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天空飄起了雪。同時,徐家那邊也傳來了一好一壞的兩個消息──好消息是,徐家小姐終于清醒了。壞消息是,徐小姐瞎了。
幾乎所有聽到這消息的人,全都震驚得無法言語。
路云深立刻趕往徐家,這回,洪夏衫也跟著他一起過去。
徐府大門依舊巍峨堂皇,不過一踏進屋里,眾人之間無言流露的悲憂氣氛,立刻感染了路云深一行人。
徐老太爺親自在大廳招呼他們?吹贸鰜,老人家雖然面色如常,但眉眼間還是不經(jīng)意的顯出煩郁。
“老太爺,好久不見,夏衫來給您請安了。”洪夏衫朝徐老太爺一福身。確實,自幾個月前的壽宴之后,她就沒機會再與徐老太爺見面。不過他當(dāng)時玩笑似地向她討的酒,她倒真的照承諾釀了一壇人參酒讓人送來,還得到了他回贈一副名貴玉鐲當(dāng)禮物。
徐貴盛見多月不見的洪夏衫,瞧她出落得更標(biāo)致嬌艷,不由得把目光瞄向站在她身邊的路云深。
笑了!昂煤,侄媳婦好,看來賢侄沒有虧待你,在夫家的生活可也順心如意吧!彼m略有耳聞路家鬧了點婆媳間的事,不過難免嘛!更何況路弟妹的性子本來就倔拗,也是意料中事。“對了,你送我的那壇人參酒雖然還要好幾個月才能喝,不過你后來又差人送來的燒酒,我喝了。這冬天喝了正好去寒氣,真是好酒啊!笨偹憧梢援(dāng)面謝過她,他心情爽開了許多。
而他的稱贊確實不假。沒想到這侄媳婦才多大年紀(jì),竟已可以釀出這等比得過京城專業(yè)釀酒師的酒,難怪能令他大感驚喜和贊嘆。
“老太爺您喜歡就好,本來我還擔(dān)心不合您的味兒呢!焙橄纳乐t應(yīng)。
“誰說的?合!你的酒合我的味兒合得很!要不是怕侄媳婦把老太爺當(dāng)上匪,我還想跟你多討幾壇解解酒饞呢。”說著說著,肚子里的酒蟲好像又在動了。
她微微一笑,可她還沒說話,身旁的路云深倒是開口了!袄咸珷,您最近要喝夏衫的酒可能沒機會了。因為皋、季天冷,我不想讓她為了釀酒凍著了,所以您再等到春天吧!碧嫠貌凰忝銖姷慕杩趽跸吕先思业乃骶,因為怕這先例一開,今后她鉆酒窖的時間又更長了。
哼哼!他能獨占她的時間都嫌不夠了,哪能再分給那些酒!
老太爺一聽,倒也沒起疑。
又聊了幾句,路云深終于問到徐欣欣的狀況。這會兒,原本還算熱絡(luò)的氣氛立刻轉(zhuǎn)為凝重。
“……沒錯,欣兒是醒來了,可她醒來第二回就吵著說看不見,我們才知道事態(tài)嚴(yán)重。不過,有華大夫在,我相信最后一定會沒事的!奔词姑嫔戏撼,徐貴盛還是提起精神道。
路云深雖然也信任華大夫的醫(yī)術(shù),不過現(xiàn)在他還沒完全了解徐欣欣的情況,所以他沒辦法一開始就這么樂觀。
“可以讓我去看看她嗎?”對老太爺提出要求。
沒想到徐老太爺卻皺眉、嘆氣。“賢侄,我當(dāng)然知道你是來關(guān)心她、看她的,不過欣兒她……”搖頭!靶纼鹤詮陌l(fā)現(xiàn)自己……瞎了后,除了華大夫,其他人她都不肯見,連她爹娘、連我都不讓接近。而且她還特別交代,尤其是你,她說絕對不許讓你見到她,否則她就要去死!闭鎸嵽D(zhuǎn)述孫女的話。其實他哪會不明白孫女的心態(tài),想是不愿讓自己喜愛的男人瞧見難看的模樣吧?可見這孩子真的是極愛云深……唉。
路云深聽了,不禁臉色沉肅!氨福咸珷,她是受了我的牽累才出意外!币詾樗且蚝匏耪f出這種死也不見他的話。
同樣明白徐欣欣心思的是洪夏衫。她一聽老太爺那么說就懂了,不由得抬頭凝視了身邊一點都不了解姑娘家在想什么的丈夫一眼。這個時候,她不知道是該高興或是搖頭。
“賢侄,你別再這么說,我已經(jīng)說過沒怪你的意思!崩咸珷斶B忙阻止他自責(zé)!靶纼菏亲詡兒跑去你那兒,并非你約了她。更何況當(dāng)時誰也不知道會出意外,欣兒此刻能保住一條命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以后不準(zhǔn)你再說這種話了!
