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兒,他們回到了主屋里。
此時屋內已經點上燈,小廳桌上也擺好了晚膳;而一見主子爺和夫人進來,胡同和翠萍馬上機靈地退下。
一踏進溫暖的屋里,洪夏衫終于受不了路云深莫名其妙的舉動,用力推開他。
“你這個……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也不說,一來就直接把她擄回屋里,她不禁惱瞪向他。
可惡!剛才那甕酒肯定毀了。
被她推離一步外,路云深立定,臉龐繃著嚴厲的線條回視她!澳憬裉焓遣皇瞧查_所有下人,自己一個人出門?”他的聲音里充滿了壓迫的氣自心。
冷不防地頓住呼吸,心跳快了下,她……沒想到他會知道……
眨了下眼,她只轉了下眸便點頭承認!皼]錯,我今天有出門。一他知道了多少?
“你去見徐欣欣?”兇著表情。
!原來他全知道了──她看著他寫滿威脅和危險神色的臉,這時反而松懈下心。
“是誰告訴你的?”想知道密告者何人。
“那不是重點!比舨皇侨A紫藤正巧發(fā)現相繼從茶館離開的她和徐欣欣,她真打算瞞著他她和徐欣欣見面的事嗎?“以后絕不許你獨自一個人出門。還有,更不準你和那個丫頭再見面!毕轮毑妹。
她現在是他的妻子,而他不清楚他有多少曾被他踩過的敵人等著回他一記冷槍,不過相信此刻所有人已都很清楚,她就是他路云深最大的弱點──從上一回錢要派人差點抓走她的事后,他更加戒備她出入的安全,他絕不容許她再出一點差錯。沒想到她今天出門竟無人知曉,若不是華紫藤,恐怕她在外面出了事真會叫天天不應。
至于她和徐欣欣的會面,更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洪夏衫知道他在緊張什么。其實當時她真的沒想太多。
“對不起,我不會再這么做了!睆纳匣夭铧c被人迷昏,她就深深體認到自己只要稍稍不小心就會成為連累他的人,所以她也滿認分地接受他的叮囑,只不過這次她確實是脫序了。因為……那個要求她見面的人是徐欣欣,所以她才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吧?
精炯的眸繼續(xù)緊盯著她,他的臉色仍鐵青著!笆撬s你出去的?”下人說曾替她送了張信箋。
她點頭。不等他再問,她直言:“她說了要你娶她的事!
路云深嘴里立刻吐出一連串精采的低咆詛咒。
她挑眉,然后干脆自個兒走到擺上飯菜的桌前坐下。
“那臭丫頭還跟你說什么?”早知道她約夏衫見面一定不安好心,果然沒錯!
“她說你會考慮娶她的事。因為有我在,你才很為難,所以她要我叫你答應娶她!比鐚嵽D達。
粗話火爆爆出,路云深全身張揚著怒火,簡直就像一頭被捻了須、隨時會張嘴噬人的猛虎。
“天殺的!她在放屁!我什么時候說過那些屁話了!那個臭丫頭竟敢在你面前撒這些謊,我非把她的嘴巴撕爛不可!”他的咆哮像暴風雨一樣掃過整個屋子──她一點也不懷疑他真的會去“撕爛徐欣欣的嘴巴”──不過他突然頓了一下,然后驀地俯身逼向她,燒著火焰的厲眸釘進她的眼心深處。“你答應她了?”一副她若真的點頭就要掐死她的狠勢。
他逼近的眸光讓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怦怦跳快著,可這不是害怕。對著他連青筋都爆出的臉,她在下一瞬漾出了一抹水柔笑靨,伸出雙手,捧住了他巖剛的臉龐。
“笨蛋!蓖職馊缣m。
所有噴發(fā)的高溫怒火在這瞬間凝結,熱血男兒呆了呆。
“我才不會把你讓給她。”輕哼。
男人癡傻地繼續(xù)看著她。
“我告訴她,如果你是因為愛她要娶她,我會把你讓給她──”
“你敢讓?!”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剛好回過神、只聽到最后一句的他惡狠狠又氣急敗壞地一吼。
他的臉頰馬上被那雙纖手細指一捏!奥犎苏f話別只聽一半。我說,除非你愛她……”
他的眉頭舒開。即使仍被她捏著頰,他也笑得開心!拔耶斎恢粣勰悖∵@世上我唯一愛的女人只有你,我是你的!”
