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楊慈云安靜的坐在書桌前看著書,心里一陣感傷——今晚也不知子謙要上誰的房,這等待的日子竟是如此難熬。
前一夜,李崇傲終于肯上倩倩的房,還是她好歹勸說。誰知她心如刀割,難過與不怨的話,一句都說不出來,也不能說出來。
這時小青奔進房,“公主,將軍來了。”
楊慈云站起身,李崇傲已自己走了進來,兩人四目對望,有話卻難言;小青趕緊退了出去,留下寧靜的空間給兩人。
楊慈云走上前幫夫君卸下披風(fēng),“冬至了,天寒地凍,夫君要多穿一件,免得受寒,夫君身強體健,但還是要注意!
點頭,聽著她的叨叨絮絮,任由她體貼的幫自己卸下披風(fēng),看著她溫柔的在身邊忙和著,嬌小的身影穿梭來去,他只覺得一陣目眩,心頭一陣暖。
突然他伸出手緊緊抱住她,她只是安靜的接受,甚至是喜悅的享受,夫君的擁抱,強健的臂膀、寬闊的胸懷,好聞的陽剛氣息……
“慈云以為夫君今晚不過來了……”撇開身分,她還是說了這么一句略似嫉妒的話。
“不都說過了,叫我子謙!
“子謙……”
“說到這事,不都是你要我這樣做的嗎!”語氣里似是抱怨。
“慈云只是想,倩倩也是可憐人……”
李崇傲滿足的抱緊她,“好!你們都有話說,一個可憐人,一個委曲求全,就我成了負心漢。”
“夫君絕對不是負心漢,慈云知道的。”
“可我還是想抱怨,在倩倩那好難熬,我一晚都睡不著,動都不敢動,說句有點偏心的話,在你這,我還輕松些。”
楊慈云笑了笑,卻還是勸著,“慢慢習(xí)慣!倩倩是個好女孩,還是要好好照顧她!
“你不怕我愛上她嗎?”
“真要有那一天,”楊慈云苦笑,“那也是慈云的命,怨不得別人,慈云自己心里有數(shù)!
“傻瓜!”打橫抱起她,“不準再胡思亂想,睡吧!”
上了床,楊慈云在內(nèi)側(cè)躺定,看著丈夫坐在床沿,卸下里衣,裸露出健壯的胸膛,脫下腳上的靴。
房內(nèi)爐火燒得旺,溫暖了整間房,反倒顯得有點熱,李崇傲上床躺定,拉上被褥,將妻子抱進懷里。
“子謙……”他偷吻了她的頸項,引來她一陣嬌喊。
“今晚可以好好睡了!崩畛绨劣质切,又是嘆息,“你不知道昨兒個我在倩倩那繃得要死,動也不敢動,就怕碰到她!
她當(dāng)然相信,夫君是個莊重的君子,雖是武將,但謹守男女分際,想到這,她心里甜蜜,夫君若非對她有感情,怎能這樣與她親密擁抱親吻,發(fā)生屬于夫妻之間才能有的行為。
“在想什么?”
看著丈夫俊朗的臉孔,一雙濃眉挺挺有神,“慈云好感恩、好知足,能有夫君這樣值得依靠的丈夫!
“這話動聽,你多說!
兩人笑了,氣氛很是溫馨,楊慈云伸手撫摸丈夫的臉,碰了碰那濃眉;李崇傲只是安安靜靜的任由她碰觸。
“說真的,云兒,你真的一點都不介意嗎?”
“介意什么?”
斂了斂眉、嘆了嘆氣,“我跟倩倩在一起……說真的,別說是你,我自己心里就難以克服,倩倩就像是個妹妹,現(xiàn)在要我跟妹妹在一起,我真的很為難。對!我說過,只要她愿意,我愿意給她一個正常的家庭,可是那是在你還沒出現(xiàn)之前啊……”
“其實慈云介意,也好嫉妒!可是慈云知道此刻夫君的心在這里,”摸了摸丈夫的胸口,“這就夠了,此刻夫君只想著慈云,沒想著別人,這就夠了。很多事情我們身不由己,只能求個兩全,而現(xiàn)在,留下倩倩,就是兩全。”
他看著她,聽著她說著心里的話,一字一句說著理,卻也訴著情,忽而他緊緊抱住她,緊到她幾乎感到疼痛,卻不吭聲,任由他抱著!霸苾,我愛你……”
她震動了,雙目凈濕,晶瑩閃爍,她緊緊靠在他胸口,聽著他的誓言。
“我愛你……云兒,聽清楚了,這是我的誓言,有違此誓,我李子謙愿意遭到天打雷劈……”
“別亂說,”嬌嗔阻止他,“好險冬不震雷,總之夫君別亂說!”
