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滴答滴答快速地落入地面,伴隨著狂風(fēng)暴雨,電閃雷鳴,像是一只野獸被放出了籠子,正在毫不客氣地肆虐著人間。
肖淼淼有些睡不著,看這天氣顧斐今天應(yīng)該是趕不回來了,只怕得到明日雨勢稍緩些,才能回程。
失神地瞅著閃現(xiàn)在窗欞上的雷電之光,肖淼淼不知為何,心里覺得突突的,仿佛有什么事要發(fā)生一樣,沒來由地,卻讓人不安極了。
她想了想,干脆起身披了衣服,想出門走走,或許會有倦意,也好入眠。誰知今夜還沒睡豈止她一人,花廳的燈若影若現(xiàn)地閃著。
她過去一看,卻是意料之外的人,「阿爹?」
肖楠一人坐在花廳圓桌旁,手邊還執(zhí)著一壺酒,桌上也歪倒了兩三個(gè)酒瓶,看來在肖淼淼來之前,肖老爹已經(jīng)喝了一段時(shí)間了。
「阿爹,你還沒睡?怎么這個(gè)時(shí)辰一個(gè)人在這喝酒?」肖淼淼坐落在肖老爹的旁邊。
「老人家覺輕,這惱人的雷聲吵得人睡不著!剐ら@然已經(jīng)有了幾分醉意,「丫頭,你來得正好!陪阿爹喝一杯。」
肖淼淼也沒有推拒,接過來就喝,竹葉青的酒,入口倒是溫潤,她放下酒杯調(diào)侃道:「阿爹不是一直都不服老的嗎?今天怎么稱自己是老人家了?」
聞言,肖老爹竟嘆息了一聲,沉默了。
倒是肖淼淼有些不安了,「阿爹,你怎么了?」肖老爹一向大咧,就算面對疑難雜癥,也極少有這般愁顏。
半晌,肖老爹才開口,「丫頭,你很喜歡那顧家小子嗎?」
肖淼淼一愣,然后坦然地回道:「嗯,很喜歡!
面對她的直白,肖老爹倒是反應(yīng)不及,「你這丫頭,也不知道要婉轉(zhuǎn)一點(diǎn)?」仗著酒意,肖老爹忍不住撒潑。
肖淼淼聞言,忍不住笑了。
「阿爹,這個(gè)問題根本沒有辦法回答嘛,你是我阿爹,是我在這個(gè)世上,最崇拜、最敬愛的人。」她坐近了肖老爹幾分,然后挽著他的胳膊,一如兒時(shí)撒嬌般,「阿斐他是女兒心愛的,愿意托付一生的人,女兒自然希望你能接受他。」
聽著女兒撒嬌,肖老爹心里卻是明了了。
「是啊,丫頭長大了,有愿意托付一生的人了!剐だ系謬@了一口氣,揉了揉心肝寶貝的發(fā)心,帶著慈愛說道:「你剛出生的時(shí)候,你娘就走了。這些年阿爹雖寵著你,卻還是怕你這丫頭生半點(diǎn)病痛,受半點(diǎn)委屈,以后無顏去見你娘親,所以凡事啊,都由著你的性子!
「阿爹……」聽著她爹說心里話,肖淼淼心里也有些酸酸的。
「以前阿爹一聽人家說起你以后嫁人的場景,我就生氣。哪怕是玩笑話,我也不愿意聽。不過顧斐這小子,我冷眼旁觀了這些年,還不錯(cuò),阿爹把你交給他,還算是放心。」肖老爹說這話的時(shí)候,神情卻是不甘不愿的,「等他回來,就讓他來提親吧!
肖淼淼枕在肖老爹的肩上,由衷地說道:「謝謝阿爹。」
肖老爹痛飲一壺酒后,惡狠狠地說道:「別髙興得太早,他要是敢對你不好,你老爹我可不會輕饒他的!」
「不會!」肖淼淼十分肯定地說道:「他會對我很好的!
