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秦氏帶著陸功勤跟陸功在,在秦新的陪同下,前往京城各處視察陸家的物業(yè)。
原來陸家在京城擁有幾家貨行,還有許多房子出租,光是這些產(chǎn)業(yè)便有不少進(jìn)帳。
陸功在雖是陸家目前臺面上的當(dāng)家,但實際上掌控一切的還是秦氏,而負(fù)責(zé)打理陸家物業(yè)的則是秦新。不過陸功在偶爾還是會跟著秦新到處看看,展一下威風(fēng)。
秦氏之所以未敢將陸家物業(yè)交給兒子打理,是因為她知道陸功在是個蠢材。她實在不愿意接受這個事實,但它卻是個不爭的事實。也因為如此,她心心念念的就是在她還活著的時候,牢牢的看住這些屬于陸功在的財產(chǎn)。
人都有私心。當(dāng)初她便是看出自己的兒子怎么都比不上陸功勤,才會想方設(shè)法的將他除掉,她以為從此高枕無憂,沒想到事隔十年,陸功勤卻又殺出來。
但經(jīng)她觀察,真正棘手的不是陸功勤,而是蘇深雪。也就是說,要解決陸功勤,得先解決掉蘇深雪。
在她還未想到方法除掉蘇深雪前,她要做的就是拉攏陸功勤,讓他打從心里覺得她是個毫無私心,把他跟自己兒子一視同仁的好母親。
「功勤,你對打理生意可有興趣?」剛自一家貨行走出來,秦氏便問著,「聽說你從前在蘇家是深雪的下人,應(yīng)該沒什么相關(guān)的經(jīng)歷吧?」
「是的。」
「如果你有興趣,就跟著舅父學(xué)吧。」她笑視著他。
「謝謝母親!顾f。
「說什么謝?陸家的一切,都有你一份。」說著,她問秦新,「接下來咱們?nèi)ツ??br />
「去長屋!骨匦抡f。
「我能不去嗎?」陸功在蹙起眉頭,「我最討厭去那兒了,都是一群窮鬼!
「你這孩子胡說什么?那是陸家的物業(yè)之一!骨厥险f著,轉(zhuǎn)頭笑問陸功勤,「你知道長屋是什么嗎?」
他搖頭,「功勤不知。」
「那像是大雜院,里面住了很多人!顾f:「陸家在京城有大大小小共十處長屋,最大的一處租給一個戲班子,另外九個大概住了百來戶人家。」
解釋完,秦新便領(lǐng)路,坐上馬車,帶著大家前去位在城西的長屋。
來到城西長屋,只見幾個衣衫襤褸的孩子在門前玩。長屋的出口只有一個,進(jìn)入大門后,兩旁是一長排的房子,一間一間的隔開,每一間都是一戶。
通常住在長屋的都是窮人家,他們靠著微薄的收入養(yǎng)家活口,給了房租,剩下的錢頂多只能勉強(qiáng)吃飽,要想吃好穿暖,那可有難度。
進(jìn)到長屋,那些婦人孩子們見到房東來,個個表情惶恐不安,沒人敢抬眼正視。陸功勤注意到那些房子的門窗多有破損,下雨還勉強(qiáng)能擋,可卻決計防不了風(fēng),在這種春寒料峭的時節(jié),晚上恐怕很難捱。
看著這長屋里的景況,陸功勤有點難過。
「舅父,咱們把屋子租人,總要負(fù)責(zé)修繕吧?」他忍不住發(fā)問,「這些門戶根本防不了風(fēng),睡在里頭的人捱得住嗎?」
秦新還未回答,陸功在已搶話,「大哥,這些房子里有些住了七、八口人,一群人像是狗似的擠在一起,不會冷。」
他一說完,陸功勤的臉色已變,而秦氏也惱怒的瞪了陸功在一眼,「功在,你在胡說些什么?」
「咱們把房子租給這些窮鬼住已經(jīng)很好了,還要求什么?」他不以為意的繼續(xù)大放厥辭。
