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還有來生,定當不負妳、不負緣分、也不負青春。無論終在何處,我定會尋到妳;上窮碧落、下窮黃泉,矢志不移,此情不渝。
月牙余暉撒落在樹梢間,偶爾微風撫過,彷佛是琴弦上被撥弄的樂音,低低的彈奏出最深沉的曲調。
他的眸眼散發(fā)出最冷冽,卻又相當沉靜的光采,宛若是天邊的星斗,那樣虛無縹緲,但又令人心折。是以無法抵抗,僅能沉淪。
那樣的光輝為何而生?是在于與這擁有最柔美的外表,卻內(nèi)心無比堅韌的女子相遇,因此激蕩出絢爛的火花。
「妳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他們不就是萍水相逢,人生在此相遇,也會終在此處失訊,分道揚鑣。
「人生無夢,不就顯得很無趣嗎?」她是傻,卻也是傻得很有自己的想法。
邦焰笑著,眼里少了先前的冷漠!干笛绢^!」他拍拍她的頭,對她的偏見不如先前。
「你腳上的鐐銬呢?」方才還見他離開牢籠,腳踝還被枷鎖禁錮著。
邦焰自腰帶里抽出小簪,盤腿坐下,開始解掉手腕上的手銬。
「妳以為帶著腳鐐,還可以逃命?」終究也是千金之軀,邦焰真不知是否要對她期望高些,還是低點對自己比較能釋懷?
瞧他拿著那日和她索來的金步搖,努力解著鎖頭,景華終是恍然大悟!刚l教你的?」
「雕蟲小技,不足惦記在心!顾錾肀拔,為了討生活,任何低下卑賤的雜事都做過,像這樣不入流的技能,學會也不是件難事。
很快地,邦焰三兩下就解開鎖,用力一擊便鎖頭便彈開,兩手終獲得自由。
他伸展著四肢,睽違已久的自在教人心里暢快。他翻身而起,希望在天明之前,能離開中山國。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景華跟在他后頭,后面的獄卒已不再窮追猛打,只怕是心急如焚地找著眼前乘隙逃脫的邦焰去了。
「走一步算一步!顾騺頉]有太多的想法,想得太多,做得太少,不是他的行事作風!傅ń裰,要先離開中山國!
「嫌中山不好?」
「在中山,我比平民還要不如。」除了賤民,也是奴人,能做怎樣的事?「被人差使我無妨,可真能一輩子都淪為奴嗎?」
「也是!咕叭A雙眼一黯,忘了和自己并肩的男人不過才剛僥幸逃出牢籠。
「晚了,我送妳回宮去。以后夜里,別出來溜達,會遇到怎樣的危險,不是妳能預料的。」
景華沒吭氣,不敢說是想要見他一面。
「現(xiàn)下世道太亂,可不是桃花仙境,由得妳來來去去!
「是啊,哪來的桃花仙境?」她應該像個被鎖在金牢籠中的雀鳥,才能好好地活下去。景華不甘心,卻也沒有反駁。
「亂世英雄多,倒也很公平。人人有機會,只要不是如我這般的——賤民!拱钛嬲{侃自己,語氣不見半點起伏。
「所以你要離開中山國?」景華微笑,若是他說要做英雄,也不令人意外。
她曾經(jīng)看過很多人,縱然身處深宮之中,可在父王身旁來去的人總有些是英雄豪杰。那是與生俱來的氣質,即便出身低微,也難掩其銳氣。
這是她頭一回,在宮外遇到這樣的人,而且還僅是個被擄來的戰(zhàn)俘。
「若要做英雄,這里我留不得!
「未來,要是和中山國有沖突,你……可否放過中山?」
邦焰看著她!敢院蟮氖拢覠o法回答,那不是我能作主的!
「要是再見到的話,希望你還認得出我!
「可能……我們不會再遇見!顾麄兪翘觳畹貏e,豈有重逢的道理?
「也是,怎會再相見呢?」
兩人就著月光,在無人煙的城北里,更顯得沉默。這一段路,將遺留在彼此的心間,成為一種很特別的記憶。
以致于后來,他們想起時,都會特別的懷念——
或許是,那晚月色太美,夜色太靜,而他們又太孤單又寂寞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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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年后,中山國。
「公主,妳真要聽大王的話?」素秋為主子上著妝色,很不甘心的說道。
鏡臺前,景華素凈的臉色帶著蒼白的憔悴感。這些日子她日日哭泣,夜夜悲不成眠,身心疲憊到已達無法負荷。
宮闕中,棗紅色澤的帷幄交織層迭,雕梁畫棟,無處不氣派,無一不細膩,寬敞的宮室內(nèi),八大石柱上雕有鳳鳥紋、饕餮、山云、重環(huán)等各種紋樣,皆漆上黝色漆油。
地面上,一律鋪著黝色玉石板,春夏皆涼、秋冬含暖。室內(nèi)一年到頭皆有不同品種花朵,隨時綻放著它們最動人的姿態(tài)。
她一輩子都身在這樣的富裕里,天天吃穿不愁、日日好夢好眠,比起外頭的紛紛擾擾,她從未受到半點影響……
直到如今!
