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氣氤氳的浴池,洪夏衫遣走要伺候她的翠萍,這才自在地卸下衣衫沉進(jìn)溫?zé)岬某刈永铩?br />
呼出一口長氣,任溫泉水浸潤過身子、肩膀,忍不住松懈下緊繃了一天的身心;連她也不得不承認(rèn),能在冰寒的北方冬季里泡在這熱熱的水里,真的是人間一大享受啊。
這是最近她在享用這個浴池時,每每不得不發(fā)出的感嘆。
她是不是過得太幸福了?
聽說人要是過得太好會遭天妒,但其實她也不是沒煩沒惱,所以……老天爺應(yīng)該不會對她來個晴天霹靂、五雷轟頂之類的吧?
輕吸一口氣,她轉(zhuǎn)身雙手趴在池子邊,將下巴擱上、閉眸。雖然她已經(jīng)泡得腦子昏昏沉沉,但還是舍不得這么快起來。
驀地,一個沉重的腳步聲接近浴房門外,腳步聲在外面徘徊了一會,然后門緩緩被推開。
她聽到聲音了,以為是翠萍,直到她發(fā)現(xiàn)腳步聲慢慢靠近,接著一個倒抽口氣加愕訝的聲音出現(xiàn),她直覺不對勁地張開迷迷蒙蒙的眼睛,轉(zhuǎn)頭朝聲音來處望去;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站在屏風(fēng)旁的竟是個陌生年輕男子時,驚駭?shù)丶饨谐雎暕ぉ?br />
“啊!”驚醒之后,她下意識將整個身子沉進(jìn)水里。
而她的大叫聲立刻引來翠萍和剛好回來的人。很快地,幾個人一邊呼叫著,一邊火速沖了進(jìn)來;至于被她這一叫也嚇到的年輕男子馬上回過神,拔腿就往外面跑。不過,隨即在門外就被人抓住──有人押住他、有人喝斥、有人趕忙奔進(jìn)房看看里面的人有沒有出事,場面一度混亂。
洪夏衫的腦子還處在剛才和那個陌生男子錯愕對看的畫面,根本沒想到浴房會被陌生人闖進(jìn)來,還無法做出下一個反應(yīng)的她,身子仍在微微發(fā)抖。而她甚至沒意識到自己正沉在水里,她胸口僅余的一口氣就快用盡
猛地,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急探進(jìn)池里、將差點窒息的洪夏衫撈抱出水面。
“……咳……咳咳!”接觸到新鮮空氣的下一瞬,她不由得用力呼吸一口,接著被嗆到地猛咳著。
將她整個人裹在大巾子中枕在膝懷上,路云深又怒又擔(dān)心地一邊拍撫著她的背,一邊軟聲沙啞道:“乖、乖……好了,沒事了、沒事了……夏衫……衫……慢慢來,來,吸氣……好,慢慢吐氣……”先按捺下殺人的欲望,他將顯然飽受驚嚇的妻子安頓下來,等到她氣順了,才迅速在她身上檢視過一遍,確定她沒受到任何傷害后,略松了口氣,然后將她抱起,大步走向隔壁的寢房。
被這狀況嚇白了一張臉的翠萍趕緊跟上。她怎么會想到,她才離開一下子去拿東西,竟會出事──她死定了!沒顧好夫人,她鐵定會要被主子爺千刀萬剮。
誰會料到竟有人膽敢闖進(jìn)主子爺住的地方,而且還一路闖到夫人正在沐浴的浴房。
完了!府里就要掀起腥風(fēng)血雨了!就連趕在后面制住“歹徒”的胡同,一見到“歹徒”的樣貌后,馬上在心里發(fā)出這聲唉嘆。
。
寢房里,翠萍幫主子爺把夫人的身子擦干后,再穿上衣服。
洪夏衫早在被他抱到床上放下時便回過神了,但這時仍有些手腳發(fā)軟的她,并沒有拒絕讓他們?yōu)樗。不過在翠萍拿著巾子要為她擦干濕發(fā)時,她伸手表示要自己來。
“夫人……”翠萍不敢放,惶恐地看向站在床邊的主子爺。
路云深睨了她一眼,揮手!澳阆认氯!
洪夏衫看著翠萍逃難一樣奔竄出門的背影,想也明白為了她,又有多少人要遭受連累了。
“小深,我沒事了,真的!眽褐^上的巾子,她仰起下巴對他說。
由于事出突然,她真的被嚇到了,不過現(xiàn)在回想起來,她覺得剛才像是作了場夢。
至于那個人……他什么都沒看到吧?