原來,陸家是奉皇命經(jīng)營這些長屋的。前朝覆沒后,京城里有一群無處可去的人,新帝為了安置他們,便將京城里幾處本屬于前朝貪官惡吏的房產(chǎn)改為長屋轉(zhuǎn)交給陸家,歸陸家所有,而條件便是他們不得將長屋拆除改建,必須轉(zhuǎn)租給那些弱勢之人。
此命令不只讓這些人有安身之所,也讓陸家長期有租可收,算是一舉兩得。
「長屋是圣上恩賜,本為造福百姓,并讓陸家收租,陸家不花一毛便有許多利益,怎可有如此心態(tài)?」陸功勤語帶訓(xùn)斥的說。
陸功在一聽,十分的不服氣,還想說些什么,卻遭秦氏攔下——
「功勤,你說的極是!顾D(zhuǎn)頭看著秦新,「阿新,你就找些工匠把門戶修修吧。」
「好的!骨匦曼c頭。
陸功在雖然知道母親是故意在陸功勤面前做做樣子,可被他打臉,又不得母親撐腰,過往作威作福,猶如霸王的他難免感到顏面盡失。
這時,有個行動不便,走路一跛一跛的瘦削男子挑著扁擔(dān)走了進(jìn)來?匆娗匦,立刻上前,怯懦的問好,「陸夫人、陸少爺,秦二爺……」
秦新在家排行老二,因此大家都叫他秦二爺。
「王老殘,」秦新見到他,立刻板起臉,「你已經(jīng)兩個月沒交租了!
「秦二爺,真是對不起,天冷,我做的涼糕沒人買呀!雇趵蠚埐⒉皇撬谋久蛩_有殘疾,大家便這么叫他,「求求你再給我寬限一個月吧?」
王老殘以為今天他們一行人是來催租的,十分緊張害怕。
「你都已經(jīng)欠了兩個月,還要我寬限你一個月?」秦新神情嚴(yán)厲,「你可知道還有人等著租房呢!」
王老殘低下頭,「拜托行行好,我一家老小六口人,若無安身之處,恐要流落街頭……」
「行了,我再給你半個月時間,你得趕快把租交出來。」秦新說。
「慢著!龟懝υ谕蝗怀雎曇缓龋冈俳o你這死瘸子半個月時間,你就能把欠租交齊嗎?」
王老殘?zhí)鹧,畏怯的說:「陸少爺,恐怕沒辦法,小人還要養(yǎng)家,得慢慢還才成……」
「慢慢還?你當(dāng)陸家是開善堂的嗎?」陸功在剛才受了氣,正憋得難過,此時出現(xiàn)的王老殘正好讓他用來出氣,「你要是交不了租,就帶著你一家老小滾出去!」
聞言,王老殘嚇得跪地哀求,「夫人,少爺,行行好,發(fā)發(fā)善心,小人一定會感激您們,求神佛保佑您們好心有好報的……」
這時,王老殘的妻子在屋里聽見外面的聲音,立刻開門查看,見狀,她立刻拉著四個孩子跑出來,一個個跪在地上跟著求情。
陸功在卻無視他們,氣呼呼的就往王老殘一家人住的屋里沖,然后也不管里面躺著王老殘臥病的老母親,開始亂丟王家的物品。
看見這情況,秦氏跟秦新還真的是傻住了。
他們都知道陸功在是個陰晴不定,喜怒無常的人,若是平常,他們肯定不會阻止,而是放任他發(fā)泄情緒。可如今不同,在場的不只他們,還有陸功勤。
秦氏跟秦新使了個眼色,要他立刻進(jìn)去阻止陸功在,可秦新還沒來得及動作,一道身影已如疾風(fēng)般沖進(jìn)屋里——
陸功勤在長屋狠狠的揍了陸功在一拳,并要求秦新將王家的租金展延,且盡快修繕長屋,用的雖是商量的語氣,但態(tài)度卻是堅定而不容馬虎的。
秦新是看秦氏臉色做事做人的,而秦氏為了拉攏陸功勤,自然是事事順?biāo)浪,沒有意見。
陸功勤如今是擁有御賜黑虎袍,皇封「將人」之人,而非當(dāng)年的孩子。她要除掉他不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以前她可以謀財害命,現(xiàn)在不行。