路云深的眉峰依然蹙攏。一會兒后,他才終于開口:“華大夫呢?我想聽華大夫的看法!
稍后,當(dāng)一名相貌清奇秀致的黑衣女子出現(xiàn)在洪夏衫眼前時,她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們口中的神醫(yī)──華大夫,竟然是一名年輕的姑娘!
因為太出人意料之外,所以她一時怔了。
“你又來了!闭诨◤d內(nèi)整理桌上一排銀針的華紫藤聽到敲門聲,一抬頭見到是路云深,立刻挑眉給他這么一句。不過當(dāng)她隨后見到跟在他身后進來的洪夏衫時,不覺面現(xiàn)訝色;發(fā)現(xiàn)洪夏衫看著她時的傻眼,她反倒揚唇,笑了!奥贩蛉,你怎么也跟著來了?想瞧瞧徐小姐是不是真瞎了嗎?”直來直往。
路云深早已習(xí)慣她說話偶有的口無遮攔,但第一次和她接觸的洪夏衫可是嚇了一跳。
“不……呃……華大夫,你怎會知道我是誰?”好不容易定下心神,她奇怪問道。
“聽路爺提過、也見過。其實上回在這兒我們碰過一次,不過你一定忘了!笔稚蟿幼鞑煌5乩^續(xù)收針,華紫藤的回答教人驚詫。
果然,洪夏衫一頓愕,看著眼前的清秀姑娘,仔細搜尋腦中記憶,卻徒勞無功──她說的上回,應(yīng)該是老太爺壽宴那回吧?因為她來徐府也不過這兩次,可她真的完全沒印象曾見過這位華大夫。
或許是當(dāng)時人太多,所以她也沒記住吧?
她朝華大夫?qū)擂我恍。“對不起,我真的忘了!?br />
華紫藤倒也沒再提,反正那不重要!靶煨〗悴灰娔,所以你得問我她的情況是不是?”不啰嗦地將目標(biāo)轉(zhuǎn)向路云深,也不拖泥帶水地給答案!半m然我及時救回了徐小姐的命,不過因為毒素已經(jīng)侵入她的眼睛,所以現(xiàn)在才會造成麻煩,我會盡力替她醫(yī)治,但能不能醫(yī)好還說不準(zhǔn)。能好是萬幸,不能好,她就準(zhǔn)備瞎一輩子了!眽蚯宄慕忉。
他的下頷繃緊。“你是說,連你也沒把握治好她?”
