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以來,端木煦第一次嘗到這種如坐針氈的滋味。
雖然那張冷傲的面容仍泰然自若地像是對周遭事物都視若無睹,但其實(shí)胸中灼燒的怒火,已讓他快要抑不住直接登堂入室將那小笨蛋揪出來的沖動。
她腦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就算不懂江湖恩怨,這地方的詭異氛圍那么顯而易見,她竟還能在這里待上那么多天!
自進(jìn)了大門,春宮壁畫就隨處可見,栩栩如生的交合雕像更是像怕人忽略似的,還用平臺托高,讓人可從各個角度看得一清二楚。
想到她應(yīng)該也都看到了這些東西,端木煦心中怒氣更盛,置于木椅扶手上的大掌收緊,力道之大,幾將扶手扳斷。
他現(xiàn)在最想將之碎尸萬段的人有兩個,一個是擅自離家讓他追到這種地方的她,一個則是現(xiàn)在正在家里等著看好戲的父親。
要不是父親刻意的欺瞞,他會浪費(fèi)這些時間嗎?
先是透露她騎馬離家,然后又用假線索將他引至完全相反的方向,當(dāng)他花了好一番功夫終于趕上那匹快馬,卻發(fā)現(xiàn)騎走它的人并不是她。若不是還要從那個聽令行事的屬下口中逼問出正確的線索,他絕對會讓他后悔自己為什么要接下這個任務(wù)。
這一耽擱,已讓他心急如焚,每一天都馬不停蹄地趕路,就是為了追上她,誰知待他真的找到那個負(fù)責(zé)守護(hù)她的隨從時,等著他的卻是另一個讓他想殺人的消息——
「你為什么不阻止她?!」那時,強(qiáng)烈的擔(dān)慮及憤怒讓他完全失控,緊攫住那個隨從的襟口逼問,猛狠的力道幾乎讓那人離了地。
拜月教在江湖上以精通房中術(shù)聞名,對于男女之事百無禁忌,只要稍有道德良知的人都不愿與之為伍,而這該死的下屬竟袖手旁觀?
「爺……吩咐……除了有生……生命危險……都不得……不得插手……」那名隨從因吸不到空氣而脹紅了臉,連話都差點(diǎn)說不出來。
只要想到那時所聽見的回答,端木煦直到現(xiàn)在還是有股想要?dú)⑷说臎_動。
好個生命危險!
若她在路上被人欺凌,那個懼于父親淫威之下的隨從敢擅自出手嗎?下令的父親該慶幸艾子一路上都平安無事,否則就算天地難容他也要背上弒父的這條罪名!
一陣輕快的腳步聲由遠(yuǎn)而近,拉回了他的心思。
「端木公子還真是一表人才吶,也難怪我們小艾妹妹一直思思念念了,久仰久仰。」
許齡之揚(yáng)著銀鈴般的笑聲走進(jìn)大廳,沒有正常的客套寒暄,一開口就是揶揄帶諷的。
「好說!苟四眷憷渎暬貞(yīng),卻對眼前這名聞江湖的曼妙女子完全視而不見,他的視線一直鎖著那抹躲在后方的纖細(xì)身影。
他終于找到她了,找到她了!抑不住的狂喜在胸膛里沖撞,他既想將她緊擁入懷,又渴切地想將她揉進(jìn)自己的血肉里讓她再也無法逃離。
一對上他的眼神,艾子原就狂鼓的心頓時漏跳一拍,讓她不由得低下了頭。
爹很生氣嗎?為什么要這樣一直瞪著她?可是她看不透他的表情啊……不曾在那雙黑眸里見過這樣奔騰的情緒,不明所以的艾子好慌,卻又被那灼人的狂肆占有逼得全身躁熱,若不避開他的注視,她根本就沒辦法呼吸。
「艾子?」端木煦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她怕他?這些天的分離非但沒讓她直接沖向他,她居然連正視他都做不到?
聽到那聲呼喚,艾子一震,幾乎快克制不住想奔向他的沖動。
她好想好想他,想要緊緊抱住他,讓他帶她回家,但這么一來,她這段時間所受的寂寞之苦就全都白費(fèi)了……
想到齡之在進(jìn)來之前還跟她耳提面命,艾子咬唇,整個人往許齡之身后藏,像是這樣就可以藏住自己已開始動搖的心,不被他發(fā)現(xiàn)。
艾子不懂男人的欲望,但了若指掌的許齡之可不同了。
這笨小艾擔(dān)心個什么勁?那男人的眼神饑渴得像是要將她當(dāng)場吞下肚,鬼才信他對她只有父女之情。
「不知端木公子造訪咱們這兒有什么事?」許齡之媚笑道。「是有房事方面的問題,還是想討教鎖精固陽的法兒?您盡管開口,我許齡之絕對傾力相授!