心又被挑動地跳快了。洪夏衫凝視著這張對她全然深愛、全然信任的臉,靜默了一會,接著放開他,改攬住他的脖頸,主動將唇印上他的──
“小深,我也是你的!边@是她給他的誓言。這輩子只給他的誓言。
不管天荒地老、不管海枯石爛,不管以后發(fā)生什么事,她永遠是他的。
他也是她的。
洪夏衫真的覺得自己這輩子絕不會離開他,因為她是如此地愛他,愛到連她也不自覺的地步,直到那一天來臨──
。
時間又過了一個月,春寒料峭。
這一個月來,路家發(fā)生了一些事。為了路老爺執(zhí)意讓趙錦娘母子住進家里,路老夫人命人將趙錦娘母子住的小院砸爛,趙錦娘趁勢向路老爺哭訴,路老爺則硬起心腸找路老夫人爭吵理論,整個路家上上下下因此而鬧得不可開交。不過這會兒原本受到老夫人冷落怨恨的洪夏衫,卻反而成了老夫人拉攏的對象,因為她要兒子站出來幫她,畢竟他是當家的,就算以前他再怎么為了媳婦的事怨娘,現下也總該幫著親娘趕走那兩個外人吧?但盡管她為了這事極力想彌補和兒子媳婦之間的裂痕,路云深卻依然冷眼旁觀,毫無插手之意。
洪夏衫其實也不愿卷進家里這大小老婆之間的紛爭,更何況那是長輩的事,她能說什么?但偏偏她婆婆每回都冀望她去找云深出來好好教訓二姨太他們母子,煩得她的頭都痛了。最后要不是云深舍不得她老是被他娘偷偷找去嘮叨,終于到他爹和二姨太那里發(fā)了一頓火,總算讓家里暫時平靜了下來,恐怕她還有得頭痛。
但另一件事,才是更令她不安的原因。
雖然云深沒說,可她已經從胡同那里知道,由于華大夫不久前不知何故忽然不聲不響地離開徐府;徐老太爺接著請來接續(xù)為徐欣欣治眼疾的大夫都毫無用處,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感到自己孫女的眼睛再也治不好,徐老太爺前陣子竟開門見山找云深談要讓孫女嫁他當偏房的事──不過結果可想而知。
徐老太爺甚至也找上了老爺。而依著徐小姐會失明的起因,再加上很久以前雙方也有結親家的念頭,所以老爺這邊可是點頭贊成兒子和徐小姐的婚事──可他同意也沒用。他受徐老太爺之托去跟自己兒子提,才起了個頭,沒有第二次開口的機會就被“請”出了門。
然后幾天前,徐老太爺親自到家里拜訪她。為了自己疼愛的孫女,老太爺竟也不顧長輩之尊,差點向她跪下以求得她的幫忙游說云深。最后甚至還和她公公婆婆聯手,要設局讓兩人先同床,生米煮成熟飯。
在三人面前,她拒絕了?蓻]想到他們最后仍是決定不顧她的意見,逕自設計路云深的計畫。偏偏這幾天他到外地辦事,她不但無法事先警告他,等到了他預定回來的那一天晚上,她還忽然被軟禁在老夫人的下人房里,連翠萍她們都不知道即將發(fā)生什么事──
夜色深沉,窗外一絲幽暗的光線穿透進屋。
時間愈晚,心情愈焦急的洪夏衫,不斷地在狹小的房里踱著步。
她知道,徐欣欣此刻已經假裝成是她,等在她和云深的房里了。云深應該也回到家了吧?那他……他逃得過老太爺下了迷藥的茶嗎?
不!不可以!她不要云深納徐欣欣做偏房、她不要他身邊除了她還有另一個女人!
