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是冬日里的暖陽露出臉,透暖的天光迤邐到榻上,把她連人帶被全都包裹住,也好像年幼時候在大山小村過冬,爹把炕頭燒得暖烘烘,她貪戀被窩里的暖氣,即使醒了仍卷在一團瑗熱中賴床。
有誰撫著她面、她的發,她嚅著啰呢喃:「娘……」
下一瞬,她嘴上陡沉,被細細啃咬了一口。
不是阿娘,娘不會這樣咬人,她眸珠微滾,努力撐開眼皮去看。
閣主大人清逸身影側對著她,盤腿靜坐,離她僅半臂之距。
他沉眉斂目的側顏有種出塵超凡的神氣,宛如她曾見過的神佛石刻,高處云端之上,靜看世間生死……她心頭忽顫,不禁伸手去抓。
「嗯?」闊袖一角突然被揪住的男人徐徐掀睫,側目看過來,先是瞥了她一眼,而后將目光落在她探出的手上。
她的手指修長好看,不似養在深閨的女兒家柔荑,卻是指節柔韌有力度,斯文中能爆出力量的五指與秀掌。
此時這樣的一只手竟怯怯地來握他的袖,依戀之情顯而易見,如何不愉?
「賢弟這模樣,讓為兄當真難忍!顾俅纹诚蛩。
……又來了。閣主大人這德行,總能用一張清傲俊漠的面龐,淡淡說岀讓人心音幾要鼓破的話來。
惠羽賢神識漸明,微赭著臉收回手,想到什么似地又去瞄他的嘴。
她唇上被啃咬過的感覺擾感清晣,他倒一副「案發與他絕對無關」的神態。這間擺設簡雅的房中僅有他們倆,總不可能是她自個兒咬自個兒。
「禮尚往來方為君子之道,賢弟想從為兄這兒討什么回去,盡管過來便是!顾雌饋硇那樗坪鹾芎,眉宇間的頹靡淡去,瞳底亦復神俊之采。
是他還有話了?是要她討回什么?
……也撲過去啃咬他的嘴嗎?
惠羽賢兩只秀耳紅透,未理他戲弄人的渾話,她掀被坐起,一邊打量四周。
惠羽賢一凜,側首揚睫,與他的目光對個正著又甚快斂。
「我們還在谷中的山腹里嗎?」她微啞問,雙眸被大窗欄外的晨陽景致深深吸引,日出云海間,光芒萬千丈,明明遠在天邊卻仿佛觸手可及。
凌淵然望著她被天光鑲出一層金粉的側臉,不禁屈指拂了下她的蜜頰。
惠羽賢一凜,側首揚睫,與他的目光對個正著又甚快斂下。
「問人家話時,不該看著對方的眼嗎?」凌淵然嗓聲幽徐。「還是賢弟是因害羞了,所以不敢與為兄四目相接?」
被閣主大人這么一激,她飛快抬眸,兩丸眸珠瞠得圓大,還有些「矯枉過正」地直瞪住他,眼皮子眨都不眨。
凌淵然先是一愣,忽被逗笑。
「賢弟這般寶里寶氣,教我怎么忍?」道完,他飛快傾身往她紅唇狠啄一記,再船過水無痕般迅速退回原處。
她錯愕地繼續瞪他,好一會兒終于迸出話——
「你、你剛才偷咬我!」
莫非此時才記起要拿這事來責回他嗎?
他家「賢弟」那顆正直、憨厚又聰明的腦袋瓜,想的事常跟人不一樣啊!
「是,為兄是偷咬了,賢弟喜愛哪種?是偷咬、偷啃好呢,抑或光明正大深得你心?」他大方承認,清淺一笑,「你覺得求歡,不能僅是嘴上說說那祥,該有更多法子不是嗎?為兄很受教,會努力尋一條康莊大道直直通向你這兒!箘χ篙p抬,探近她的左胸口。
他的指并未觸碰到她的身體,但惠羽賢只覺胸中熱流翻滾,不住擴開。
他、他哪里還需要努力找什么路?
她對他的心意、她自己的心意,其實內心已昭然若揭……
她只是不知如何去信,不曉得該如何說服自己,她是那個夠格能與他比肩同行、一生相守之人。
「我想知道……為何是我?」這話,自他告白后她就一直想問。
「瞧著你,我心里歡喜自生,既然心悅之,自然是你!购孟袼鶈柕膶嵲谔唵,他未加思索便答。
惠羽賢表情怔然,跪坐著動也不動,心中卻是狂風加暴雨、熱流與激濤正輪番掃過……
突然,她緊閉雙眼,兩掌同時使勁兒拍上兩頰。
啪!
