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王府里,東伏羲端坐在書案后,底下跪著親衛的頭子黑一和白一兩人。
被其他親衛們稱呼為黑白無常的兩人,到了東伏羲面前,溫馴得跟小綿羊沒兩樣,連表情都不敢做一個。
見過東伏羲的人都知道他眼睛生得極好,目似點漆,眼波多情,唇似朱丹,長著這副好皮相,行頹廢囂張之事,許多人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就連皇常也吃這套,只能說,這張臉不是沒有半點功勞。
可這會兒他巍然不動,只微微偏頭看著兩人,眸光冷如孤月,整個人如同活閻王。
沒人敢提點平時最注重整潔的他,白蟒箭袖袍有些臟了,束發的銀冠有些歪了。他眼珠布滿紅絲,俊朗的面容疲憊憔悴,曾經的春風得意,幾天內消失得好像從來不曾有過。
打從知道舒婆娑失蹤,他沒有一天能睡得著覺、吃得下飯,越個人焦躁得就像一根炮仗,誰來點都著。
以前那個光鮮亮麗、恣意張揚的少年消關得干干凈凈。
白一抬頭,手里的事物像有千斤重,面帶猶豫地道:“世子爺,能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南邊已經找過,還沒有消息傳來,而這是北邊吳縣那里的人快馬加鞭送回來的,請您過目!
白一今年還不到三十,濃眉大眼,身骨中等,一身緊身衣干凈俐落,和黑——樣,是東伏羲身邊最得用的人。
東伏羲看了呈上來的襦裙一眼,“吳縣的何處找到的?”
“一家叫如意的當鋪。”
“拿去寧馨長公主府,讓人認認是不是他們家郡主的衣裳!避洘熈_褙子、梨花白繡百鳥穿牡丹寬袖襦裙,的確是那丫頭喜歡穿的服色。
“得令!卑滓晦D身離去。
東伏羲臉色稍緩,手指不自覺地敲打著扶手。
這時,有親衛在外頭把黑一叫出去,他離去不過片刻即回,眼中精光閃爍,壓低聲音急道:“世子。”
東伏羲的目光落在他揭開的匣子里,躺在絨布上的是一只藍田芙蓉玉鐲。
“這是在哪里找到的?”東伏羲沉聲問。
這鐲子他眼熟到不行,老坑冰種,紫色濃銫,玻璃通透,這是舒婆娑從不離身的物品之一,也是少數幾樣她比較常戴在身上的飾品。
“吳縣的施家當鋪,據說是從一個叫百花鎮的鎮上當鋪收購來的。”
東伏羲眼神一凝,“同一個地點,不同當鋪,這里面有什么玄機嗎?去問清楚是不是由同一個鎮子流出去的!
黑一應下,出去詢問詳情。
待黑一回來后,東伏羲問:“可問清楚來源?”
“問了,是兩位姑娘作伴一起去當鋪的,一開口就是死當,一共得了六百兩銀子。”
“只有一只?”他忍著心里的萬般揣測,抖著聲問。
“是!
“那還等什么,備馬,跟小爺去接人!”與其坐在這里萬般猜想,還不如實際去問。
黑一遲疑,“可是世子,這不能表示人就是郡主啊!比粽娴氖强ぶ鳎辛四切⿹Q來的銀兩,肯定足夠郡主回上京!拔覀冞@一去,要是郡王已經在返京的路上,不就錯過了?”
“你留下。”
黑一愣了愣,搓搓手,無奈地道:“屬下明白。”他有雙瞇瞇眼,就算是愁眉苦臉也帶著幾分喜感。
“這段日子你們辛苦了,吩咐下去,每人賞十兩銀子。”
“是,世子。”頓了頓,黑一問:“那些人的嘴里已經撬不出任何有用的口供,還要留著嗎?”那些被指使綁架的匪人,此刻還被關在地窖里,一個個面目全非,差不多只剩下一口氣了。
東伏羲的腳步一滯,“既然如此,他們留下無用,送去長公主府看姑母要如何發落,畢竟這些是擄走她女兒的人犯!
要不是想著要將人留給姑母,他早就把這些敢對阿娑伸手的人弄死了。
“這幾人是這行的老手,咬死說是個姓潘的婆子拿了一萬五千兩銀票透過中間人找上他們,答應事成后再給五千兩銀子,并且囑咐要留活口。他們知道對方的來頭大,但這行的行規是只負責接,不問緣由,因此真正的幕后人物,他們沒有接觸!
“兩萬兩銀子不買全命,只要把人帶著遠離京城,這算是太有良心,還是太過心狠手辣了?”東伏羲冷笑。
是舒婆舞那女人顧慮著姊妹之情,只求達到目的就將人放回來,抑或是思想太過毒辣,無論將來阿娑能否完好如初地回來,她的名譽已經受損,除了絞了頭發去當姑子外,只能一輩子住在家廟里,無法見人,別說是貴女圈,世上再也沒有她容身之地,這輩子算是毀了。
真是個心思惡毒的女人,好個一石二鳥之計!
“你把這些話一字不落的告訴姑母,至于她要送官還是輕輕放過,我們就管不著了!睎|伏羲拂袖而去。
他恨不得飛身到吳縣,多耽擱片刻都覺得度日如年。
阿娑,我的阿娑,你一定得好好的。
等著我,我來了!
東伏羲日夜兼程地往吳縣趕路時,舒婆娑正在著手炸新調味好的雞排與其他炸物。
那香氣實在太饞人,讓人直流口水,別說想瞞過榮老大一家子,就連村人都被吸引過來,一個個刻意從靠老二家門口經過,臉皮薄的,或是和榮老二家素來沒有來往的村人,都不好意思敲門問舒婆娑等人到底做了什么吃食。
厚臉皮如花氏就沒有這層顧慮,她亳不客氣地帶著榮蕙的三歲堂妹、四歲堂弟過來拍門,“阿戎、蕙兒,我知道你們都在家,阿喜、阿得來找你們玩了,快出來開門!”