在陸功勤結(jié)結(jié)實實的給了陸功在一個教訓(xùn)后的隔天,他便開始有所作為。他先去找了工匠,到各個長屋做審慎的評估及估價,該換的換、該修的修,毫不遲疑。
同時,他也跟秦新研擬新的租屋契約,不只降低租金,租金還可展延三個月并分期繳納,就算繳不出租金,也不得在天寒地凍時節(jié)及雨季趕人。
對于這些事,秦氏都要秦新配合他。雖然她恨得牙癢癢,可她沉得住氣,她要徹底的買收陸功勤的心,然后毀了他跟蘇深雪。
陸功勤為長屋房客們所做的一切得到眾人的贊揚(yáng),不多久,整個京城都在談?wù)撝,?dāng)然,這些事,時時注意著他近況的敦王趙慶羽也都知道了。
趙慶羽深深覺得自己沒交錯朋友,沒看錯人,既欣喜又驕傲,并迫不及待的將陸功勤的作為告知了圣上。
圣上得知陸功勤為窮苦人家做了這些事,竟額外再賞賜他兩處長屋。
陸功勤才返回陸家不久,就成了皇上面前的紅人,秦氏跟陸功在看在眼里,當(dāng)然不快?汕厥线是耳提面的要求陸功在謹(jǐn)言慎行,絕不可再做沖動的蠢事落人話柄。
一個月后,長屋修繕完畢,陸功勤親自一處處的視察檢驗,而蘇深雪也陪同在側(cè),兩人所到之處,人們無不歡迎。
看見這些弱勢的窮苦人家有遮風(fēng)避雨的安身之所,陸功勤也感欣慰。
視察結(jié)束,夫妻兩人便一路散步返家。蘇深雪緊緊的挽著他的手,以崇拜的眼神看著他——
「怎么了?」發(fā)現(xiàn)她一直盯著自己瞧,他疑惑的道。
她搖搖頭,笑開,「沒什么,我只是好崇拜你!
「崇拜我?」
「是啊,因為我嫁了個聰明卻仁厚的好人!顾f,「你看得出來嗎?那些人都真心的尊崇著你。」
「我只是為所當(dāng)為。」
「做了好事卻不自傲,才是真正的好人!顾难劬﹂W閃發(fā)光,「我以你為榮!
就算全天底下的人贊美他,都不及她的一句肯定。他凝視著她,深深的笑了。
但須臾,她笑意一斂,「不過我很擔(dān)心……」
「擔(dān)心?」他疑惑。
「如今你得到聲望,人人推崇你不說,你還是圣上親賜黑虎袍及將人名號的人,秦氏表面上動不了你,恐怕私下……」
「不用擔(dān)心,我看她沒那么大膽!顾兆∷氖,「瞧,她現(xiàn)在多順著我。」
「那是表相。」她憂心。
「安心,我不是蠢蛋。」
她斜睇著他一笑,促狹的說:「是嗎?」
他微頓,然后勾住了她的脖子,「你是什么意思?說我是蠢蛋嗎?」
「哈哈哈……」蘇深雪像個天真無憂的孩子般笑了起來。
兩人說說笑笑的踏上回家的路,而在他們身后不遠(yuǎn)處,一雙眼睛正如豹子盯著獵物般的看著他們——
一早,陸功勤剛出門打理長屋的事,于雙雙便來到了勤學(xué)軒找蘇深雪。
她帶著一大盒精致的糕點,身邊未帶任何一個丫鬟。
「大嫂……」來到蘇深雪面前,她彎腰行禮,極其禮貌恭謹(jǐn),「早!
雖說禮多必有詐,可來者是客,蘇深雪還是接待了她!感鹨辉绫愕角趯W(xué)軒來,不知……」
「雙雙是特地來向大嫂賠罪的。」于雙雙說。
她微怔,「賠罪?」
「是的。」于雙雙神情歉疚,低聲下氣的說,「雙雙無知又無禮,先前得罪了大嫂,實在過意不去,今天特地帶著京城第一糕餅店「一品庵」的禮盒來向大嫂致歉,還請你大人大量,別跟我計較!
看著她,再看看她手上的糕點禮盒,蘇深雪心里只有一個疑問——她在打什么主意?
「小嬸言重!
「大嫂這么說是肯原諒我了嗎?」
「沒什么原不原諒,只是誤會一場!
