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來人往的市街上,一個衣著襤褸的小女孩跪在路邊,臉上染著臟污,漆黑靈動的大眼是全身上下唯一討喜的地方。
小女孩胸前掛著塊寫有「賣身葬父」的薄木板,小小年紀的她并不曉得那幾個字的意思,也不懂自己跪在這兒的用處就跟一旁任人挑選的雞鴨無異,她的心神全被對街的包子攤引走。
她好餓喔,好餓好餓……看著那一個個熱氣蒸騰的包子,她用力咽著唾液,彷佛這樣就可以將那些包子吞下肚。
爹爹為什么一直睡?她怎么搖都搖不醒,大嬸要她別吵爹爹,還要她跪在這里,可是她好餓,腳也好痛,她不想跪了,可不可以去叫爹爹起來哪?
不過一想到那兇巴巴的鄰居大嬸,小女孩倏地癟起小嘴。
她不喜歡那個大嬸,平常都會趕她罵她,現(xiàn)在不但叫她跪著不準動,還會偷掐她的大腿要她哭,但她一點也不想哭啊,她只想找爹爹,吃飽飽。
小女孩偷偷四下張望,發(fā)現(xiàn)都沒大嬸的蹤跡,她心中一喜,正準備開溜,誰知跪得太久,一雙腿早已麻到使不上力,才稍微一動就引來如千針椎刺般的疼癢,害得她跌坐在地,難受得快哭了。
不,她才不要哭呢,大嬸越叫她做什么,她就越不那么做!
小女孩倔強抿唇,努力和眼淚對抗,突然間,一顆白胖的包子躍入視線,她愣住,忘了麻疼的腳、忘了討厭的大嬸,看著那顆從天而降的包子,口水又不爭氣地涌了上來。
「想吃嗎?」帶著輕笑的話語傳進耳里。
心神全被包子占滿的她哪還想得到要去看是誰在說話?她本能地點點頭,視線緊盯住那顆包子,好怕一眨眼它就不見了。
「喏。」
只見那顆包子往自己的方向遞前了些,她想也不想地接下,立刻張嘴狂咬,三兩下就將包子毀尸滅跡,像作夢似的,才剛空下的手又被塞進一顆包子,餓極的她再度狼吞虎咽,吃得汁液橫流也不顧。
一口氣吃掉四顆包子,她才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露出欣喜的笑容,總算意識到前方站著個人。
小女孩好奇抬頭,一個男孩映入眼簾。
男孩約莫十來歲,俊美的五官會讓人一見就失了魂魄,那一身渾然天成的冷傲氣勢更會讓人不由自主地產(chǎn)生敬畏之心,不敢因為他的年幼而小覷了他。
見她抬頭,男孩用那雙超乎年齡的深沉黑眸再次將她從頭打量到腳,看到她那雙又圓又亮的杏眸時,他的嘴角滿意勾揚,那抹笑非但沒為他染上稚氣,反而增添了一股難以析透的邪魅。
他……他比廟里的菩薩還漂亮耶!
小女孩看得目瞪口呆,自小在市井間長大的她不懂什么是養(yǎng)尊處優(yōu),更不懂得那男孩出眾的氣質(zhì)有多耀眼,她只知道廟里的神明是高高在上的,而眼前這男孩的尊貴足以和神明媲美——
當然,他手上的肉包,更是猶如神明顯靈般讓她崇拜不已。
小女孩的視線飄到他手上的油紙袋后就舍不得移開,管他長得再好看都不重要了,更完全沒注意到男孩身后還站了個高大的隨從。
「那些……可不可以給我?我爹爹也會餓。」她大著膽子央求。
有了這些好吃的包子,爹爹一定不會再一直睡覺不起來了。
「你爹不是……」怕主子受騙,隨從立刻駁斥,才一開口,就被男孩揚手阻下。
男孩很清楚她是因為年紀太小,不懂得什么叫生離死別,但他并不急著在此時教會她,他只想確定其他更重要的事。「你娘呢?」
「我沒有娘!剐∨u頭。
「你幾歲?」不理會身旁的隨從眉頭越皺越緊,男孩繼續(xù)問。
「六歲!股斐龆潭痰氖种,小女孩咧了嘴笑。每次有人這樣問,見她報出自己的歲數(shù)時,總會夸她好聰明,讓她只要一被問到幾歲就好開心。
聞言,男孩偏冷的俊容因滿腔歡欣而流露出貼合年齡的雀躍神情。
他找了一年多,終于找到合適的人了,不僅那雙晶燦的圓滾大眼像透了「她」,就連其他條件也完全符合,六歲、無父無母,甚至和當年被撿回的「她」一樣臟污挨餓——
不同的是,這一次,撿回她的人是他,擁有她的人也是他。
「少爺,不成!」隨從見狀況不對,急忙勸阻!高@孩子來路不明,至少您也讓我先查清楚她的身家背景再做決定。」
「既然知道,還站在這里光說不練?」男孩臉上的笑意未減,然而微瞇的俊眸卻已在瞬間將他原本的閑適從容轉(zhuǎn)為不容反駁的霸氣。「找出幫她寫這塊牌子的人,將后事辦好了再回來!
