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里。
晁寂的公務忙碌,內院里的蘊月光卻是難得的清閑,除了偶爾搗鼓些吃食,讓琉璃領著大小丫頭把王府的西邊花圃改成菜圃,她也沒忘記去大雜院探望那些孤苦老人和小孩。
蘊月光從她的私房里撥出一筆錢,讓工人修繕了大雜院左右兩側的廂房,因為將來要用來辦學堂。
裘伯似乎知道他還有回到學堂教授學子的可能,激發了他的斗志,對于督促工人修繕就更加上心,蘊月光也請教他將來要授課的教材,給了銀錢,讓他采買編寫。
她盤坐在紫檀嵌瓷心鼓腿彭牙的羅漢床上,棋盤上,白子黑子兩軍對壘廝殺,她左手執黑子,右手執白子,和自己對弈,忙得不亦樂乎。
琉璃的繡工了得,坐在紫檀嵌螺鈿梅花式繡凳上就著大繡繃子穿針引線,月牙色的絲綢布料上,應和著屋外金燦燦的秋菊,是一幅即將完工的仕女采菊圖。
玉璧則在一旁烹茶裁衣,長案上散落著皮料,只見她俐落地劃好要剪裁的弧線,一下就聽見剪子的喀嚓喀嚓聲。
屋外有人敲了敲門,二等丫頭脆聲稟報,說是側妃、姨娘過來請安了。
「我不是免了她們的請安?」蘊月光問向琉璃。
「王爺把那邊的兩位都訓斥了一頓,說她們被寵得無法無天,連要給主母請安都不記得了,這不是被王爺敲打了,才想起來要晨昏定省,過來給王妃請安的!沽鹆窒碌男⊙绢^眾多,小道消息也特別多,說起這些就如數家珍。
「想不到王爺居然也知道王妃的好了!褂耔堤痤^說道。
「既然都來了,就讓她們進來吧。」蘊月光把手里的棋子扔回松石棋盒中,下了羅漢床,跋上自制的室內居家拖鞋。
自從上回蘊月光在奴才面前掃了趙蘭芝的面子,那些話還教晁寂聽了去,趙蘭芝便徹底恨上蘊月光這個當家主母了。
蘊月光不耐煩她們過來請安,兩個妾室都求之不得,所以從搬進新王府至今,她們都不曾來給蘊月光請過安,就連日前疑似有下人嚼舌根,說王妃被人擄了去,名聲盡毀,她們還沒發作試探,倒是王爺一得知這消息,立即叫人把那多嘴的婆子打了十個鞭子,發賣了。
這一來,趙蘭芝連進正房一探究竟的機會都沒有,更氣人的是,自從那以后,蘊月光也把正院的人梳理過一遍,趙蘭芝放進去的線人都被她給清理了,要想知道正院消息是越發的困難。
在趙蘭芝的想法里,正院的東西都是最好的,吃穿用度一定是她的厚錦院不能比的,哪里知道邁步進了大廳卻大失所望,客廳布置簡潔大氣又低調,除了必要家具,就圈椅和官帽椅上鋪著各色的狐皮毛褥子,繪花鳥的瓷屏當隔間,錯落有致的盆景,馥郁的蘭花全帶著春意,她想像中的氣派豪華、奢侈靡費皆沒有,連她院子的廂房都不如。
也可能是家具少的關系,倒也顯得寬敞,別有一番愜意和舒心的感覺。
抬眼見蘊月光穿著玫瑰紫的家常衣裳坐在上首,那衣服的顏色襯得她臉盤晶瑩如玉,頭發簡簡單單的束著,半點裝飾也無。
趙蘭芝和湯姨娘都向前一步,身子微微一傾,「婢妾給王妃請安。」說罷,也不等蘊月光發話叫起,便直起身子來。
蘊月光見兩人這么自覺的直起身子,她索性連免禮兩個字都省了。
小丫頭上前看了茶。
趙蘭芝和湯姨娘坐在下首,但兩人等了半天就是不見蘊月光說話,剎那間,趙蘭芝只感覺到這廳里安靜得可怕。
蘊月光畢竟是主母,是壓在她頭上的正經主子,她來此又別有目的,只好干巴巴的先開口,「婢妾忙著照顧叡哥兒,一直不得空來給王妃請安,日前叫王爺說了一頓,婢妾深覺不安,這不,和湯姨娘一起過來給王妃告罪請安了。」
「是我讓你們不用過來的。」
拿叡哥兒當借口,一個小豆丁身邊不下三個乳母,這還不算上丫頭婆子,趙蘭芝這母親也只有想逗弄兒子,又或是想讓王爺在她那里多留一宿才會把孩子接到身邊。
「正因為王妃寬宏大量,婢妾想著以往對王妃多有輕慢,心里實在惶恐,打聽到麒麟城外有個崇真寺,香火鼎盛,婢妾身居內宅大院,隨著王爺到封地來后便沒踏出過王府大門,見識這西北的風光人情,斗膽想邀王妃一同去上香禮佛,順便出門散散心,也好解了婢妾對菩薩的一片誠心!
