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兩袖清風(fēng)地走來
雙手插口袋
是一陣拂面涼爽風(fēng)
只為我存在
三月,微冷的夜晚。
凌晨一時,永吉大飯店。
老飯店后方,一個男人,站在月光和婆娑的樹影中。
他高精瘦,一身黑,黑色連帽外套、黑色牛仔褲,這使他很容易就跟夜色融在一起。他凝視面前那片古舊頹老的磚墻,墻面有歲月留下的斑剝痕跡,局部被青苔占據(jù)。
男人點(diǎn)燃一根煙,靜靜吸吐。
煙頭一抹紅光,在暗中明滅著。
一雙黑眸,黑得發(fā)亮,炯炯興奮,仿佛正看著的不是破敗老墻,而是絕色美女。當(dāng)指尖那根煙燃盡,煙霧散去時,他行動了。
拿出口罩戴上,雙手戴手套。蹲下,以一字起子撬開水泥桶。拎起,一個帥氣姿勢,嘩地,白漆潑灑整片墻。又拿起填了顏料噴槍;地攻擊墻面。
十分鐘過去,老墻成為渲染后的涂鴉畫作。
這十分鐘,宛如一場歡愉高潮的結(jié)合。參與的是彩漆、月光,以及他的創(chuàng)意。那漆液任由他安排放肆流淌,瀑灑成圖。那漆液滲入老墻細(xì)縫,遮蔽丑陋斑痕,覆蓋骯臟縫隙。那漆液融入老墻每一毛細(xì)孔,粉飾填充,抹平老墻皺紋,填滿每一凹縫,甚至連青苔都染色,浸在漆液里。
涂鴉完畢,他圖下簽名。一個大大的X。
驟然警車馳來,警笛大作,三名警察沖來,拿警棍吹著警哨要逮捕他。
飯店經(jīng)理接到檢舉電話,也沖出來。
男人拎起背包,閃入一旁防火巷內(nèi)。
“站!站。 本齑瞪诤戎埂
男人無路可逃,一堆廢棄物堵住出口。他回身,警察握著的手電筒,光束,朝他射來。他轉(zhuǎn)身,一個縱身,翻越障礙,矯健身手,瞬間越過去,消失闇黑中。
警察們忙推開障礙物,狼狽地急追過去,手電筒四下照,沿街搜索,卻尋不著……
片刻后——
飯店經(jīng)理指揮清潔工,將墻上涂鴉清除。
“真沒公德心啊,在人家墻面亂涂鴉!迸纸(jīng)理抹著汗,告訴清潔工!翱,天亮前把這個亂七八糟的清干凈——”
“是。”兩名員工已經(jīng)拎了水桶跟刷子,水桶拎高,正要往墻面潑——
“等一下!”一聲尖叫,喝住眾人。
一個裹著浴巾,連鞋子都來不及穿的女人,披頭散發(fā),嚷著奔來。
“不能擦!快住手!”她氣喘吁吁,艷麗容貌,婀娜身材。往經(jīng)理面前一站,指著他罵!疤澞氵是飯店經(jīng)理,知道這涂鴉多值錢嗎?你知道X先生的創(chuàng)作是天價嗎?!嗄?竟然要用這個、這個、這個清潔劑玷污它?!”
“X先生?”
“要不要我跟你老板告狀?!這涂鴉市價最少三百萬!”
“三……三百萬?”
“能出現(xiàn)在你們這間老飯店是多大的榮耀,要不是我剛好窗前抽煙看到你們愚蠢的行為,這偉大的藝術(shù)品就這么被廉價清潔劑摧毀,Oh my god——”
“快把刷子放下!”一聽到三百萬,經(jīng)理嚇呆!靶 〗,你怎么知道這個涂鴉很值錢?”
“我,乃各大藝術(shù)家的經(jīng)紀(jì)人江亞麗,人稱江姐,聽過沒?沒聽過。很正常,看你的樣子就知道讀的是八卦報(bào),看的是‘一本道’,我名片在房間!
一本道是那個……那個……她好了好敢講喔,經(jīng)理臉紅。
“總之你上網(wǎng)查查涂鴉大師X先生,就知道我不是在弧,Bythe?!ay,我剛剛幫你們保住三百萬,抽個十趴利潤應(yīng)該不過分,等一下順便把我的帳號給你!
欸?阿咧?經(jīng)理呆住。
“不肯嗎?”亞麗拎起水桶,作勢要往墻面潑。
“等等,容我跟老板商量,請手下留情!”
肇事的X男,逃避追來的警察,溜進(jìn)營業(yè)中的KTV。
他在廁所,褪去手套,扔進(jìn)垃圾桶。摘去口罩,露出清俊臉龐。稍后,站在廁所窗戶,看見外頭,警察跟警車仍在街上,外面不安全,那就找地方躲躲吧。走過那些高歌中的包廂,尋覓一間無人包廂躲一會兒。
錢多事少離家近的工作,根本不存在!