「是!贡凰臍鈩菡饝,隨從不敢再有二話,離去前朝旁使了個眼色,另一名隱于人群中的護衛(wèi)迅速來到男孩身旁,接手守護小主子的任務(wù)。
小女孩不懂他們在說什么,也不知道身旁的隨從已換了人,她的眼睛一直盯著包子,好怕她還沒要到包子他就走了。
「包子給我好不好?」她忍不住再次開口!肝乙厝フ业。」
男孩看向她,冷峻的眸子緩和下來。
她已經(jīng)沒有爹了,即將被他帶回家的她,以后會錦衣玉食,再也不用過這種對著包子口水直流的苦日子,但這些事并非現(xiàn)在的她所能理解的,他也不想在這大街上費心和她解釋。
不急,來日方長,在他悉心教導(dǎo)之后,她會懂的。
「拿著!鼓泻⒄咏坏剿稚,藉以轉(zhuǎn)移她的注意,果見大喜過望的她緊緊抱住那袋包子,小臉再次綻開笑顏,樂得什么都忘了。
男孩摘掉那塊賣身葬父的木板,正想牽她的手,但看到她手上布滿了油膩臟污,他擰起了眉,說什么也牽不下去。
聽說當年爹也是這樣,對骯臟的「她」嫌惡到只肯拎住「她」的衣領(lǐng),好,好極了,一切都像到不能再像。
一思及此,男孩心頭更是盈滿了喜悅及篤定,頓住的手再度伸出——轉(zhuǎn)為揪住她的衣袖。
他尋尋覓覓,好不容易才找到如此符合的人選,可不能用拎衣領(lǐng)這種粗魯方式嚇跑了她,更何況,他力氣也還沒大到足以拎起她。
不想面對自己尚未長大成人的頹喪事實,男孩用自信傲然彌補了年齡不足所帶來的劣勢,帶著她堅定地邁開步伐。
「我們走吧!
「你要跟我回家嗎?」小女孩天真地問。
「我?guī)慊丶摇!鼓泻⒉恢圹E地糾正她。他可沒說謊,從今而后,端木府就是她的家,而他,是得以掌控她人生的父親。
不疑有他的小女孩用力點頭,對她而言,給了她這堆包子的他已成了世上最值得信賴的人。
「嗯!顾皇峙踔,一手被他提著衣袖,笑咪咪地隨他一起離去,對自己即將邁向不同的人生完全一無所知。
那一年,他十二歲,她六歲,詭異的父女生涯就此展開。
★★★
一間紅磚矮房外的空地上,聚了數(shù)名孩童,他們明顯分為兩派,雙方正起了激烈的爭執(zhí)。
比較不公平的是,其中一派只有一個孤零零的小女孩獨自奮戰(zhàn)。
「不準你再說我爹壞話!」小女孩雙手叉腰,抬頭挺胸、氣呼呼地瞪視對手,即使以寡敵眾,一心只想捍衛(wèi)父親的她也毫不退縮。
「我偏要說咧~~」以頑皮男童為首的孩子們完全沒將矮小的她放在眼里,群起效尤地不斷挑釁。
「不準說!」小女孩脹紅了臉,齜牙猙獰的表情像是當場要撲上去和他拚命。
男童不但不怕,還朝她扮了個鬼臉。
「我偏……啊——」話還來不及說完,就被小女孩突如其來的攻擊給截斷,嗤笑瞬間變成慘叫!改阋?!放開、快放開啦,端、木、艾!你聽到?jīng)]有!」
正在換牙的她缺了好幾顆牙,很難造成太大的傷害,但仍痛得男童哇哇大叫,深怕自己被咬下一塊肉。
端木艾才不管他喊了些什么,死命巴住他的手臂狠咬,即使被對方的掙扎力道撞疼了牙也不松口。
「哼哼哼哼哼哼哼!」誰教你要罵我爹!忙著咬人的她發(fā)出模糊反駁,狠瞪對方的杏眸里所熾燃的怒火卻是清晰得無法錯認。
「我的手……」甩不掉她,男童急得快哭了,趕緊朝一旁看傻眼的同伴求救!缚禳c把她拉開啊!」
其他孩童紛紛回神,上前想要幫忙,但端木艾一見有人靠近,就用張嘴亂咬的攻勢將他們擊退,分心之余還不忘緊捉住男童的手,只要覷得空隙就又轉(zhuǎn)回頭咬他,讓他完全找不到機會脫困。
這凌厲的反擊讓孩童們招架不住,有人閃躲、有人尖嚷、還有人不爭氣地哭了起來,現(xiàn)場頓時亂成一團。
「吵什么?」突然,一道平穩(wěn)的嗓音輕易地穿透了這場混亂。
聽到聲音,哭的人眼淚硬生生停住,大嚷的人趕緊把嘴閉上,待一看清來人,每個孩子更是像見到鬼似的,原本吵雜的院子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只有端木艾非但沒休戰(zhàn),反而抓住眼前的手臂更用力咬落,粉嫩嫩的小臉滿是倔強和委屈,不肯看向來人。她不需要人幫,她自己就可以解決,她可以的!
被咬的男童痛到面目扭曲,卻完全不敢吭聲,因為來人正是端木煦,他們剛剛用來取笑小女孩的對象。
這個村莊的土地皆為端木府所有,在場的孩子們家中全是向端木府租地耕種過活,只要見到這地主家唯一的獨生子,都得恭敬地喊聲少爺。
然而讓這群小鬼頭不敢造次的,不是因為端木家的權(quán)勢,而是端木煦自然散發(fā)的軒昂尊傲,無關(guān)年齡、無關(guān)穿著,教人由衷地心悅誠服,就連成年人被他無形的氣勢壓制到語不成句也是常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