那嬌滴滴的軟呢嗓音曾酥軟了無數(shù)硬漢,然而聽在端木煦耳中,不但激不起絲毫情欲,反而還氣到火冒三丈。
這些日子她到底聽過多少類似的話?想到單純的她極有可能被人誘入歧途,端木煦不由得膽顫心驚,他深吸口氣,要自己暫時先將那些念頭全都摒去。
那不重要,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先將她帶離這里,至于要怎么料理她,或怎么逼問她,都是之后的事了。
「請原諒小女涉世未深,在府上叨擾許久,請允許我將她帶回管教,另日再派人送上大禮酬謝。」
待他開口時,嗓音已恢復(fù)平靜,雖然措辭有禮周到,但語氣中不容反抗的強(qiáng)悍意味卻是再明顯不過。
自這女人剛進(jìn)廳的第一句話就已透露出她知道他們兩個之間的關(guān)系,也毫不隱瞞她是站在艾子那一邊,既然如此,他也不想多費(fèi)唇舌解釋,就算用強(qiáng)搶的方式也要將她帶走。
「干么說得像是我綁住她似的?是小艾自己不想回去,我也沒辦法!乖S齡之掩嘴嬌笑,對那直射而來的森冷目光不為所動,屈臂朝后頂了頂!高觯f說話呀,不然你爹都把我當(dāng)壞人了!
輪到她了。艾子咽了口口水,即將要爭取自己幸福的她好緊張,她用力深吸一口氣——
「如果我跟你回去你會重新考慮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嗎?」她一口氣講完,狂跳的心讓她屏住呼吸等待回答。
不用問他愛不愛她,不用問他想不想她,她知道這樣問就夠了,讓驕傲的他有余地可以回答,而不是那種他連私底下都說不出口的答案。
只要他說愿意,她就相信,因?yàn)樽砸暽醺叩乃遣豢赡軙梅笱軄砥垓_她的,他甚至連一句會引起希望的軟言勸慰都不愿說出口,也就是因?yàn)槿绱,她才會愛得那么不安,愛得那么沒有自信。
端木煦沈怒不語,直視著她的方向,像是可以穿透前面礙事的人般,筆直地看著那個只敢躲在后頭發(fā)聲的惱人精。
「女兒聽父親的話是天經(jīng)地義,要就此恩斷義絕,或是乖乖回去就此不提,你自己決定!乖绞艿酵{,端木煦越不退讓。
他把所有事都拋下,花了近半個月的時間找她,已經(jīng)夠仁至義盡了,要是她再一意孤行,那就怪不得他無情。
艾子用力咬唇,仍抑不住淚水泛上眼眶。雖然之前齡之已推測到會有這個可能性,也早就想好了應(yīng)對的方法,但當(dāng)看到他依然這么冥頑不靈時,她還是好生氣,氣死了氣死了!
「你就只會說這些話嗎?」氣不過的她還是忍不住沖口說了出來,對著那張俊容握拳哭喊。「不要我這個女兒、要把我嫁人、要把我趕走,有本事你就真的做啊,干么只會用話嚇我?」
「你以為我不敢?」
累積多日的情緒已達(dá)臨界點(diǎn),加上第一次被她這么當(dāng)面頂撞,端木煦怒極,嗓音更加冷冽。
「哎呀,小艾妹妹,你怎能這樣對你爹說話呢?」許齡之見狀況不對,趕緊擋在兩人之間,順手將小艾拉到身后!付四竟幽矂e生氣,小孩子還不懂事嘛,有話好說!
臭小艾,竟害她得當(dāng)個勸架的大嬸。許齡之暗惱地偷掐了她一把。不是都教了嗎?這種男人最要面子,一旦把話說死了就回不了頭,硬碰硬只會壞事,干么跟他杠起來啊!
知道是自己不對,艾子忍痛沒發(fā)聲,但滿腔的委屈和難過仍讓她眼淚不停地掉。她這些日子受的苦和心理折磨到底算什么?他還是沒有體會月亮的重要性啊……
端木煦當(dāng)然知道許齡之是在作戲,但想到自己竟被激到差點(diǎn)說出決絕的話,他不禁冒出一身冷汗。
而那咬唇強(qiáng)忍的啜泣聲像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抽在他心上,偏偏他沒辦法將她擁進(jìn)懷里,因?yàn)樗呀?jīng)不再是那個小女孩了,因?yàn)樗陌参克窘o不起!
陣陣的心疼轉(zhuǎn)為怒火,讓他更氣她。
她為什么一定要將他逼到這種程度?他疼她入骨,這樣還不夠好嗎?她卻要鬧得天翻地覆,把一堆不相干的人全牽扯進(jìn)來攪局。
「端木公子,這么吧,我先派人備間廂房讓您稍做休息,給小艾一些時間想想,等她冷靜后再去找您談,這樣對彼此都好!乖S齡之又偷掐了小艾一下,一方面是在警告她不要再輕舉妄動,一方面也是提醒她該進(jìn)行接下來的計劃了。
聞言,端木煦逼自己冷靜。
他有種預(yù)感,這只是另一項(xiàng)計謀的開端,那女人眼里透著一股邪魅,不可能會輕易就此罷手。
到底是老天爺太疼她,還是老天爺太恨他?為什么總有人幫她,無論是他那對任何事物都沒放在眼里的狡詐父親,或是這個悖逆常理的邪教女人,全都前仆后繼地為她獻(xiàn)計獻(xiàn)策,逼他跳進(jìn)他們幫忙挖好的洞里。
他冷冷地望向她們,此時艾子正好偷偷探頭覷他,對上那道深冷的眸光,她瑟縮了下,趕緊又縮了回去。
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但那已停住哭泣的泛紅麗容已落進(jìn)了端木煦的眼里,像是作賊心虛似的,讓他更確定了自己的臆測,不甘受人擺布的傲氣油然而生。
他就是不想娶她,他就是要將她當(dāng)女兒,看他們又能奈他何!