景華明白自己再也無法獨善其身,她過了半輩子的優(yōu)渥生活,活在無風無雨的世界里,明知曉這塵世已不再是如同桃花仙境,可她卻仍舊盼望著,戰(zhàn)事結束后,那一日的平靜。
她活在亂世之中,并非是唯一的烽火兒女,成千上萬的百姓都在承受這樣的苦,而她總比他們幸運些。細想至此,景華沒有先前的哀怨。
「素秋,妳知道我想做些大事,這可能是我的機會!鼓ㄖ僦,景華為自己綴上一抹最艷麗的紅。
這抹紅,是她最喜愛的色澤,美得內(nèi)斂、艷得耀眼。
「大王是要將您送到鄰國去啊!」
「素秋,我是嫁人,不是送到戰(zhàn)場上呀!顾南胪袢詹痪蛯崿F(xiàn)嗎?
她會穿上繡娘一針一線專為她織就的嫁衣,佩戴上鑲有翡翠、玉石、珍珠的鳳冠,坐在八人大轎上,自中山國風風光光的出嫁。
「您明明清楚大王是要將您送到鄰國去和親的!」這算哪門子的姻親?犧牲自己兒女,換得一國未來的安寧?
梳整發(fā)髻,景華褪下昨夜悲傷的神態(tài)。「素秋,我想和世人證明,這世上男人能夠做的,女人家同樣也可以。」
所以,方接到旨意,她只是乖順的領下,許許多多臣子在殿堂上各執(zhí)己見。有人贊同,利用和親換長久的和平;有人反對,害怕對方以此要挾,往后中山國更是吃虧。
人人都為中山國的利益著想,忽略僅是一介女流的她,卻要遠嫁至他國心里有多么恐慌。立在大殿之上,景華僅是淺淺地和父王微笑,表現(xiàn)得處之泰然。
她不甘心身為女流,縱然贏得父王全心的寵愛,但景華知道若她是男兒身,便可以立下更多汗馬功勞,又甚至盡一己之力。
素秋哽咽。「難道公主要嫁給素未謀面,又或是根本不知是否會善待自己的夫君,一點都不怕嗎?」
景華坐在鏡臺前,無奈地看著自己。
她怕!比任何人都還要懼怕,可又能如何?
「素秋,是我該報恩的時候了!谷艟芙^,只怕招來滅國之禍!缸屛冶M自己的本分!
「中山國里沒妳掛念的人?」
素秋一問,景華怔了半晌。壓抑在心坎上的想念,已經(jīng)很久都不曾涌現(xiàn)了。直到如今,被她一提點,才又覺醒了過來。
「掛念,是要被擱在心里,才算是惦記著!箖苫卮呵,她在深宮里度過,見大地被寒冬催得沉睡,又遭春風喚醒再度活躍。
如此一回又一回,久得讓她足以忘記曾相遇過的那雙明亮又帶著沉靜的眼眸。
他說:他倆泥云之別,不會再相逢。
他說:一別之后,永不相見,切莫惦念。
景華曉得他的惦念,是要她忘記那一夜的相見。
兩回春秋,也夠將她拋得一干二凈。景華至此之后,便再無邦焰半點音訊,他就像是一陣風,吹進她的生命中來得無預警,也如同風般離開得無影無蹤。
「以后我不在中山,凡事妳得機警些!
「公主,您不帶我去?」
「帶了,只是跟著受苦,何必?」讓她無牽無掛的去,也好。
是的,凡事都應如此,不是嗎?該惦記的,僅是擱在心坎里;該忘記的,就應當隨風而逝。
她的一切,理應是無憂無慮。就如同邦焰曾對她說的,她是個傻丫頭,一個空懷有希望,卻何事也做不成的丫頭。
而這個丫頭,終究也能一肩扛下中山國未來的榮辱。要是他得知了,會不會又笑她的不自量力?
她真的好想好想,再見他一面,再同他說說心里的話。一些,就算被他訕笑,也可以無罣礙的和他說出被笑傻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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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成千,迎奔馳兵陣仗達上萬,城內(nèi)舉國歡騰,無處不喧嘩沸騰,就連街坊商家都為唯一的公主出嫁而結起彩球,艷紅紅的色澤蔓延整個中山國。
景華身著華服,獨坐在八人大轎上,頭戴沉重鳳冠,壓得她幾乎抬不了頭。
她不禁想,從前人為出嫁的新娘造了鳳冠,并非是為了增添新嫁娘的美麗,而是要她在夫君面前,沉得抬不起頭,只能乖順的服從。
若非如此,她怎會被前人的束縛給壓得喘不過氣?
這回嫁迎,行走路程須達一旬,景華害怕自己是否真能撐過這十日,只怕被鳳冠折了脖子,到不了鄰國。
中山王嫁女,消息傳遍千里,半月前便收到來自各國四方的賀禮。雖說是小國,可嫁至鄰近大國實在不能怠慢,若不乘機攀些交情,只怕顯不出自身的面子。
景華不知道她出嫁的消息,有沒有傳到邦焰的耳里?而現(xiàn)在的他,究竟是流浪到哪個國家去?又或者為哪國的大王做了賢士?
抑或是……死在某處成了一縷被命運遺棄的幽魂?
景華透過著轎上的薄窗,看著前來恭迎的百姓,人人臉上甚是歡欣,一心一意期待自己的和親,換得往后的長治久安。
她擔任如此重責,應是欣喜萬分,而今日,竟哭喪得好似要赴生死門,走向陰曹地府去。
景華兩手握拳,十指扭得緊緊,隨著轎子一路晃頭晃腦,風光的晃出城門。
回首,每人都因她的離開而綻著笑靨,她是中山未來平和富足的希望。景華卻在黑壓壓的人群中,見到一人為她的遠行而垂淚不舍。
「素秋……」景華眼眶里沒有含淚,將哽咽在心頭的悲傷努力壓抑著。
因為這樣,她才能將素秋的身影,更看清楚些……比往日還要再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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