她實在很怕云深會把那個人的眼珠挖掉──她真的不懷疑他會這么做。
默默凝看了她一眼,路云深在床沿坐下,然后抬手開始替她擦那一頭濕發(fā)。
她愣了下,沒再跟他搶巾子。
他的大掌合著巾子在她頭上不急不躁,力道適中地又擦又按,端坐在床上沒事做的她只好繼續(xù)盯著他的臉看。當(dāng)然,她也看出他繃著那張硬石臉下的深沉怒意了。
不是針對她,是那個人,和即將跟著倒楣的一干下人。
“小深,那個人是誰?”瞧他沒主動說明的意思,她只好開口問。
除非是新來的下人,否則那張臉?biāo)龥]在家里見過──即使剛才只是匆匆一瞥,她卻將那張臉牢印在腦子里。沒辦法,處在那種驚嚇之中,她的記憶力反倒比平常要好──那么,是客人嗎?不小心闖進(jìn)人家家中禁區(qū)的客人?
雖然他沒說,可她卻感覺得出來,他認(rèn)得那個人。
手上動作沒停,路云深眼中卻漸漸染上血腥!澳莻人……是第一次踏進(jìn)路家的人!闭Z意深沉。
是誰放他進(jìn)來的?!不過,他可以立刻猜想得到,敢把那個十七年來不曾踏進(jìn)路家門的家伙放進(jìn)來的,這家里上上下下也只有一個人──所以,那意思也就是,他的確有某種打算了?
這時,有人在房門外敲了敲!盃敗笔呛。
路云深停下手!笆裁词?”側(cè)過臉。
洪夏衫自己接手繼續(xù)擦著已經(jīng)快被他弄干的發(fā),好奇地看著他強悍的表情。
“那個……老爺剛得到消息,已經(jīng)過來把人帶走了。”聽得出來,此刻的胡同肯定苦著臉,也等著被刮?墒菦]辦法啊,來討人的是老爺,他不交人又不行。
淡淡一哼,像是早預(yù)料到會有這種結(jié)果,路云深反倒平靜道:“我知道了,這事我會處理!
胡同下去了。
洪夏衫沒去打擾他陷入沉田心的狀態(tài)。擦干了發(fā),她跟著就想下床,但她的腰馬上被攬住。
“你要做什么?”他懷疑的聲音自她頭頂落下。
她抬眼,不慌不忙地替他解答。“把巾子拿去籃子放、梳發(fā)、準(zhǔn)備吃晚飯,我餓了!鼻逍θ顼L(fēng)!澳銊偦貋恚瑧(yīng)該還沒吃吧?那好,我好些天沒和你一起用晚飯了!
仔細(xì)打量著她已經(jīng)恢復(fù)血色、并且言笑晏晏的嬌顏,他終于點頭、放開手。
稍晚,外面再度飄起了雪。
路云深神態(tài)一如往常地和洪夏衫吃完飯后,只溫聲跟她說要去辦點事,還吩咐一旁的翠萍伺候她早點休息,接著便離開了房間。
她沒問他要去辦什么事,不過隱約猜得出來,應(yīng)該是跟稍早闖進(jìn)來嚇到她的那個人有關(guān),而且那個人還跟老爺有關(guān)系。
那個人,其實就是云深同父異母的弟弟路霄重吧?
不用她問他,也不用她去打探,他走后沒一會兒,翠萍已經(jīng)將她在前宅后院轉(zhuǎn)了一圈、聽到的所有消息全報告給她聽了。所以她才知道,原來那個人就是路霄重。
那六年的書信往返中,路云深不曾提起路家另一對母子的存在;她是直到嫁進(jìn)路家沒多久,才陸陸續(xù)續(xù)從下人間聽到他們的事。當(dāng)然,云深他沒主動告訴她,她也就不問、裝作不知道,直到今天。她立刻清楚事情一定有了什么變化,否則向來沒在路家出現(xiàn)的另一個兒子不會忽然現(xiàn)身。
她感覺得出來云深似乎并不特別意外路霄重會出現(xiàn),他發(fā)怒的原因是為了路霄重出現(xiàn)的地點不對吧?