肖老爹莫名地心里又是一陣刺痛,人家說的沒錯(cuò),生的女兒遲早是人家的。瞧瞧自家閨女,一心撲在那顧家小子身上,全然不顧她老爹心里的不舍。
所幸的是,肖老爹還不知道辛辛苦苦養(yǎng)大的寶貝疙瘩,別說是把心送出去了,還早就一聲不吭地和人家生米煮成熟飯了,否則,不知道要鬧出什么風(fēng)波。
就這樣,父女倆對飲了一會兒,正要各自回房之時(shí),卻感到大地一陣晃動,「不好!是地牛翻身,淼淼,快躲到桌子下去!」
肖淼淼還在恍惚之間,就被自家老爹一齊拉著躲到了圓桌之下,稍稍庇護(hù)著父女倆,不至于被晃動下來的瓷器砸傷。
屋外狂風(fēng)席卷,電閃雷鳴,此時(shí)伴隨著大地的晃動,讓人仿佛置身海面,無可依傍,心中不安無限擴(kuò)大。
不過片刻,周圍就響起了人們驚恐慌亂的叫喊聲、奔跑聲,與屋內(nèi)不斷有重物落地的破碎聲混在一起,嘈雜不堪。只是在生死之間,人們無暇顧及這些,唯一的念頭就是活命。
好在,不過短短片刻,大地就恢復(fù)了平靜,就連雨勢都配合著小了許多。若不是地上的一片狼藉,人們心里的恐懼還未全然消散,這短短的時(shí)間內(nèi)發(fā)生的一些還真要讓人覺得自己是不是還在作夢了。
父女倆皆平安無事,晃晃悠悠地走出廳,就見肖毅冉和百里郝云急急地趕來。看到他倆沒事,肖毅冉才松了一口氣。
天見可憐,這場地震不強(qiáng),肖家上下倒沒什么人傷亡。唯有幾個(gè)巡夜的,因躲避不及被掉下來的燈盞砸傷。
半個(gè)時(shí)辰后,衙役們都來了肖家,一同商討災(zāi)后救援工作,畢竟災(zāi)難過后,大夫是最重要的。肖家身為醫(yī)藥世家,秉著救死扶傷的家訓(xùn),投入災(zāi)情援助義不容辭。
一番査探,他們慶幸地發(fā)現(xiàn)瑤水縣城里傷患還算不多,死傷人數(shù)目前還未超過十人。
「那城外的情況呃,派人去査看了嗎?」肖毅冉看了一眼從方才就不說話了的肖淼淼,知道她此刻心里更掛念著去城外巡視工程的顧斐。
一名衙役面露難色,「顧大人出城未歸,小的們心里也著急,已經(jīng)第一時(shí)間派了人前去査看。但如今天色還未亮,出了城的路不好走,要知道具體情況,只怕要等到天明了。」
眾人心里咯噔一下,心下其實(shí)或多或少都有些了然。
城外荒僻,多是茅草房,今日又是暴雨天,加上個(gè)地牛翻身,只怕兇多吉少……
突然,肖淼淼一言不發(fā)地站起就要往外沖,肖毅冉眼疾手快將人攔下,安撫道:「淼淼,你別沖動!」
「你別攔著我,我要去城外!我要去找顧斐,你放開!」肖淼淼心里的不安徹底爆發(fā)了。
他有沒有事?有沒有受傷?是不是平安?她想知道,她沒有辦法在這等所謂的消息,她要親自去確認(rèn)他無恙。
在這里等,她會瘋,那種不安、無能為力的感覺會把她逼瘋。
「淼淼!你冷靜點(diǎn),聽哥說!剐ひ闳酱笳婆踔ろ淀祻埢淌Т氲哪橆a,「我們已經(jīng)派人去找了,顧斐不會有事。等天稍微亮一點(diǎn),哥立刻陪你去城外,去找顧斐好嗎?乖,聽話。他答應(yīng)過你,他會回來的,是不是?」
肖淼淼知道她哥說的是事實(shí),是眼下沒法子的法子,卻是忍不住揪心,喃喃著,「他答應(yīng)過,他會回來的,他說他很快就會回來的……不會有事……不會……」
距離黎明到來,其實(shí)不過三個(gè)時(shí)辰,可是,三個(gè)時(shí)辰對于在場的所有人來說,都是煎熬。
或許上天還有一絲悲憫,在他們還沒有等到天亮,就等回了消息。
回來的,是昨日同顧斐一起去城外巡視的衙役大牛。
只見他滿身泥濘,身上還有斑斑血跡,他是被前去城外査探的衙役遇上,先行帶回來的。
眾人一見到他,立即圍上去詢問城外的情況,顧斐的情況。
那人聽到顧斐的名字,竟未語先哭,「顧大人……顧大人他……」
肖淼淼顧不得那人還有傷,一把扯過他的衣襟,追問道:「他怎么了?你說啊,你快說,阿斐他怎么了?」
大牛斷斷續(xù)續(xù)地將事情經(jīng)過說了一遍。