他親吻著她,帶著她進入更深的世界,帶著她飛越高山河谷,體驗絕無僅有的感受。
她沉淪著、自溺著,也甘心不醒。
她沒告訴他……就讓倩倩留下吧!因為她其實一直好擔(dān)心終有一天,那個身不由己的人會變成她!
到了那一天,至少還有一個郭倩倩陪著他,成為他的妻,為他生兒育女,為李家開枝散葉。
就怕有那一天啊……
。
幸福的日子總是嫌短,太平盛世如此,亂世更是如此——楊慈云與李崇傲新婚燕爾的生活就在皇帝一聲令下的格殺中,徹底驚醒了!
那天,李家人還是在主廳談著事情,遭到剝奪兵權(quán)已近一年,這段時間,朝廷還是繼續(xù)給李家俸祿,但顯然就是要李家勿再管事,說不定若非李家六代立下汗馬功勞,現(xiàn)在早遭殺盡。
老將軍憂心說著,“朝廷的忠臣漸少,魏丞相一事之后,敢于進言的人更少,皇上就這樣被幾個奸險小人包圍,清流難近,這該怎么辦?”
李崇傲的一個弟弟說:“爹,大哥,總要有人進言的,不能人人都怕死,不如我們說去,憑爹跟大哥多年立下的功勞,皇上總該要聽的!
李崇傲在一旁冷冷說著,“連慈云進宮對皇上的勸戒,皇上都當(dāng)馬耳東風(fēng),何況是我們?別忘了,抓魏丞相一家那一夜,將軍府外多少御林軍,顯然隨時準備抄了將軍府……老實說吧!我不認為皇上是一個聽得進去諫言的皇上!
老將軍清嗓咳了咳,還是不免要提醒,“子謙,此話在這里說就好,至少……別在長公主面前說。”
“爹可以放心,云兒不會去通風(fēng)報信,云兒不是那種人。”他為妻子辯言。
“我知道,只是……”
就在此時,一名下人沖了進來,氣喘吁吁加慌慌張張,一進廳就跪倒在地,“不好了,老將軍,將軍,大事不好了!”
老將軍急問:“怎么回事?”
這時楊慈云來到主廳外,聽到廳內(nèi)喧嘩,不敢進去,就在外頭等著,也聽見了下人說的話。
“皇上……皇上把定遠侯給殺了,現(xiàn)在尸體還懸在城門,還派出御林軍抄了侯府,把府上所有人全都押往東市說要處斬!
李崇傲大手重拍桌子,怒極,“無道昏君!怎可如此妄為……”
此刻眾人憤慨,無人在乎李崇傲的口無遮攔,事實上,大家都怒極——定遠侯與李家素來友好,多場戰(zhàn)役一同出生入死、肝膽相照,那定遠侯忠肝羲膽,見朝政紊亂,敢于諫言,竟遭昏君殺害。
李崇傲再也忍不住,“我進宮去找皇上理論!大不了一死,豈能再做縮頭烏龜!”才到門口就看見楊慈云,李崇傲的怒氣本來已是微斂,卻聽見她說了一句話,怒火不消反漲。
“夫君請冷靜,此刻不要進宮,不要自招危難!
他大怒,拳頭緊握,“此時此刻,我還怕什么危難?!今天是定遠侯,明天就是我們,你以為我是這種貪生怕死之徒嗎?我在你眼里是這種低劣小人嗎?”
他大吼,楊慈云滿眼是淚,知道他憤怒至極,幾乎無法扼抑憤怒,因此遷怒于她,自己有苦難言。
她不敢攔,內(nèi)心的哀痛遽增。
看著幾個弟弟攔住他,甚至連老將軍都罵他,老夫人哭他,要他為全家著想,不要沖動惹禍,自招危難;楊慈云下定決心,轉(zhuǎn)身離去。
半個時辰后,小青哭哭啼啼跑了過來,“將軍,將軍,公主進宮了,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公主去太廟請家法了……”
李崇傲心一驚,立刻拋下家人,此刻他更有理由進宮,他不能讓云兒一個人去面對宮內(nèi)詭譎多變的情勢。
果然,楊慈云搭轎,先前往供奉列祖列宗的太廟請家法——家法乃先皇所賜,為一“馭龍杖”,依情況而定,馭龍杖可打龍袍,也可打龍身。
拿到了家法,楊慈云進了宮,此時的她又是盛裝,又成了長公主!很多時候,她寧可自己不是這個身分,寧可自己沒有榮華富貴。
但她也知道,寧可只是自欺,而自欺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進了宮殿,還是上回的景象,沒想到這么快她就得來第二次,皇帝楊翊淳還是美女環(huán)繞,酒肉腥臭傳滿整個寢殿,昏暗到仿佛天下世道幾乎難有澄清的一天。
她眼一冷,死命瞪著,手里握杖幾乎在發(fā)抖。到這一刻,她幾乎確定,天要亡我楊家了……
看見了她,皇帝笑了笑,“皇姊姊這一回……來晚了。」
大怒,“其他人給本宮出去,離開前,把寢殿大門全部開啟!交代下去,擊鼓鳴鐘,通令朝野!