“哼,你真當(dāng)我這么神哪?”收完針,仔細放進醫(yī)箱里,她不假辭色地瞪他一眼!耙皇强丛谌思沂鞘苣銧坷鄣姆萆,擔(dān)心人家死了或殘了,你都得負(fù)起責(zé)任,說不定你還得把人娶回家照顧她后半生,所以我可是費盡心思才把人給救回來,光這樣你就該好好感激我了,你還想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保證會治好她的眼睛嗎?”劈哩啪啦一念就是整串,根本不怕惹怒這人人敬懼的京城之虎。
洪夏衫卻因此聽出了這兩人之間除了是舊識,交情似乎也不淺──很少有人敢在他面前這么肆無忌憚地開罵的。所以這位華大夫……
“如果可以!甭吩粕钜а,不掩飾很想一把扭斷她脖子的欲望。虧那家伙竟可以忍受得了這個三句話就能挑燃怒火的女人。
察覺到他上升的火氣了,怕他做出什么事,一旁的洪夏衫趕緊扯住他的衣袖!靶∩睿A大夫已經(jīng)說要盡力醫(yī)治了,你別亂來。”沒忘記他可以有多蠻橫。
“咦!”華紫藤此時卻突地眼睛一亮,臉上浮現(xiàn)調(diào)侃有趣的笑容,看了看兩人!澳憬兴∩睿磕阏娴慕羞@家伙小深。俊圻!”噴笑出聲。
洪夏衫一時忘了在外人面前收回習(xí)慣,沒想到華大夫耳朵這么靈,還一點都不客氣地開懷大笑,她不禁有些窘。
“哼,她叫我小深,怎樣?羨慕的話,你也可以這樣叫你那個──”路云深不怒反笑。
“停!比A紫藤知道他這狗嘴絕對吐不出象牙來,馬上叫他住嘴,她猛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澳銊e害我起雞皮疙瘩!庇昧λ︻^把某人拋出腦后!昂昧撕昧耍凑阋不舜箦X請我,我還準(zhǔn)備跟你大敲一筆,你怕我會不使出看家本領(lǐng)嗎?我說,你就把人放心交給我,有什么問題,我保證你會立刻得到消息,這總行了吧?”言歸正傳。
路云深濃眉稍舒,點頭。“行!
回程的路上,洪夏衫忍不住向他問起了那位直率得令人實在難忘的華大夫。
“你好像跟那位華大夫……認(rèn)識很久了?”她看著他閉目養(yǎng)神的臉龐,輕聲道。
其實她倒?jié)M喜歡華紫藤有話直說的性情,而且看得出來她跟云深之間的交情完全與男女感情無關(guān),更何況在他們的言談中,她發(fā)現(xiàn)華大夫似乎有個重要的人在心上……
路云深立刻張開眼睛,回望她坦然澈凈的表情,明白她的信任,忍不住咧了咧嘴。“沒有我們兩人認(rèn)識得久。”對這點,他很驕傲自豪。“事實上她是清朗的朋友,我也是這兩、三年才和她比較熟!蹦莾扇说恼嬲P(guān)系沒有多少人知道,所以他決定還是等過一陣子再跟她說明。
洪夏衫只是詫異了下,但因為曾聽云深說過,關(guān)清朗的交游滿天下,所以她并沒有多想。
“你跟華大夫提過我?”她倒沒聽他說起過這位華大夫。
“我們的事她大概都知道!辈皇菑乃@里,也會從關(guān)清朗那里知道。
她靜默著。
“怎么了?你不喜歡她?”低頭打量她的臉色,他訝猜,以為她會喜歡那個說話吱吱喳喳又毒辣的女人呢。
“不,我只是想不起來上回曾在徐府壽宴上見過她!边是放棄了!八匣赜腥ィ銈冇信龅矫鎲幔俊眴査羁。
“我是不曉得她有沒有去壽宴上露臉,不過我倒聽清朗說過,那段時間她曾待在徐家雨天,替徐家少奶奶醫(yī)病!彼阅翘烨謇什艜闲旒,也才會剛好救下差點被綁走的夏衫。這關(guān)系牽連起來,他好像還得好好感謝一下華紫藤?