原來,他們昨日是能趕回來的,卻沒想到卻被一場暴雨困住。林木工程地處偏僻,他們還未找到躲雨之處,誰知竟會毫無預(yù)兆地來了場地牛翻身。
原本這地震也不強(qiáng),可偏偏這場大暴雨將山上的山石沖開,形成了泥石流。他們身處之處極陡,唯有旁邊一處的小小山洞可容身。
「情急之下,顧大人他把屬下推進(jìn)了山澗,自己被掩蓋在泥流之中,如今……如今生死未卜……」
聞言,肖淼淼像是被悶雷擊中,一時(shí)之間三魂丟了兩魄。
此時(shí),門外下人驚呼道:「顧夫人,顧夫人昏倒了……」
顧斐的娘親本來聽說顧斐出外巡査,竟一夜未歸,又聽說衙門的人都集結(jié)在肖府,于是便過來打聽打聽顧斐的情況,誰知還沒進(jìn)門就聽到顧斐生死不明的消息,一時(shí)受了刺激,才暈倒在地。
既已得到消息,也顧不上天色還未明,眾人決定立即前往城外災(zāi)區(qū)。
一來到城外,就見到百姓房屋盡毀,一時(shí)間滿目所見的都是流離失所,妻離子散的場景,所聽的都是哭嚎悲戚之聲。
肖淼淼眼里心里都顧不上旁的,只想知道顧斐的下落。跟著隨從到了顧斐遇難的地方,看著亂石橫生,地上的泥濘染得原本的綠色,變得一片枯黃之色。
她有些無神地看著這片剛剛被摧殘了的土地,心里涌上來的悲涼讓她有些站不住。
還是百里郝云在后面扶了她一把,才不至于腳軟跌倒。
「云哥,他在哪,我為什么看不到他?」她喃喃出聲。
百里郝云和肖毅冉對視一眼,無言以對。
「阿斐呢,他在哪?」一遍一遍地問著,顫抖的聲調(diào)極力壓抑著想要喧囂的情緒,彷佛稍有放松,她就會撐不下。
肖淼淼推開百里郝云的手,走近了些,用幾乎央告的口吻對著冷漠的廢墟說道:「阿斐,你出來,你不要和我開玩笑了,我知道你在的……阿斐,你快出來。∥铱床坏侥阄視ε隆竽愠鰜砀嬖V我你沒事,阿斐……」
「淼淼,你別這樣。我們會找到他的!」肖毅冉說道,心里卻是心虛著。他怕,找到的是顧斐的……
她不管不顧,沖到廢墟前,徒手開始翻找著每一寸廢墟爛泥,即使手都傷了,斑斑血跡染在裙上,她依然不愿接受,許諾回來就要娶她的那個(gè)人如今卻生死不明的事實(shí)。
肖毅冉見狀舉步上前去攔,「識……」
「放開我,我要找阿斐,我要自己找他!」肖淼淼淚流滿面地推拒著,在她哥懷中劇烈掙扎,大口喘氣,每一次呼吸間都帶著劇烈的疼痛感,「他不是說,他很快就會回來的嗎;他不是說,等他回來就娶我過門的嗎;他不是一向最講信用的嗎?那他現(xiàn)在在哪呢……阿斐,阿斐你出來……你出來好不好……阿斐……我求你,我求求你……阿斐,我們說好的,你還沒有娶我呢,你怎么可以出事……」
肖毅冉什么話都說不出,唯一能做的,只有將她緊緊抱在懷中,無聲地安慰著,做她眼下崩潰時(shí)的支助。
生當(dāng)復(fù)來歸,死當(dāng)長相思……
突然間,「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肖淼淼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支離破碎地說道:「那日,我不該纏著阿斐念那首詩……」
是她的錯(cuò)……如果當(dāng)日,她沒有要他讀那首詩,會不會這一切都不會發(fā)生了。
沒想到,竟會一語成讖。
肖淼淼偏執(zhí)地將錯(cuò)攬?jiān)谏砩,以此期翼著,「是我的錯(cuò)……是我的錯(cuò)!什么死當(dāng)長相思……我不要、我不要!阿斐,如果你死,我絕對不獨(dú)活,我不要對著冷冰冰的墓碑說話,假裝你在我身邊的樣子!我沒有辦法把和你發(fā)生的一切,今后只能用來追憶你!阿斐,你聽到了沒有,阿斐,你出來……」
她哭得像個(gè)孩子,卻再也沒有人會像用顧斐那樣寵溺地拉她入懷,然后用他獨(dú)有的清冷聲調(diào)安慰她一聲別哭。
周遭的人被她的情緒感染著,也都嗚嗚成音,抒發(fā)著失去家人的悲涼和絕望。
老天爺似乎也感染到了人間這悲惶凄哀的氛圍,灰蒙蒙的天際持續(xù)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