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久好久,風(fēng)始終在耳邊呼嘯,他似乎不曾減慢速度,可是她仿佛聽到了鳥啼、聽到了蟬鳴、聽到了流水聲,聽到了空谷的回音。
過了好久好久,李崇傲的速度終于慢了下來,開始任馬蹄信步;這是,楊慈云終于有勇氣張開眼睛。眼前美得令人無法方物——一片湖泊、湖畔楊柳,四周群山環(huán)抱,將湖泊團(tuán)團(tuán)圍住,天空偶有禽鳥飛越。
馬停下腳步,李崇傲先跳下了馬,再伸出手,拉著楊慈云也下馬。
李崇傲拍拍馬屁股,要馬自己去找草吃,這馬隨他多年征戰(zhàn),一人一馬之間心靈相通。
楊慈云看著這景色,驚嘆到不知該說什么;李崇傲牽著她的手,帶著她來到湖邊,他率先坐下,脫下靴子,將腳浸入湖水中。
楊慈云笑笑也照做,兩人就這樣靠在一起。
李崇傲滿足的嘆息,“有一回回京城時發(fā)現(xiàn)了這里,總告訴自己,一定要再來一次……只是沒想到這次是帶你來的!
楊慈云笑著,很滿足,這湖水竟意外的暖,還是待在他身邊,聽著他說話,讓她感覺溫暖!白又t,我……”
“想說什么就說!”
“你……倩倩幫你生的孩子,長得怎樣?”
李崇傲看了她一眼,攬著她,“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女兒很乖;兒子嘛!愛玩了一點(diǎn),不過也算聽話。至于長得怎樣,是我生的,當(dāng)然長得像老子!
聽他說著,語氣里滿是做父親的驕傲。她替他高興,卻也有點(diǎn)難過——那個幫他生兒育女的不是她。
“倩倩在世的時候總跟他們說,她是他們的娘,可他們還有一個大娘,那個大娘長得很美、很聰明、很勇敢……你應(yīng)該知道我說的是誰!
楊慈云擦著眼淚,又是笑、又是哭,“我……”
李崇傲不認(rèn),“云兒,你如果愿意,我們也可以生,所以別為這種事難過,至于那三個孩子,我只能說抱歉……”他一直以為她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
楊慈云搖頭,“說什么抱歉,那是你本來就應(yīng)該給倩倩的,如果……我真的有這個命,可以待在你身邊,我會把他們當(dāng)成是我的孩子看的。”
他看著她,突然眼眶一紅,“謝謝你,云兒,謝謝……”
“別謝,我就怕如果有一天他們看到我,會被我嚇到……”
“絕對不會!”李崇傲笑說著,“那兩個小子膽子比什么都還大,他們的爹是個武將,他們的膽量自然也不能太小!
笑著,“這就算是虎父無犬子吧!”
李崇傲一副自豪驕傲的模樣,“那當(dāng)然!
楊慈云靠在他胸前,“我……好想看看這些孩子。”
“會的!會的!”望這粼粼波光,碧波蕩漾,“會有機(jī)會的。你是我的妻子,往后的歲月,我們都會在一起,那些孩子你自然會見到,到時候,就怕你覺得煩,覺得……幾個小毛頭怎么有這種能耐,幾乎吵到把天都給翻了過來。”
“你好夸張!
“真的!我沒誆你! 李崇傲失笑說著,“現(xiàn)在孩子我都自己帶,我不愿意托給宮女和太監(jiān),所以孩子的真面目,我清楚的很!
“你這個爹,真的很稱職!辈恢划(dāng)?shù)又t當(dāng)太子、當(dāng)兒子、當(dāng)兄長、當(dāng)將領(lǐng)都很稱職。
但也可以想見,在這眾多位置中掙扎著,很多時候他也是很辛苦。
李崇傲想著,“這幾年我忙的不可開交,我一直想,等到哪天我要帶孩子出來,來到這里,這里真的很美,他們一定也會玩的很開心,現(xiàn)在你也回來了我們這樣就算是一家人了吧!”