「好,就依許姑娘說的,有勞你了!
★★★
端木煦被奴仆帶至一間廂房后,他就直接放空心思,閉目養(yǎng)神。
這段日子為了要追上她,他沒有真正地休息過,再加上這房里的擺設(shè)仍以春色為主,與其越看越火大,倒不如來個眼不見為凈,在這個不用擔(dān)心她安危的短暫時刻好好地養(yǎng)精蓄銳——
因?yàn)橄乱粓鎏魬?zhàn),應(yīng)該很快就會到來。
不出所料,在日暮時分,端著食物的艾子來了,雙頰染著薄紅的她有些尷尬、有些羞怯,進(jìn)了房后就低著頭不說話。
端木煦也就跟著刻意沉默,好整以暇地等著她要如何開始。
「……你還在生氣?」須臾,她開口了,咬唇低低咕噥的模樣就跟她小時候求和時一樣惹人憐愛。
發(fā)現(xiàn)自己有心軟的趨勢,端木煦趕緊拘緊心思,冷抑的嗓音不帶任何情緒。「你這次太過分了!
過分的人是他好不好?艾子哀怨地睨了他一眼,想到自己前來的目的以及背水一戰(zhàn)的決心,她深吸口氣,要自己把那些惱怒全都先暫時拋開。
「對不起嘛,不要生氣,我知道你很辛苦,吃點(diǎn)東西好不好?」其實(shí)并不難,只要她回到那個還傻傻不懂愛情的自己就可以了,一心只想取悅他,給他最好的,把他放在比自己還重要的第一位。
望著那張毫無芥蒂的真誠笑容,端木煦不知道該相信她,還是相信自己的直覺,幾經(jīng)掙扎,拜月教的惡名讓他終究還是選擇了防備。
「我不餓!
都已經(jīng)進(jìn)到了龍?zhí)痘⒀ǎ绕鋵Ψ接忠悦男g(shù)聞名江湖,加上艾子之前就曾做過誘惑他的舉動,在這層層考量下,他不得不防。
艾子面露失望之色,肩頭垮了下來。
「我不是故意一直要惹你生氣的,只是……」
不能哭,她現(xiàn)在要做的是讓他覺得她很美。艾子努力忍住哽咽,直至可以對他揚(yáng)起燦爛的笑,才又繼續(xù)說道:「可不可以再像以前那樣抱抱我?你好久都沒有抱我了!
端木煦不斷地告訴自己要冷聲拒絕,但當(dāng)對上她那泫然欲泣卻又努力擠出笑容的表情,好不容易筑起的心墻正在片片瓦解。
父親疼愛女兒有什么不對?他一直拒她于千里之外才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吧?反倒是所作所為都和過去一樣,才能證明自己心無邪念。
他不是懷念她的依賴,也不是意志不堅,他只是在盡一個父親該有的疼愛,僅此而已。他幫自己的舉止找到一個很好的理由。
「過來吧。」敵不過對她的不舍,端木煦終究還是心軟了。
得到他的許可,艾子開心揚(yáng)笑,撲進(jìn)了他懷里。
「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她緊緊摟住他的頸項(xiàng),不斷地不斷地在他耳畔呢喃著。
端木煦環(huán)臂將她擁進(jìn)懷中,那溫暖而充實(shí)的感覺讓他想喟嘆。這場爭執(zhí)持續(xù)得太久,雖然最后認(rèn)輸?shù)倪是她,但他也瀕臨心力交瘁的邊緣了。
直到這一刻,將她緊擁入懷,心才真正地被撫慰了,他有多需要這份力量?但,他又能擁有她多久?她終會嫁人,會離開他,會因?yàn)轭檻]丈夫的感受而和他保持距離……
這個竄過的念頭讓他心口一緊,端木煦閉眼,將紛雜的情緒全都斂下,只專心一意地感受她的依賴。
不過,這感人肺腑的溫馨時刻,沒多久就被破壞了。
當(dāng)端木煦發(fā)現(xiàn)本來乖乖坐在他腿上的她開始不安分地躁動了起來,距離太近,加上他又在來不及鞏固心神的失防狀態(tài),被她動到不該動的地方,怒火和欲火一起被她點(diǎn)燃。
「你給我下去!」為什么她老是無法記取教訓(xùn)?端木煦大怒站起,拉開攀在他胸膛的手。
「不要,我要抱著你……」她雙頰酡紅,眼波生媚,又偎進(jìn)了他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