521包廂里。
白雪望著一雙細(xì)白手,悲從中來。
我這雙手,怎么可以做這種事?
我這雙手,可是藝術(shù)家的手。
我到底在這里干什么?!
站在臭氣熏天的狹窄空間里,剛剛組長CALL她來處理時,甫一推開門,她差點(diǎn)死掉,然后愣在門口,不知從哪兒下手好。
這群人以為是在搞超現(xiàn)代藝術(shù)創(chuàng)作嗎?!
這是KTV包廂啊——
可桌上竟然有一汪又一汪的嘔吐物?!
伴隨著驚人的刺鼻臭味,白雪暈了一下,扶著墻,好堅(jiān)強(qiáng)站穩(wěn)。
上天處罰這群不良少年!
這群小屁孩,來包廂唱歌,喝酒鬧完,拍拍屁股走人,竟留下爛醉后的嘔吐物當(dāng)臨別禮。
大奧客啊~~
她雙手顫抖,這么尊貴的手,竟然要清理骯臟物。
“我可是公主欸!”白雪擲了抹布罵,從口袋掏出手套,戴上。記得剛來KTV上夜班時,同事看她清理桌面還要戴手套,覺得她很假掰,但是……
雖然吾身在當(dāng)清潔工,BUT公主心,是不會被現(xiàn)實(shí)摧毀的!哼!
憋住氣,正要動手,手機(jī)響。
“白雪,你知道剛剛發(fā)生什么事嗎?”江亞麗打來。
“怎?”
“我約人在飯店打炮!
“這種事不用特地說給我聽,我在工作欸。”這個性愛成癮的女人,別來亂喔。
“不是啦,我站在窗前抽事后煙的時候,正好目睹警察圍堵誰,你知道嗎?”
“直接講好嗎?我在忙。”
“是X先生!他在我住的飯店墻壁涂鴉!
“真的還假的?別騙我,確定是他?”
“Of course!差點(diǎn)作品就被飯店經(jīng)理毀了,幸好我馬上奔下去阻止。”
“有看到他的樣子嗎?”
“只有背影,我現(xiàn)在就是站在他作品前給你打電話的啊!
“拍照!我要看!可惡,要不是正在上班,我馬上沖去!”是她景仰的涂鴉大師啊。
“順便告訴你,明天交圖沒問題吧?王老板在催了!眮嘂惒煌(jīng)紀(jì)人責(zé)任,催起畫稿來了。
“不是后天給嗎?”
“他后天要去馬來西亞開會——晚上趕一趕吧!
“要我死嗎?我現(xiàn)在在干么你知道嗎?”
“現(xiàn)在?啊凌晨兩點(diǎn),這時不是在KTV打工嗎?而且就快下班了吧,如果你覺得熬夜修圖太辛苦,要不要我送紅牛給你,反正在附近而已,夠義氣吧?”
“現(xiàn)在來陪我清嘔吐物我就信你講義氣!
“妹妹,義氣這種東西就像存款,用一次少一點(diǎn),非常緊急才可以用!
“現(xiàn)在就很緊急,快來幫我,我可以早一點(diǎn)下班回去畫。”
嘟——斷線。
真義氣啊?
關(guān)手機(jī),怒放口袋,手一滑,手機(jī)掉,然后——
哇靠~~
白雪哀號,連退幾步。
手機(jī)掉在糊爛的嘔吐物里。
“我不信!我不信——”白雪慘遭打擊,不信活得這么有哏。
想到臟了的手機(jī),想到這團(tuán)污穢,想到修改N次王大魔頭還不滿意要熬夜加班的畫稿,想到苦苦熬著月月要面對的房貸。
很好。自憐心一起,泛濫成災(zāi),一發(fā)便不可收。
就在這一秒,她要崩潰了。
她咚地跪下,每每崩潰時,必做這事?lián)蜗氯ァ?br />
雙手合十,甜美臉龐,寧靜專注,仿佛頭上有佛光。
她念念有詞,沒發(fā)現(xiàn)身后,有男人開門走進(jìn)來。
那男人愣住,被這神圣禱告背影驚住。是圣母瑪麗亞嗎?
怕驚動神圣禱告時刻,不吭聲,轉(zhuǎn)身就走,但……等等——這是哪國禱告詞?他停步,轉(zhuǎn)身看她,懷疑耳朵出問題。
“爸——”白雪合眼,萬分虔誠!罢埬銍(yán)懲這些奧客吧——你看,他們在桌上嘔吐,害我這藝術(shù)家雙手、高貴美麗的手,要清理這樣污穢的東西!