她笑著,臉上的表情是如此燦爛。
這一刻,幸福真的好近,近在咫尺,她握到了,她碰到了,她聞到了幸福的氣味,知道了幸福長什么樣,而她也以為這就是幸福了……
。
離開客棧后,楊慈云在京城近郊的小三合院住了一個月。
這是這七年來,在她的生命中最輕松的日子,比起當(dāng)年在清城更輕松,輕松到生命似乎沒有了重量,因?yàn)樵谶@個世界上,所有人都不知道楊慈云這號早已走進(jìn)記憶里的人物竟然還活著,活生生,好端端的活著。
李崇傲還是努力抽空每天來找她,有時候只停留一段時辰,有時候在這里吃上一餐,有時候甚至過夜,但她可以感覺得到他很努力的想要陪著她,不想讓她覺得自己想是被遺棄了一樣,覺得孤單。
事實(shí)上,這七年來,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一個人,習(xí)慣一個人活在背對太陽的黑暗中,她已經(jīng)習(xí)慣這種寂靜冷清的感覺。
那天傍晚,李崇傲匆匆來,陪她一會兒,用了晚膳,他們就坐在庭院內(nèi)談著天,說著心事,如同尋常人家的夫妻。
她的丈夫,眼前這個男人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那個李崇傲,他是今朝太子,是未來的皇帝。
命運(yùn)真是奇妙,竟讓她面臨了異地而處的情境——七年前,甚至更早以前,她是長公主,是尊貴的皇室;而現(xiàn)在,她成了一介平民,反倒是他成了權(quán)貴,成了百姓口中的好太子。
快要酉時,李崇傲站起身,“云兒,對不起,今天晚上我得趕回宮,父王擺宴要宴請幾位大臣,我得作陪!
楊慈云笑了,“那就快回去把!”
“我明天一早就會趕來看你!
“其實(shí)該忙正事的時候,你還是專心去忙,別掛念著我,我不會有事的,我在這里住的很好!
嘆息,重重一嘆,“好!就說是我想你好嗎?就說是我離不開你好嗎?不管怎樣,我就是想見到你。”無時無刻,不分晝夜,他都想見到她。
他一定得想辦法跟父皇提,就這幾天吧!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將云兒安置在這只是權(quán)宜之計(jì),總不能永遠(yuǎn)隱身不見。
云兒在世的消息總得公諸于世,云兒畢竟是前朝皇室,單就這一點(diǎn)不可能隱瞞,陳平說得對,這瞞不了天下人,更何況眾所皆知,她是他的元配。
他的內(nèi)心一直壓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或許是因?yàn)闁|方楊氏后裔造反,讓他更不知道怎樣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跟父皇坦白。
李崇傲與楊慈云依依不舍,到了門口難舍難分,終于李崇傲下定決心,上了馬,揮別了她。
一揮馬鞭,馬匹嘶鳴,揚(yáng)長而去,楊慈云倚在門旁看著,心里莫名一沉,唉!這樣的日子還得過多久。
她還得過多久才能重見天日?
回身進(jìn)門,楊慈云正想著今晚要早點(diǎn)就寢,門才一拴上,一回頭,準(zhǔn)備走回屋內(nèi)時,大門突然傳來敲門聲。
她驚訝,愣了愣,但馬上想通,以為是李崇傲落了東西,回頭來撿,于是她不做二想的走向門口,推了閂、開了門!白又t,是忘了什么東西嗎……”
黑暗中,她定睛一看,那不是李崇傲,而是一位老人家,那老人家隱身在黑暗中,她看不真切,自然也猜不出是誰。
反倒是那位老人看著她,愣了愣,大驚,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探子說的竟是真,竟是真……
“請問您是……”
“長公主!您……真的還活著!”
楊慈云渾身一抖,立刻要往門內(nèi)退;可是那位老人動作迅速,立刻伸出拐杖,堵著門,不讓她把大門關(guān)起來。
“對……對不起,老人家您認(rèn)錯人了!我不是,我不是……”
仔細(xì)看了好幾眼,風(fēng)吹著頂上的燈籠,燈光閃耀,但是他看得真切,眼前這女人雖然半張臉燒毀,但另外半張臉一如記憶中的清麗,就是她!“不,長公主!您是長公主,楊氏王朝的清平長公主就是您……”
“如果不是,太子殿下怎么會從這房間里走出來?”
“我……我不知道什么太子殿下,您弄錯……”
“長公主這話說得不對,奴才沒有弄錯,方才那就是太子殿下!這幾天,探子回報(bào)稱殿下在此進(jìn)出,看來殿下找的就是您,而您就是長公主!
