。”他殘忍地說完后,在月色中離去。
始影靠著墻緩緩癱滑在地,雙臂緊緊環(huán)抱住自己,泣不成聲。
。
管朗回到黃府之后,大宅里總算有了笑聲傳出來。
黃昭瑞和夫人不再日日愁眉不展了,府里久違的消遣娛樂也從黃夫人開始打破了,她總是拉著管朗、始影和柔雁陪著她玩牌、聽?wèi)、游園、賞花。
這天,黃夫人心血來潮,想到大佛寺進(jìn)香,兒子媳婦們照例得奉陪。
大佛寺,始建于宋朝,依山傍水,地處幽靜,寺內(nèi)主祀觀世音菩薩,救苦救難非常靈驗,遠(yuǎn)近的人無不慕名參拜。
此時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大佛寺人煙稠密,善男信女絡(luò)繹不絕,黃府兩輛馬車被人朝擠得寸步難行。
管朗攙扶著黃夫人進(jìn)殿,陪著上香。
“求菩薩保佑珍兒早日超生極樂世界,保佑柔雁順利懷下男丁……”黃夫人虔誠地向菩薩喃喃乞求著。
管朗、柔雁和始影三個人,手里拈著香,面無表情,不發(fā)一語,各自心中卻是五味雜陳。
上完了香,飲用了寺內(nèi)沙彌送上來的香茶素果后,黃夫人嫌人多心煩,便決定打道回府。
管朗先將黃夫人送上馬車,回頭看始影和柔雁正打開馬車車門,突然,這時從草叢中竄出兩只野狗來,狂吠聲立刻驚嚇了馬兒,兩匹馬頻頻發(fā)出嘶鳴聲!
始影和柔雁嚇得不敢坐上馬車,但是已經(jīng)在馬車內(nèi)的黃夫人卻來不及逃不來,馬兒驚慌地不停蹬踏四蹄,嚇得黃夫人驚叫連連。
管朗和馬夫急忙上前安撫馬匹,卻不料馬兒忽然拾起前蹄直立了起來,馬夫首當(dāng)其沖被踢倒在地,管朗大驚,急忙扯住韁繩控制馬。
“快把娘救下馬車!”他狂喊。
始影和柔雁驚慌失措地把黃夫人從車廂里拖抱出來,迅雷不及掩耳間,馬從管朗手里掙脫,像陣旋風(fēng)般翻倒了他。
當(dāng)始影看見馬蹄就要踏向倒在地上的管朗時,駭然發(fā)出一聲凄厲的狂喊!
“不要——”
管朗飛快在地上滾了一圈,從馬蹄下逃出生天,馬兒狂嘶著,橫沖直撞地往前沖出去,路人見馬狂奔,嚇得四處奔逃。
黃夫人見管朗沒被馬蹄踏中,整個人癱軟在地,感激地跪謝菩薩保佑。
管朗撐著上身坐起來,驚魂甫定,正拍著身上的塵上,猛然問,一個小小的身子撲撞過來,跌進(jìn)了他懷里,狠狠地用盡了全力死命抱住他。
始影!
他震愕地怔住,感覺到她在自己懷里激動地顫栗著。
“不可以……你不可以死……你不可以死……”她呆呆地眨著失神的雙瞳,喃喃的低語。
她受驚過度的無助反應(yīng)、纖細(xì)雙臂環(huán)抱住他的力量,都那么真真實實地震撼了他,深深烙進(jìn)他的靈魂里。
“我不會死,放心!彼麚砭o她,溫柔地在她耳旁輕輕地說。
始影忘了自己身在何處,沒有看見婆婆愕視她的目光,也沒有發(fā)現(xiàn)柔雁冰冷憤怒的眼神,她只感覺到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緊緊地包圍住她,他熾熱的唇貼在她的耳畔,喃喃地呼喚著她的名字!
影兒、影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