「你想去就去,又沒有人綁住你的腳。」按理說后院的妾室想出門得征得主母的同意,待她點頭妾室才能出門。
規矩擺在那,蘊月光也從來不拿這些不近人情的規矩束縛晁寂后院的女人,有事知會一聲,只要理由充分,你愛去哪就去哪,只要記得回家的路就行。
趙蘭芝把手緊緊收在袖子里,修飾得長長的指甲掐得肉生疼。
這蘊月光簡直像是案板上的牛皮,切不爛割不破,揍她一拳都像打在棉花團上,依舊面不改色的。
哼,她是最能說服人的,就不信攻不下她!
「王妃千萬不要這樣埋汰婢妾,婢妾以前太過自視甚高,行事多有逾矩,王妃是當家主母,沒有您領著我們,哪能私自出遠門呢?」從來沒把蘊月光放在眼底的趙蘭芝,此時就像對著兔子微笑的狐貍。
經過上回被綁架一事,蘊月光覺得自己也杯弓蛇影了起來,都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可把自己哄上山,對她們有什么好處?
或許趙蘭芝純粹是在大宅子里憋壞了,想出門透透氣,但是這種事直接去問爺就好了,為什么要多此一舉透過她?
如此一想,不由得叫蘊月光警覺起來,她沒能從趙蘭芝的臉上看出什么,欸……這時候要是有那種透視眼的X光機該多好,把人心險惡都曝露人前。
「我去和王爺說一聲,他要沒意見,派人知會寺廟的主持,我們再去吧!惯@是變相同意了。
趙蘭芝也不多糾纏,她知道什么叫見好就收,領著湯姨娘讓侍女們簇擁著,高高的昂著頭走了。
琉璃看不慣她這囂張模樣,「擺這么大的派頭,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才是府里的大主子!顾煌贄壨,迎向蘊月光有些不以為然的眼神,自知失言,不禁吐了吐舌頭,卻還是不甘心的絮叨著,「就王妃您肚量大,以側妃那做派,方才那樣,是求人的態度嗎?」
蘊月光還未說什么,卻聽見晁寂一腳跨進院門,聲音由遠而近,「什么態度值得一個丫頭大呼小叫的?」
「王爺……」琉璃給晁寂行了禮,然后趕緊沏茶去了。
晁寂理也沒理,蘊月光卻是起身把人迎進正廳,「王爺怎么過來了?」
琉璃很快上了茶,晁寂飲了一口,姿態舒適地坐在紫檀雕花嵌班瑯浮雕西式珠花的玫瑰椅上,道:「過兩日我要去一趟崇真寺,不回來用飯,到時候你自己用了,不必等我。」
「真巧,趙側妃方才也約我上崇真寺上香禮佛,妾身還在考慮要不要去呢!