楊翊淳開始有點不安,“你要做什么?”
其他人不敢多留,紛紛撤離,遵從楊慈云的指示,將皇帝寢殿的所有門全部開啟,登時冷風(fēng)吹滿整個寢殿,布幔飛揚,景況看來煞是嚇人。
“為什么要殺定遠侯?”她冷冷問著。
皇帝滿不在乎的說:“伍宗漢告訴朕,定遠侯密謀造反!反正寧可錯殺,不能錯放!
“荒唐!伍宗漢自己強擄民女、私賣軍糧,還敢說人密謀造反?皇帝不辨忠奸、識人不清,任由小人牽著鼻子走……”誰不知道,伍宗漢是要定遠侯手中的兵權(quán)。
“大膽!朕是皇帝,你敢這樣說朕……”
舉起手中的家法,“楊翊淳!脫下龍袍!”
“你要做什么?”
“本宮領(lǐng)先皇令,必要時要勸戒皇帝,今天請出家法,本宮要杖打龍袍,楊翊淳,脫下你的龍袍!”她手捧龍杖,高聲說著。
“楊慈云,你要造反嗎?”皇帝一臉的緊張。
“先帝有命,本宮可以這樣做!難道皇上認為先帝是在造反嗎?”楊慈云雙手緊握,舉起龍杖,“楊翊淳,脫下龍袍,領(lǐng)受家法。”
“賤蹄子!你瘋了嗎?”楊翊淳開始在寢殿內(nèi)奔跑,楊慈云追,“朕是皇帝,朕隨時可以殺了你!”
“脫下龍袍!”楊慈云追逐著,眼里淚水直流,她真不想走到這一刻,真不想承認眼前她的弟弟是個別人口中的昏君,是個無道昏君。
濫殺忠臣、不理民怨、游畋作役、貪色享樂,這不是昏君是什么?
楊翊淳縱情聲色,日夜顛倒作息,體力竟如此不濟,繞過幾根大紅柱子,竟然真的被楊慈云追到,跌倒在地,頓時受了幾杖。
“混帳!楊慈云你瘋了嗎?讓朕這樣丟臉,朕是皇帝,是皇帝!”
“皇上丟臉,那定遠侯是丟了人頭,天下百姓丟了命,不教訓(xùn)皇上,本宮對不起列祖列宗,對不起天下百姓。”對著皇帝的背部揮杖,“皇上不脫龍袍,本宮就直接杖龍身!睏畲仍茡]動馭龍杖,一下打過一下。
楊翊淳一時反應(yīng)不及,躲不過,不停哀號呼救,甚至高喊,“救駕,有刺客,有刺客。
外頭侍衛(wèi)奔進殿,這一下果然讓皇帝丟足了臉,所有下人都看到了!
楊慈云還是有停的打,邊打邊流淚!跋鹊郯倌昊鶚I(yè),皇上一人短短一年就敗到無可復(fù)加的地步,這怎么對得起先皇?怎么對得起先人?皇上……”她哭喊,手勁絲毫不減。
就在此時,李崇傲也進了殿,進宮后的他發(fā)現(xiàn)宮里頭一團混亂,本來還擔(dān)心妻子的安危,現(xiàn)在卻發(fā)現(xiàn)——他的妻子、他的長公主竟然拿了家法正在教訓(xùn)皇帝,這讓他簡直不敢相信,一時之間也僵在現(xiàn)場。
眾侍衛(wèi)不知如何是好,是要救駕,還是冒著傷到長公主的罪名,將人拉開?
就在眾人僵持成一片的此時,李崇傲率先上前,抓住了妻子的手。“云兒……”
楊慈云淚流滿面,抬頭看了看夫君,淚更洶涌;李崇傲滿是溫情的看著她,直到這一刻,他終于知道她苦,她好苦。
苦到無處訴說,苦到跟別人說別人也不懂,只能自己將所有的苦都咽下去。他心疼她,他好心疼她……
“夫君……”
“別打了,夠了,真的夠了!”他說的夠了是指她做得夠多了,盡了人事,之后只能聽天命,是興是亡、是榮是辱,都與她無關(guān),她只是一介弱女子,她已經(jīng)盡力了,怎忍再苛責(zé)于她?怎能讓她承擔(dān)連男人都擔(dān)不下來的重責(zé)大任?
夠了……真的夠了……
他心疼她……愛她……
她看著他,夫妻心靈相通,她知道他的意思,知道他心里對她的疼愛,知道他已經(jīng)完全懂了,懂得她的痛苦與無奈。
“回府吧!”
他的溫情以對換得她宣泄出來的痛苦淚水,終于有人懂她了,縱使他無法辦擔(dān)她的痛苦,至少他懂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