白雪淚流。“罰他們騎車摔車。等等,摔車太狠。罰他們嘴巴長瘡,沒錯,痛到不能吃東西……會不會太重?不然罰拉肚子好了,對,像這種喝醉亂嘔吐,沒公德心的人,罰他們肚子絞痛,偏偏找不到廁所,然后大在褲子里,被人恥笑帶著惡臭羞愧到不想做人——”想到那狼狽德行,白雪破涕為笑!斑@樣的處罰不賴吧?爸同意吧?一定要記得罰他們好不好?”
“好。”
“……”白雪僵住。爸……爸爸講話了?
“就罰這個。”
白雪睜眼,跌坐在地。
眼前沙發(fā),怎會坐個男人?!
“你……你……你是誰?”白雪指著他,手指顫抖。
“你爸派我來告訴你,他一定嚴(yán)懲那些奧客,讓他們拉肚子找不到廁所大在褲子里!彼葌OK手勢!皼]問題!
白雪猛地站起!澳隳奈唬灰S便開玩笑好嗎?”
他望著桌上污穢,嘖嘖嘖搖頭!霸趺纯梢宰屆利惛哔F的小姐,清理這種東西呢?”
他看著眼前這位綁著馬尾的KTV女服務(wù)生,她眼睛濕漉劉海披散,容貌堪稱甜美,但眼睛腫,鼻頭紅,看起來很悲慘,神情有掩不住的疲累。
“你看著——”他抽起垃圾桶的大垃圾袋。
“喂?你要干么?”白雪阻止。
他忽又動手褪去身上黑T恤,裸出非常養(yǎng)眼的健壯胸膛,從牛仔褲摸出一包煙,點(diǎn)燃,叼著,對她笑。
“不介意我抽煙吧,這里太臭了!
“我……我是不介意,但你是——”
他將T恤折了幾折,走向白雪,忽一手按著她后腦,另一手拿那衣服,往她臉上抹了又抹。
“擦擦眼淚——”把她當(dāng)小狗那樣撫弄,還笑得很樂。
“喂!”白雪生氣,推開他手!澳阌忻“。磕恪
“不要哭,你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彼笾掳驼f,深不見底的黑眸,看著她。
白雪傻了。
然后他將煙放在瓷盤上,接著隔著手中的衣服,將手機(jī)撈出,先放一旁。再往桌上抹了一次,換邊折,再抹三兩下,就將那片惡心嘔吐物,掃進(jìn)垃圾袋里,連同衣服扔了。
他幫她清桌面?!白雪驚愕。
又看他走進(jìn)廁所,白雪跟去,看他抽幾張擦手紙,弄濕,擠一點(diǎn)洗手乳,返回桌前,又抹幾下,桌面瞬間干干凈凈,再將水杯里的水潑桌面,抽面紙,擦拭過,三分鐘,清理完畢。扔掉擦手紙,蹲下,把垃圾袋綁緊。此時,白雪注意到他手臂的肌肉,好強(qiáng)壯,似乎做慣這些勞動事。
一切都收拾干凈了,他進(jìn)廁所將雙手洗凈,再出來,站在蹲地上、一臉驚愣的陳白雪面前,他微笑環(huán)顧四周,很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
“OK——”對她帥氣一揮手。“掰嘍——”
“嗄?”就這樣?白雪搞不清楚狀況,看他走出包廂前,忽想到什么,又轉(zhuǎn)過身,看著她。
“對了,別忘了再跟你爸禱告,叫他保佑我,就說——像我這么好心幫你的人,一定要讓他前途……一片光明!彼UQ,拎起放在門邊的背包,走了。
“……什么啊?”
剛剛是?見鬼了?還是真的有天使?
白雪回頭,桌上未熄的煙,仍吐著白煙圈。
本來一室濁臭,這家伙風(fēng)般出現(xiàn),風(fēng)般離開。動作灑落,周身明快爽朗的氛圍。而且,那是什么話?
“不要哭,你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
我的眼睛很漂亮?白雪沖進(jìn)廁所照鏡子。
“還真是漂亮哪。”雙手捧著臉。“噢天哪,這就是所謂的浪漫邂逅嗎?”
是啊,白雪。
清嘔吐物還真是浪漫邂逅呢。
不管怎樣,走出廁所,看到桌面干干凈凈,她笑了。
“我就知道……是男人都舍不得看我這樣漂亮的美女哭……我可是公主呢!
日夜被工作追逼的陳白雪,被這么一句贊美溫暖了。
本是超級厭惡的包廂,此刻,竟感到一陣涼爽風(fēng)拂面,當(dāng)這男人存在時,沒有打燈,世界忽然好亮,奇特的人啊。
唉,陶醉完,該醒了。
白雪振作,快快收拾完畢下班回家。
大魔頭王老板,還等著她修好畫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