深夜,路云深回房。在黑暗中輕手輕腳換上睡袍后,上床躺到妻子身邊。
小心翼翼地將馨香嬌軟的柔軀揉嵌在自己懷里,在她發(fā)心上輕輕吻了一下,他才舒嘆了一口無聲的氣息,閉上眼睛。
在他懷臂中,她卻悄無聲息地悄悄張眸。
其實她根本沒睡。
慢慢地,她抬眼望向他的臉,可沒想到,卻意外地跌進(jìn)他寒星般的夜眸里。
倒吸一口氣,她愣了住!澳恪悴皇撬耍俊庇犩。
“你還沒睡!眴∩鉂。
她眨眼,仍是不解!澳阍趺粗溃俊泵髅魉齽右矝]動。
他放在她背后的臂再攏緊半分,她更貼緊著他了。他露牙笑,說出答案!耙驗槟愕男奶淖兞。”
她又呆,沒想到他竟是這樣察覺的……眸子一轉(zhuǎn),她不由得噘嘴,抵在他胸膛前的纖手開始推他!澳阏媸强蓯。原來你之前有好幾次都發(fā)現(xiàn)了我還沒睡,難怪你……你……”說到后來,忍不住玉頰燒紅。
她根本撅動不了他絲毫──他細(xì)細(xì)分辨出她紅燙的臉蛋了,笑得輕佻邪惡!半y怪我怎么樣?”明知故問。
咬著下唇,可一會兒她搖頭、低垂下眸。“小深……你怎么處理那個人的事?你沒和爹起沖突吧?”
笑容一斂,他立刻從她遲疑的神態(tài)中察覺了到什么。“你……”
“我知道他是誰!彼Z氣平緩地說。
他的眉稍稍聚攏。
趁他放松力道,她撐肘坐了起來。反正她睡不著,那就來聊吧!八麨槭裁磿䜩砺芳?跟爹有關(guān)系嗎?”
其實路云深也不意外她會知道路霄重的事,畢竟人多口雜,她又哪可能什么都沒聽到。
思索片刻,他的面龐漸漸染上一層危險的煞氣。
路霄重果然是他爹親自帶回的。他一闖下禍?zhǔn),他爹便趕緊送他離開。不過,敢驚嚇到夏衫,他爹以為他會這么輕易就放過他?
他爹終于對他提出要安排他們母子回路家、讓他們有個正式名分的事。他沒猜錯,他爹這陣子偷偷摸摸在私下計畫的就是他們母子的事。而現(xiàn)在,既然他爹讓路霄重出現(xiàn)在家里,可見已經(jīng)顧不了他娘的反對了。
“……那你呢?你反對讓他們進(jìn)門嗎?”洪夏衫凝視著他與平靜口氣不符的陰霾臉色,沉默了片刻,終于開口輕問。她從來不知道他對他爹在外面養(yǎng)的另一對妻兒的想法。
“這是他自己的事,他有權(quán)做任何決定!彼魺o其事地道。
她挑眉,淡笑!罢娴氖沁@樣?你不反對?”
他展臂,立刻將她拉回懷里躺下!昂昧耍撍,別再想這些事!鞭D(zhuǎn)移她的注意力,他咧嘴笑,不懷好意的指掌開始在她身上游移!盎蛘摺覀儊碜鳇c別的事,嗯?”
回過神,她趕緊抓住他的手,嗔惱地睨他一眼!拔矣X得你還有事瞞著我!敝庇X敏銳。
“沒有!被卮鸬脭蒯斀罔F,他干脆一翻身,將她壓在自己昂藏身軀下!拔矣H愛的娘子,既然你睡不著,那我們就再多‘聊聊’吧……”情欲乍地深濃,他直接襲上她的唇。
接下來,他讓她徹底忘了除了他以外所有人的存在。
。
洪夏衫被一張邀請函約出了門。她只細(xì)思了一會兒,便決定依照信上的請求,借故遣開翠萍,沒讓任何人知道地獨自來到兩條街外的“雅興茶館”。
報上名,店小二馬上帶她到后面一間雅致隱密的小廂房內(nèi)。
座位上,一身青翠俏麗的徐欣欣已經(jīng)等著她。
“你來了。沒人知道我約你出來吧?”一見到進(jìn)來的洪夏衫,徐欣欣先是眼神復(fù)雜地打量了她一下,然后才開口問。
洪夏衫脫下厚重的斗篷放到一旁,才在徐欣欣對面的椅子坐下。
“沒有!笨粗矍扒啻貉笠绲纳倥,她到現(xiàn)在還意外徐欣欣竟會突然約她在外面見面。她們以前根本不曾單獨說過話、單獨在一個空間待過。不過她猜得出來,事情肯定和云深有關(guān)!靶旃媚,你的眼睛……還好嗎?”雖然盯著人家有缺憾的地方看不禮貌,但她還是忍不住直直盯著。
她到現(xiàn)在還看不見的,是右眼吧?事情發(fā)生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兩個多月,就連華大夫也似乎對徐欣欣的眼睛束手無策了,所以,她真的將失明一輩子了嗎?
難怪上回徐欣欣會那么恨她這個外人的出現(xiàn),她一點也不愿讓其他人──尤其是她、她喜歡的男人的妻子──看到她缺陷的一面。那么她此刻特地約她來,等會兒不會再出現(xiàn)自殘的舉動了吧?