楊慈云崩潰了,她大喊,“我不是!您誤認(rèn)了,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長公主,不要在回避了,這樣子就不像您了!崩先思覅柭曊f著。
堂堂清平長公主,連前朝的末代皇帝都懼怕三分,靠著就是一股應(yīng)對的智慧與勇氣,那就是楊慈云。
楊慈云一雙眼睛里滿是淚水,挫敗到了極點(diǎn),這一刻,她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承認(rèn)也罷,否認(rèn)也好,好像對又好像都不對。
“長公主,別來無恙!”
楊慈云含著淚水看著他,“張公公……”
老人家很滿意,長公主終于認(rèn)了自己!疤阶痈奂倚稳菽拈L相,咱家還不信呢!探子說您的容貌半毀,但與長公主的畫像有一半相像,沒想到長公主真的還活著,還在人間!
“不說您,連我自己都不信我沒死……”
張公公重重的嘆息,感慨著人世無常,但是此趟前來,甚至包括過去三天奉了皇上圣旨,查明太子殿下的行蹤,都是為了一件大事。
為此,他特地選在此刻前來,還在太子殿下離去時現(xiàn)身——他是奉了皇上的命令,必須做到!伴L公主,皇上有旨,請您進(jìn)宮。”
“皇上?”
“自是當(dāng)今李氏王朝的皇上,太子殿下的親爹!
楊慈云不敢置信,“皇上……知道我還活著?”
“本來皇上也是不敢相信,因此命我前來一探虛實(shí),但太子殿下近來的行蹤異常,皇上心理已經(jīng)有數(shù)了!
“長公主不知?”張公公朗聲說著,“楊氏后裔族人在華東幾個城鎮(zhèn)起兵叛亂,就避這個嫌!
楊慈云的心莫名的一愣,即震驚、又傷痛,楊氏后裔起兵叛亂?天下難道還有再戰(zhàn)嘛?而這個皇上,就是自己丈夫的爹,懷疑起了自己?“現(xiàn)在就走嗎?”
“現(xiàn)在就進(jìn)宮。”
“子謙知道了,該怎么辦?”
張公公搖搖頭,“皇上說了,一切就等長公主進(jìn)宮再說。”
楊慈云的心幾乎冰透,冷到一絲溫暖的感覺也無,她點(diǎn)頭,跟著張公公離開了小三合院。
張公公為她準(zhǔn)備妥轎子,楊慈云空著手,什么也沒帶,就這樣上了宮里來的轎子。
張公公指揮者,一群人浩浩蕩蕩,離開了小三合院。
不知過了多久,楊慈云看向轎子的小窗外,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進(jìn)宮了——這個熟悉的地方,這個她巴不得這輩子不要再回來的地方,這個讓她滿身是傷、滿眼是淚的地方,現(xiàn)在她竟然又回來了。
轎子沒有去任何地方,沒有進(jìn)到宮殿里,自然也沒有見到皇上。楊慈云納悶,但是一言不發(fā),只是乖乖的任由別人帶著她前進(jìn)。
終于她知道自己來到哪里了,下了轎,四周的太監(jiān)、侍衛(wèi)都是畢恭畢敬的,仿佛都知道了她的身份,或者說張公公訓(xùn)誡大家,不得對長公主無理,要好生伺候……
好生伺候……卻是到了這等地方?!“皇上……要將我關(guān)在這里?”
監(jiān)獄?大內(nèi)的監(jiān)獄?
張公公滿是歉意,“請長公主見諒,皇上說了,就請長公主待在這里,里頭沒有不舒服,奴才們都準(zhǔn)備好了!
走進(jìn)去,牢里干干凈凈,說是牢,鐵欄桿內(nèi)鋪妥了床、被褥、書案、燈火,就像個小房間;但唯一不同的是這是牢,不管有多舒適,終究是監(jiān)牢。
楊慈云嘆息走了進(jìn)去,看守的侍衛(wèi)用鎖鏈將牢門鎖上,隨即退了下去。她看著四周,安安靜靜坐在床沿,心里一沉,沉到了不知名的谷底,好沉;她不恐懼,經(jīng)歷過生死,沒什么好恐懼的,但她還是感到失望、傷心與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