「出去散散心也好,當做壓驚,我會讓有膽、有謀跟著,另外再帶上兩隊的護衛。」自從上回的事件后,蘊月光就不大出門了,依照她那沒事也要搗鼓出些事來的性子,叫她一直待在王府也太無趣了。
「爺說什么就是什么!顾嫠O想,那她就接受吧。
「方才卓問說要帶些鮮花餅回去給閨女吃,怎么你就給了那幾塊?」他問得很不經意,就好像只是隨口一問。
「卓大人要得臨時,妾身只能把剩下不多的餅子都給他帶上,我答應他下回專程替小花兒做些糖果糕點,讓他帶回去哄孩子!
「他吃得贊不絕口,你拿去外書房那幾個餅全進了他一個人的肚子,我都沒嘗到!
蘊月光怎么聽都覺得這男人有那么一絲委屈,他不是說他不好甜食嗎?男人都這么言不由衷的嗎,不過這樣閑話家常的感覺真不錯。
「我也來嘗一嘗吧!
蘊月光道:「就只讓廚房做了那么兩鍋,大家分一分,剩余的都給卓大人帶回去了。」
也就是說一個都不剩了?他忽然就不爽了起來,臉色頓然有些難看。
見狀,蘊月光連忙補上一句,「過兩日妾身再親手給爺做上,其實不只有玫瑰花可以做鮮花餅,茉莉、玉蘭、桃花都能做。」
他眼角余光看見羅漢榻上的棋盤,「一個人對弈多無趣,我陪你對弈一局!」
蘊月光好想說王爺你茶喝也喝了,鮮花餅我也允了,下棋,不要吧,她不知聽誰說的,王爺就是個臭棋窶子,下棋的EQ差得很。
「妾身只是胡亂自己下著玩!
「不打緊,我讓你五子!顾真當蘊月光的棋品不怎地了,說的是斬釘截鐵又意氣風發,一揚手把棋盤上的棋局抹了,拿了白子便先下了。
因為心里堵著氣,蘊月光也沒想過要手下留情,殺得他片甲不留,「起手無回大丈夫,王爺承讓了!购谧影阉詈笠粋白子逼進死角,揚言要讓五子的人輸得一敗涂地。
只是三局過后,蘊月光忙不迭的后悔了,她不是不知道男人好面子,一連贏了他三局,他哪能甘愿,纏著她沒完沒了的再來一盤,非要分出個勝負不可。
第三局兩人戰了個平分秋色,第四局蘊月光放水,以輸了三子給晁寂,然后她便揚聲告饒了。
晁寂還有些意猶未盡,卻聽她道:「妾身想起午時做了些豬肉干,因為烘烤的時間長,妾身讓人去問問好了沒?爺可要嘗嘗味道?」
他肚子本來就有些餓了,方才被棋局激發起勝負欲,就把饑餓感拋到了腦后,現在聽到蘊月光說她還有他沒吃過的豬肉干,瞬間就被吸引了。
說也奇怪,明明都是廚房做出來的食物,到了她這里就特別好吃,不,應該說他以前沒注意到他的小妻子有把好廚藝,最近外頭的事多,連著好幾天他都沒在正院用飯,便有些饞了起來。
蘊月光便讓玉璧去把豬肉干取來,她這次做了兩種口味,一種是放上醬油、糖、鹽、高粱酒外加適量的胡椒粉做成五香口味,另外一種則是加了花椒粉和辣椒粉,做成辣味肉干。
不過這是她的零食,蘊月光便按自己的習慣將肉烤到她喜歡的軟硬度,她不知道晁寂的喜好,也沒研究,會問他要不要吃,就是隨口問一句,借以轉移他對圍棋的狂熱。
晁寂對這嚼勁足又爽口噴香的肉干很是追捧,吃完一小把還有些意猶未盡,他像大孩子般的耍賴,「零嘴都這么好吃,我對王妃的晚餐更加期待了怎么辦?王妃準備做些什么?」
這男人連王妃都叫上了,再加上她本來就想著今晚要包餃子吃,又琢磨了晁寂的口味,發現他應該是喜歡咸香微辣的,要不,來包些煽餡餃子和冰花餃子吧。