其實她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才決定獨自前來赴她的約。
沒想到洪夏衫會這么直接,徐欣欣先是愣了愣,然后立刻反射地回譏:“一只眼是瞎的,你想會好嗎?”
“抱歉!焙橄纳离S即對她低頭道歉。
她回以一哼!拔乙膊桓憧蜌,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我要嫁給路大哥。”
她最后那句宣言,讓洪夏衫措手不及地心口一震。
“就算路大哥不愛我也沒關(guān)系,就算我只能得到他的人都不要緊,我要當(dāng)他的妻子!蹦樕媳M是無人可摧的堅定表情,徐欣欣從沒動搖過她的打算!澳悖九洳簧下反蟾!彼p蔑地說。
洪夏衫回過神,冷靜了下來,心思快轉(zhuǎn)!澳銥槭裁赐蝗徽椅页鰜碚f這個?”果然和他有關(guān)。但……她該找的人不是她而是云深才對。
“我的眼睛再也看不見,這一輩子我已經(jīng)完了,你以為我會變成這樣是誰害的?難道他不應(yīng)該照顧我、難道我要他娶我這要求很過分?”現(xiàn)在她可以毫不客氣地利用這一點。
雖然之前曾聽華大夫玩笑提過徐欣欣說不定會決定賴著云深娶她負(fù)責(zé)這話,但那時洪夏衫并不以為意,也沒再多想這事,誰想到現(xiàn)在華大夫的話竟成真了──看著眼前的妙齡少女,她的心不由得繃緊著。
她當(dāng)然知道徐欣欣是在趁機要脅,她很聰明,可……她失去一只眼睛卻是事實。
暗自深吸一口氣,她試著舒緩下自己的心緒!澳愕氖,爺他確實得負(fù)責(zé),不過他可以用其它方式補償你──”
“我不要他用其它方式補償我!毙煨佬澜乜。“除了嫁給他,我什么都不稀罕!”
洪夏衫的眉微蹙!昂,你要嫁給他,找我說做什么?我不可能代他決定這種事!彼苍谌讨焐蟻淼幕饸。
她不但不可能代他決定,也知道他不可能答應(yīng)──除了明白他除了她,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外;另一點就是,依他的脾氣,他根本不可能接受徐欣欣這種要脅。
“我已經(jīng)跟他提過了,他說他會考慮!毙煨佬腊胝姘爰俚氐馈!拔抑浪穷檻]到你,畢竟你是他的妻子,就算他真的愿意娶我以示負(fù)責(zé),也要問問問你的意見吧?我想,為了不讓他為難,你何不要他答應(yīng)這件事?”拐個彎,就是把腦筋動到她身上。
洪夏衫立即就懂了,也在這時才知道,原來她已和他說過要嫁他的事──他卻沒在她面前提過。
他一定是不想讓她知道,可他也沒想到徐欣欣會直接找上她吧?
抿唇,她用一種清醒透澈的眼光看著徐欣欣。“如果,云深是因為愛上你而要與你成親,我會成全他、成全你們;但如果他不是因為愛你,那么我會守著他,我不會做這種傷害他對我的信任的事!鼻宄磉_(dá)她的立場,說完,她起身隨手拿起她的外衣。“徐姑娘,我可以當(dāng)作今天我們沒見過面這回事,不過我也希望你再想想,要云深為了補償娶你為妻,是不是真是你要的結(jié)果!闭Z重心長地又看了她一眼,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這一天,她果真沒讓任何人發(fā)現(xiàn)她去了哪里──而從和徐欣欣會面的茶館回來后,她就把自己的全副心神投注到酒窖里去,暫時不去心煩、多想徐欣欣帶給她的震撼。
不過她自以為沒人發(fā)現(xiàn)的事,其實還是有人看見了──
在酒窖試酒的洪夏衫,忽然驚覺頭頂上方的光線被一道暗影遮蔽。她愣了愣,仰起頭,這才看見一個魁偉龐然身影正站在她身后。
“咦……小深?”雖然看不清逆光下的臉龐,但已如此熟悉他的她,怎可能沒立刻察覺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后的人就是路云深。
路云深默不作聲地探臂將她自盤坐著的地上攬了起來。
“!等……等一下!奔泵⑷阅迷谑稚系木粕鬃游辗(wěn)才不致讓酒潑灑出來。她一邊低呼想制止他的蠻勁,不過他也只是緩了一緩,伸手接下她的酒勺子放到一旁架子上,繼續(xù)將她“押”離酒氣濃郁的酒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