蘇深雪當(dāng)然不真心認(rèn)為是誤會一場。她跟于雙雙這種人打過交道,于雙雙簡直就是京城的魏緹,如出一轍。
她們自認(rèn)尊貴,目中無人便罷,卻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甚至不惜毀人名譽(yù)。
魏緹是如此,于雙雙給她的感覺亦是如此。
「大嫂肯原諒我,真是太好了!褂陔p雙將糕點交給一旁的啾啾,「我們妯娌一場,也是緣分,希望從今往后我們能好好相處!
「那當(dāng)然!顾恍Α
于雙雙離去后,啾啾靠過來,低聲的說:「小姐,我看她一定是怕了!
「怕?」
「小姐上次給了她一個教訓(xùn),如今小姐跟通殺姑爺不只都有圣上親賜的名號,又深受大家的崇敬,她肯定是擔(dān)心以后會……」
「我不那么想!固K深雪打斷了她。
「咦?」啾啾疑惑的看著她。
蘇深雪神情忽地轉(zhuǎn)為嚴(yán)肅,好一會兒不說話。
「啾啾,咱們來到京城不久,這兒可是人家的地盤……」她提醒,「我們面對的不是善男信女,所以隨時都得警醒點,千萬別輕敵大意!
「可是……」啾啾不以為然,「我倒覺得他們其實很怕,你看那個陸夫人對通殺姑爺?shù)臎Q定多么順服!
是啊,秦氏是很順服,順服到她都快起雞皮疙瘩了。
打從他們回到陸家,秦氏的態(tài)度跟反應(yīng)好到讓她好幾次都告訴自己,也許秦氏還真不是個壞人。陸功勤失去十二歲前的記憶,他所知道的一切,包括秦氏可能謀害他娘親,策劃綁架撕票他,都是別人說的。
會不會是誤會呢?會不會只是周鑒因心疼女兒及外孫才誤解了呢……可每當(dāng)她這么想,又會想起周鑒提及這件往事時,臉上那哀傷悲慟的眼神及表情。
那不是演技,而是真情流露。再說,周鑒是周家先祖,身為周家后代,她無論如何也會相信自己的祖先沒騙人。
既然她的祖先沒騙人,那么她就真的要小心提防著秦氏了。
「大少奶奶,」這時,有名小廝來傳,「有位年輕公子自向陽來拜訪你,他說他是風(fēng)曉!
「風(fēng)曉?」一聽風(fēng)曉自向陽來探,蘇深雪跟啾啾都非常興奮,主婢倆立刻飛奔至陸府大廳。
來到大廳,只見玉樹臨風(fēng)的風(fēng)曉站在那兒,幾名經(jīng)過的婢女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風(fēng)曉!」蘇深雪大喊一聲,幾個大步奔過去,一把抱住了風(fēng)曉,又蹦又跳。
「小姐,別來無恙?」風(fēng)曉笑視著她。
「我很好,我爹跟溫大叔,還有大家好嗎?」她急問。
「大家都很好。」風(fēng)曉說:「老爺便是掛心著你,才要我來看看!
提及蘇雷遠(yuǎn),蘇深雪的眼眶有點濕了。說真格的,她還真想念他。
只可惜在這古代,幅員遼闊卻沒有火車地鐵或飛機(jī)可快速往返,也沒有電話或視訊以解思親之愁。
風(fēng)曉見她眼眶濕了,伸手輕拭她眼角的淚,溫柔的說:「小姐可別哭呀!
「嗯!顾c點頭,擠出笑容。
「通殺呢?」風(fēng)曉習(xí)慣叫陸功勤通殺,改不了口。
「他出去辦事了!顾掍h一轉(zhuǎn),「咱們回勤學(xué)軒說話,別在這兒。」說完,她便拉著風(fēng)曉的手往勤學(xué)軒的方向而去。
在他們身后不遠(yuǎn)處,秦氏正看著這一切。
她臉上覷不出任何的情緒,眼底卻迸出兩道陰沉的光,令人不寒而栗。
「那是誰?」她問一旁的小廝。
「是大少奶奶娘家的人!剐P一五一十的回答。
「是嗎?」秦氏唇角微微一勾,「那可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