煽餡餃子有兩種方法調餡,生餡和熟餡,生餡就是把生肉餡和餃子皮一起弄熟,而另一種則是先把肉餡煽炒至熟,再利用吊出來的雞湯或大骨湯慢煨熟透,讓餡料充分吸收高湯的精華變得更加鮮美,口感也會更加軟嫩。
香緹姑姑聽說蘊月光要包餃子,便去安排。
不到一炷香時間,就弄來了半扇處理好的豬肉,還有半扇羊肉,廚娘帶著人拿來了應用物品,就在正院的偏房,兩張長桌并在一起,開始包餃子。
蘊月光先讓廚娘做了蔥姜水,又拿了豬五花肉,因為五花肉肥瘦適中,口感最好,加上鹽、胡椒粉,接著分成幾次把蔥姜水和一點白酒倒入肉末中,拿著筷子照順時針方向攪拌,攪拌好的肉末爽滑又有彈性,細致得不見一絲肉渣。
這時面粉已經和好,這是加上蛋黃做成的面團,揉成細條,揪成一個又一個小面團子。
蘊月光動作飛快,她將小面團子搟成酒杯大小的圓皮,然后挑了餡料,將皮對折一捏,向中間一擠,便是一個餃子了。
這時,不耐煩在外面等候的晁寂也進來了,身邊跟著張大嘴的梅雪林。
蘊月光的手上又飛出去好幾張餃子皮,見晁寂進來,她笑暦如花的打招呼,「王爺來得正好,洗洗手,來包餃子吧。」
打下手的幾人起先不自在極了,但看晁寂一本正經地洗了手,又在長凳上坐下,苦大仇深地拿削一張白嫩的餃子皮,有樣學樣的使勁,結果,一戳餃子皮就破了,餡料掉了一桌,桌邊的人全數垂下眼睫,嘴角怪異的抽動。
馬有失蹄,人有失手嘛,他哼了聲,道:「梅雪林!
「軟。」憋著嘴沒敢笑出來的大太監被點名,趕緊走過來。
「你也一起來,我就不相信你包得比我還好!
「這……奴才哪敢在王妃面前獻丑!顾杨^搖得跟波浪鼓沒兩樣。
「多話!」
「是,老奴就來!」被趕鴨子上架了,不過很快他就包出心得來,幾個失敗作品后,居然越捏越上手,還指點起晁寂來了。
從挑餡到包好餃子到下鍋,對蘊月光來說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可對晁寂和梅雪林這兩個遠庖廚的門外漢來說卻是酷刑。
這不,一等蘊月光喊開吃,兩個男人就甩手了。
包水餃太難了,還不如去應付那些憊懶的官員,晁寂如是感慨。
等蘊月光端出一盤煮好、熱氣騰騰的餃子,金黃的面皮,皮薄得連里頭的餡都清晰可見,晶瑩剔透,他用筷子夾起一個蘸了醬料,放到口中一咬破,肉汁香甜,肉末嫩又彈牙,這煽過的肉真是香到不行。
冰花餃子的顏值非常高,造型亮眼,那底部的紋路像是冰塊剛要結霜的紋路,猶如一朵盛開的花,尤其蘊月光在玉米粉的比例上做了一些調整,以玉米粉水取代清水,一盤十二個煎餃,冰花的形狀完整又美麗,根本就是個藝術品。
晁寂又挾起一個煎餃放到口中,只覺得煎餃多了酥脆口感及焦香的味道,一咬下去還會爆漿,非常好吃。
這冰花煎餃實在太對晁寂的胃口了,他完全是秋風掃落葉般,瞬間吃完了一盤餃子。
其他人一看餃子的賣相和王爺的吃相,一個個饑得口水直流,晁寂也不好意思吃獨食,吩咐廚娘給他們也拿了雙筷子,給一盤餃子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