又急又怒,她再次握拳用力敲捶著門板。
“放我出去!外面有沒有人?快替我開門!”對著門外喊了又喊,但依然沒有任何人回應她、甚至聽到她的聲音。
所有人都被老夫人遣走了,門從外面鎖住,窗子也被釘牢了。她從被騙進這屋里不知道已經喊了多久,手也拍得紅痛了,卻還是不想放棄希望。
“來人哪!開門!”不死心地再喊。
不行!外面還是沒人!
停下喊得沙啞微疼的喉嚨,她喘了幾口氣,眼睛趕緊在光線微弱的房間內搜尋。很快地,她抓起房中一張椅子,深呼吸一口,舉起竹椅,使力朝緊閉的窗子砸去──
“碰”的一聲,驚人的聲響在房內回蕩,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不過她沒停下,咬緊牙,繼續(xù)破壞被釘住的窗子。
沒多久,竹椅子已被砸得快支離破碎,她的手也被震疼了;此時一道柔和的月光從開了一角的窗外撒落進來。她大喜,更加加快動作。就在竹椅整個碎裂、崩解后,外面的木條也被打離窗子,“咚碰”的聲音自窗子外響起。
瞪著已經被敲開的窗,她呆愣了一下,接著猛然回過神地用力吸了口氣、抓好裙擺、踏上木桌爬上窗?僧斔自诖吧弦绿鴷r,突然發(fā)現外面門邊有兩個下人走近。
那兩個下人當然也聽到這陣聲響了,一轉頭,視線和她撞個正著──
洪夏衫的心一跳,那兩人忽地加快腳步朝她的方向奔來。
她一驚,以為他們是老夫人派來看著她的,立刻跳下。
“就是她!她要逃了!”兩個下人一邊呼喝著、一邊跑到她跳落的地方,及時圍住了她。
洪夏衫來不及跑,一站起身,看清兩個堵住她的,是她從沒見過的面孔時,她愣了愣!澳銈兪钦l?”立刻警覺地問。
兩個偽裝成路家下人的男人對看一眼,但隨即逼向她!氨噶,路家夫人……”其中一個伸手抓住她。
她急忙退后,卻還是被抓;就在她幾度差點掙脫逃開時,她的后頸猛地傳來劇痛。
被擊暈、再無反抗力的洪夏衫,軟軟地倒下。
兩人見她昏倒,趕緊架起她,往預定的路線離開。
沒有驚動到任何人的,洪夏衫自這一日起悄悄從路家消失。
不過,當這兩人鬼鬼祟祟扛著一個大布袋從后門跑出去、搭上一輛馬車離開的一幕,還是有人意外撞見了。
。
她不斷睡睡醒醒著,似乎睡了很久,醒的時間卻極短暫,腦袋也一直暈暈沉沉、迷迷糊糊,她甚至還來不及思考自己是誰、在哪里,又昏迷了過去。
時間緩慢地流轉。
一束光線直接照射到她身上,她腦里的重重陰影忽然褪去。萬分艱難地睜開眼睛,她終于醒了。
一時不能適應突如其來的光亮,她瞇了瞇眼,一會兒才又慢慢張眸。
一間簡陋、破舊至極的屋子擺設進入她眼簾,她發(fā)現自己在一張骯臟薰臭的草床上醒來。
這是……什么地方?她怎么……會在這里?
盡管全身軟綿綿的幾近無力,她還是掙扎著坐了起來。喘著氣,在她忍不住低頭察看自己身上仍穿戴完整、卻是件陌生粗糙的布衣裙時,她先是呆了呆,下一刻,她醒來之前的所有記憶忽然如潮水般涌來。
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那兩個人……她被抓走了……小深……徐老太爺……
心跳立刻促快,她著急地下床,向那扇破門跑去,但就在她的手才碰到門把時,她眼前的木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拉開;下一刻,她發(fā)現自己和一個面容瘦槁的老人對望著。
老人顯然也被站在門后的她嚇了一跳。他退后一步,再看清是她,馬上瞇起陰沉的三角眼,接著大步朝屋里走去,也順勢將她擠回屋里。
“你醒了?”他嘎啞著聲音開口。
洪夏衫一時沒反應過來地被擠退幾步,這才發(fā)覺他后面還有一個年輕人──那是一個寬鼻小眼、看來一臉呆傻的矮胖年輕人。
他正用一種呆傻目光直直盯著她,她立刻一陣頭皮發(fā)麻,下意識地,她的腳步悄悄往門口的方向移動一步。
“你們……你們是誰?為什么我會在這里?”一邊生出警覺心,她一邊問著那老人。
那兩個抓走她的人究竟把她帶到什么地方來了?