脆響一致,凜心凜意。
「噢……」然后她才慢吞吞、似喊疼般長長嘆出一聲。
她一直閉著眼,沒看到凌淵然因她那兩下「自摑」而眼角陡抽。是替她疼啊,但亦知她是方寸動搖,此時求徐穩漸進勝過強攻硬取。
有東西正往她頭上套!惠羽賢驀地張眼。
她兩只秀掌甫從頰面上撤下,一塊以紅線系住的乳白玉已垂落在胸前。
乳白玉約莫半個掌心大小,乍看像胖胖碗豆莢,可是溫溫潤潤的樣子又似一彎白玉月牙,十分可愛討喜。
見她眉心蹙動,凌淵然搶在她問出之前沉靜道——
「這羊脂白玉的半月玦是娘親囑咐我給你的,要你好好戴著。兩個半月方能成圓,所以你有一半,我有一半!顾麖慕罂谔蛯缌硪粔K半月玦,一樣胖胖的、溫溫潤潤的,一樣以紅線系緊,套在他頸上。
他又說:「你將高祖爺爺們給的『賀婚紅禮』全數留在綠竹廣居,娘親不敢收,遂將銀盒原封不動送回蒼海連峰,老祖宗自然氣得一佛岀世、二佛升天,至今尚未消氣,難道就連這塊半月玦你也不肯收?」
半月成雙方為圓。
分明是成對的兩塊玉。
他們若各收一塊,便是成雙成對之意,且是他家阿娘為他們備上的,意義更加不同。
惠羽賢握著玉,心尖直顫,卻知倘使再拒,那便是矯情了,她是想要這塊半月玦!
最后她重重一點頭!膏拧抑懒。」再次握了握白玉,接著才鄭重地塞進衣內,貼身戴著。
她想,無論如何是要護好這塊半月玦的。往后與閣主大人會怎么走?能并肩走到哪里?兩人結局會是如何?有太多的不確定。也許……也許到了最后,還是得將半月玦還回去,在那之前,她想暫且讓自己擁有它。
凌淵然嘴角悄悄一勾,不是推敲不出她此時的心思。
但,無妨。
他家「賢弟」是「拉著不走,打還倒退」的倔性情,被逼急了就跑,只能用「溫水煮青蛙」的法子來對付。
這一邊,惠羽賢安置好白玉半月玦后,躊躇了會兒忽問:「三位老前輩之所以對你岀手,要我來此,是因銀盒被退所引起的?」
「若然是你送出的禮物被退回,你能不惱嗎?」
被閣主大人如反問,她也就明白了,只是她當日離開綠竹廣居,實未想到銀盒會被送回蒼海連峰,結果引發岀后面這一出。
「是我不好,沒仔細將事情處理妥當,是該跟老前輩們好生道歉!
「估計高祖爺爺現下還不想接受,火氣猶騰!
「?!」她背脊一挺!改侵霸谀鞘,那混過異物的松香……然后現在……我們在這里……不都好好的了?」
都好好的,所以這事就算翻了嗎?
聽她說得結結巴巴,再見她被自己使力打紅的兩頰,一邊各一個五指印還清楚留在膚上,凌淵然既心疼亦想追賞她額頭一記爆栗。
最后,他是屈起指節往她鼻頭一刮。
「倘若在那密室里,你我把高祖爺爺們期望的事都做個徹底,老人家一見目的達成,自然解氣。」
惠賢驀地背脊發麻,麻意直竄腦門。
她能意會他所說的,但還沒擠出話,已聽閣主大人繼而又道——
「但你邊哭邊說,說不要我受委屈,既是如此,只好唯賢弟之命是從,對不住老祖宗們實也無奈!
提到深眠之前的事,在那個被巨蟒領去的密室里,她記憶仍然清晰。
幻宗的三位老前輩以閣主大人為餌,引她上鉤,她確實抵拒不了。
一路通往他所在的山腹石道,混過催情異物的松脂香氣悄然滲進她血肉里,那是既真實又奇詭的「暗器」,除非內功修為臻至化境,已達極致,否則肉體與意識出現狀況之前,根本無法察覺出其中異變,更別說要提前防范。
憶起與他在密室里的那一段,還是禁不住臉紅心悸!
在那段最脆弱無助的年幼往昔,他曾是被她完全依賴的人,那般情懷似成印,深入骨血。如今她雖已長大成人,但每回去到他面前,某種不自覺想去依賴的意識便時不時冒出頭。
那當下若然無他,要挺過那一關,她信自己是能辦到的。
畢竟對她而言,最催情的是他,令她想依賴的亦是他,她若獨自陷進困局中,守住意志與本心會變得簡單許多……但話說回來,幻宗老前輩們誘她進局自有目的,又怎么可能不將他們兩人弄在一起?
沒想到老人家為使幻宗后繼有人,當真能這般蠻干!
只是——
「老前輩們氣猶未消的話……那兄長后來是如何帶我離開那間石室的?」她兩手微攥緊,垂首沉吟了會兒,輕聲又問——
「兄長被三位老祖宗帶回蒼海連峰,這是事實,玄元親眼目睹,無力擋下,但你被挾持后,當真從頭到尾受制于人,沒法扭轉劣勢嗎?」
他是不世出的奇才,幻宗之術再奇,老前輩們再強,要想令他毫無反抗能力,欲制伏他到底,只怕不能夠。
再加上他一向神思敏捷,腦子和口才皆是那樣好,若想逮到機會替自己解套,絕非難事,可他什么也沒做。
而在她問出話之后,四周……好靜。
實在,太靜了。
心抽顫,背脊一凜,她不禁抬眼看他。
……呃?眼下是怎樣?閣主大人……在笑?
男人俊唇上的彎弧明顯加深,五官被春風拂過般舒朗,徐慢問——
「賢弟說這話,莫非是懷疑為兄串通吾家的高祖爺給們,一起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