搖搖頭,她真的不想再耗費心神多想了。她此刻想的是另一個嚴(yán)重的問題──
“小深,若是華大夫真的束手無策,徐姑娘的眼睛就要一輩子看不見了,那要怎么辦?”莫非……要像華大夫說的,將她娶進門,負(fù)責(zé)她的后半生?她的胸口因為想到那畫面而猛地一窒。
路云深的答案也干脆俐落。“華紫藤治不好她,我就再換另一個,我就不相信這世上找不到治得好她的大夫。”華紫藤是可以稱得上神醫(yī),不過要是她沒辦法,他當(dāng)然得再找其他或許有辦法的人。
“如果……我是說如果,她一輩子都治不好呢?”總得做最壞的打算。
“我養(yǎng)她!睕]第二句話。
她眸光一閃,沒再繼續(xù)問下去。
接下來的半個月,徐欣欣眼睛醫(yī)治的進展,成了徐、路兩家關(guān)心的重點。而經(jīng)過了這半個月華大夫的全力診治,徐欣欣的左眼逐漸見到了光明,慢慢有了復(fù)原的跡象,不過她的右眼卻一直停留在只見得到模糊光影的程度,這可讓華大夫不服輸?shù)孛懔藙旁賹λ箩槨?br />
然后,原本發(fā)著脾氣、什么人也不見的徐欣欣,不但終于肯接受家人的關(guān)心,還總算答應(yīng)讓路云深去看她。不但如此,她后來甚至每天翹首盼望他的到來;也只有在他到來的時候,她才愿意乖乖地配合華大夫的治療,并且開心地要下人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所以在徐家,上上下下每個人都知道,路云深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她賴以維生的動力、生活的支柱。
華紫藤自然發(fā)現(xiàn)了這問題的嚴(yán)重性,私下找路云深談了一回。后來他聽從她的建議,漸漸拉長了來見徐欣欣的時間,也不再對徐欣欣的要求樣樣有所回應(yīng)。敏感察覺到這些轉(zhuǎn)變的徐欣欣雖然沒說什么,卻反而在他來時更變本加厲拖纏他離開的時間,甚至在他拒絕喂她喝藥時,開始大哭大鬧、尋死尋活。
不過,她最劇烈、抗拒最大的反應(yīng),莫過于一次路云深帶著洪夏衫同來。已經(jīng)一眼可以清楚看得到、見著站在他身邊的洪夏衫,竟二話不說隨手拿起發(fā)上的簪子便要往自己左眼戳──幸好正在她身邊的華紫藤及時將她手上的簪子搶下才沒出事。
所有人都被她突如其來的自殘舉動嚇一大跳,隨即她朝洪夏衫沖過去,動手就推她,嘴里還喊著「我不要看到你”的行為,終于讓人明白,她的敵意完全是針對洪夏衫。
也是自那一回后,為了怕再刺激到徐欣欣,洪夏衫不敢再在她眼前出現(xiàn)。她清楚,徐欣欣視她為敵的原因。
至于惱怒于妻子差點被無理取鬧的徐欣欣推跌傷的路云深,則是半個月沒再踏進徐家一步。
雖然為了徐欣欣的眼傷,他深感虧欠,也決定負(fù)責(zé)到底;不過,這并不代表他必須無止境地忍受她的任性。他的忍耐有限度,更何況他的體貼和耐性,本來除了夏衫就不曾擴及到其他女人身上,所以她還期待他會去安撫她嗎?
天殺的!
華紫藤早警告過他,別讓徐丫頭對他有過分的幻想和期待……媽的!他眼睛鼻子嘴巴、全身上上下下哪個地方有碰到那丫頭、有哪一點讓她想歪了?
*
瞪著桌上攤開的報告,他更加目露兇光。
“錢氏商行還有兩家布行、一家錢莊還在營運?”磨牙。遷怒。
感受到從主子爺身上散發(fā)出來的騰騰殺氣,胡同和一干干部早在下面心驚肉跳了。
“沒……其實那兩家布行,一家……一家里面的錢已經(jīng)全被管帳的背定,快倒了;另一家被百姓告到官府全賣劣質(zhì)品,官府已經(jīng)盯上,也撐不久了;至于那家錢莊,黑道早就在覬覦,很快會被接收走……”偷偷抹去額上滑下的冷汗,胡同被推出來回話。
“錢要呢?我不是要他碎尸萬段?”臉罩酷寒,朝胡同射去一記兇殘厲芒。
差點當(dāng)場被主子爺冷眼碎尸萬段的是可憐的胡同!坝小杏小X要一路被我們的人逼往南方逃,后來他情急之下闖進毒蛇瘴癘最多、還排外性最強的苗寨去。小的想,這應(yīng)該比碎尸萬段還要恐怖……”應(yīng)該是生不如死吧?
接著路云深又連串丟了十七、八道問題,最后,幾乎是耗盡所有精神體力、似脫掉一層皮的眾人才終于得到特赦,個個逃出門去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