枯瘦老人把肩上的鋤頭放下來,明顯地,他正忙完農事回來。
“你家人不是把你賣了?我花了一點銀子從牙婆那里把你買回來,要做我兒子的媳婦!崩先死硭斎坏卣f。
“賣?!”驚愕!她立刻知道這中間有不對勁。難道那兩個抓走她的人的目的,就是要將她丟給牙婆賣掉?
現在沒空整理腦中混亂的思緒了,她面對著這顯然以為“買”了她的老人開口解釋:“老伯,我不是被家人賣掉,我是被人從家里抓走的,我不能當你兒子的媳婦。”
“我不管。反正我是花錢把你買回來的!焙貌蝗菀谆ㄥX替兒子買了個媳婦的老人,根本管不了這么多。他板起臉!敖裉焱砩衔揖妥寖鹤痈愠捎H圓房!
洪夏衫悚然一驚,知道自己遇上大麻煩了。想也不想,她立刻朝門口沖去。
“兒子,快抓著媳婦!別讓她跑了!”老人趕緊指揮呆傻的兒子。
呆傻年輕人馬上張開雙臂要抱住往他這邊跑來的洪夏衫;手腳俐落的她及時低身從他臂下閃過,很快便跑出了屋子。
老人趕忙拔腿在后面追。“站!別跑!”大叫。
而呆傻年輕人傻雖傻,跑起來卻動作敏捷,一下子就超過老人,接近洪夏衫身后。
她當然聽到了后面愈來愈近的腳步聲了,憋著一口氣往前猛奔,連停都不敢停。
“嘻嘻……好好玩……我要抓到了……”年輕人愉快的聲音幾乎就在她耳后。
她嚇得面色發(fā)白,咬著牙奮力直沖。
“你別跑!”老人也跟得很緊。
這時,前方的一道高崖讓她差點煞不住腳地直接跌落下去。倒吸一口氣,她停在山崖邊,驚瞪著下方的奔騰河流。
“爹爹,我抓到媳婦了!”開心的聲音自她身后傳來。
驚慌地回過頭,她看到年輕人已經朝她伸過來一雙手。一咬牙,她再轉回山崖,屏住氣息,就在那雙手碰到她頭發(fā)的前一刻,她縱身往下一跳──
“。 奔饨新暬厥幷窖。
而在山崖上,一老一少就這么驚愣地看著那抹身影躍下崖、瞬間沒入水勢湍急的江河里。
至于從高崖上跳下的洪夏衫,一沉進冰冷的水里,幾乎在一瞬間便被擊暈過去;可她在這樣的沖擊下仍以極大的意志力撐住自己,保住了一絲清醒。
在冰寒的水里掙扎了一會兒,她終于在胸口的空氣耗盡前浮出了水面。
“咳咳……咳咳……咳!”她吸進新鮮的空氣,卻又被突然打過來的水嗆到,她咳了又咳;而此刻腿上傳來的劇烈疼痛和冰冷的水溫也令她暫時維持了腦子的清醒。
掩住了嘴,她盡力讓自己的頭仰高;睜大眼睛,她極力搜尋著河岸的位置。當她發(fā)現河岸在遠遠的另一頭時,立刻毫不遲疑地朝河岸的方向泅去。
可即使她已經盡了最大的力量,到了河中半途,她終究還是抵抗不住不斷將她往下拉的黑暗意識和榨干最后一絲氣力的身體,她最后閉上眼睛,無力地向河水深處沉去──
“小深……”河水輕易掩過她的輕嘆。
忽然間,一艘逐漸靠近的小舟上,漁夫半身探進河里,及時捉住了她的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