榮家兄妹是驚弓之鳥,一聽到花氏的破傻大嗓子,臉色說有多緊張就有多緊張榮戎放下手里正在收拾的雞毛,“我來開門!
“我們一起好了!睒s蕙拉著他的胳臂,好像這樣就能壯膽。
舒婆娑厭倦了應付這不知所謂的老太婆的生活,當即道:“你們該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去應門!闭f完,她盛了一大碗剛炸好的雞塊,“這一碗就當便宜了她。
“姑娘,如果我祖母太不講理,你就喊我!睒s戎自覺身為男人,實在沒道理讓舒婆娑這個外人,還是個姑娘家,去承受他祖母的怒火。
若不是他們真的拿祖母沒法,他也不想這樣。
舒婆娑點頭,吩咐榮惠注意油鍋里的炸物,逕自端著大碗出了廚房,開了院門。
“怎么是小姐來開門?蕙兒那死丫頭呢?”花氏探頭想進來,可舒婆娑用腳擋著門,她不能像對待榮蕙那樣粗魯地推開舒婆娑,只能一臉不甘愿地站在門口。
“蕙兒在灶上忙著,這是我教她做的一點吃食,老太太來得恰好,把這些雞難塊帶回去當零嘴吃吧。”舒婆娑只想打發她走。
花氏和兩個孩子早就被雞塊的香氣吸引得直嗅鼻子,一見到舒婆娑拿出來的吃食,她連忙接過。
阿喜扯著花氏的裙子不放,阿得則是把手指猛往嘴里吸,“祖母,要吃……”
“你們這群餓死鬼,整天吃吃吃!”
罵完了阿喜、阿得,花氏回過頭道:“你們哪來的銀子搗鼓這些吃食?我得進去看看,免得你們又胡亂糟蹋米面和油料!
一碗雞塊哪能滿足花氏的貪婪,她非要進去看個仔細不可。
“我嘴饞,讓阿戎買了些食材回來,變著法子做些小零嘴,這會兒廚房里還忙著,不好待客,就不留你了!被ㄊ系乃览p爛打碰上舒婆娑的冷靜,自然不好使,三兩下就被擋了回來。
出錢的人是老大,和花氏的孫子、孫女一點干系也沒有,管她想用什么名目來蹭東西。
花氏怔了下,怎么這小姐身上還有銀子?都怪她當初沒有留個心眼,把老二家翻個底朝天,否則她能得到的就不只那些銀兩了,是更多啊……
她懊悔得都想掮自己的嘴了。
“讓我進去,一家人站在門口說話不像話。”花氏正想著要使什么法子替自己多爭取一些銀兩,不料回過神來,木門已經關上,她碰了一鼻子的灰。
花氏被落了臉面,氣得臉皮直抖,這是把她當乞丐打發嗎?如果是老二那兩個討債鬼,她還能想罵就罵,想打就打,可對這丫頭說什么都得忌諱著點。
她心里那個不痛快啊,都是這一盆子什么雞塊害的……她低頭往下一看,兩個孩子已偷吃得一當油,她想也沒想大手就往他們的頭使勁地揮過去,“你們兩個餓鬼投胎,也不知道要給家里人留一點。”
這兩個死孩子,她可是一口都沒吃到,那該死的什么塊,怎么香成這樣?
阿得扣阿喜兄妹倆你一塊、我一塊,吃得正歡,哪里知道祖母會忽然翻臉,這一打把阿喜嘴里的半塊雞肉打飛出去,到嘴的雞塊飛了,阿喜可不依,瞬間鼻涕眼淚齊飛,一旁的阿得看見妹妹哭,也加入戰場。
雙簧二重奏,花氏的臉一下變成了焦土。
至于舒婆娑,她才不管花氏心里怎么想,關門后又回了灶間。
榮蕙一看到她就不安地走過來問:“姊姊,祖母她沒為難你吧?”
“你瞧我哪里像被人為難了的樣子?”
榮蕙長長吁了口氣,叨念了聲阿彌陀舒婆娑笑道:“你這丫頭!”
兩人有志一同,不再提花氏。
“姊姊你瞧,我方才照著你的吩咐炸了一遍雞排,表皮松脆是有了,但是厚薄不均,而且還有些硬。”
舒婆娑看著竹篩里的雞排數量,有些無語,看來他們三人的早午晚飯就是雞排了。
這么一想,她的內心頓時淚流成大海。
得,這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她雖然想念上輩子吃過的美食,而且也準備利用它來賺錢,可是天天吃、餐餐吃,真的不必啊……
她心里叫苦連天,但面色不顯,解釋道:“你這是上裹粉時沒有裹好,我再示范一次給你看!
榮蕙在廚藝上有天分,她做出來的炸雞其實知舒婆娑的要求已經八九不離十,但是東西是要賣出去的,尤其是吃食,一定要嚴格要求,要不然怎么出去與別人競爭,把別人口袋里的錢銀放到自己的荷包。
榮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舒婆娑拿起沾過腌料、放置好幾個小時已入味的雞肉排,埋入由地瓜粉及其他材料所調配出的粉里。
“上裹粉前要保證雞排的表面充分濕潤,但是要注意必須瀝干,否則裹粉會不均勻!笔嫫沛哆呎f邊將雞排反復揉壓數次,取出來后,她用手輕輕地按幾下。
榮蕙看著舒婆娑熟練無比地用十指捏著雞塊一角,用力抖動,并聽她道——
“這樣抖一抖,炸好的雞排表面就會出現好看的魚鱗紋。”
裹好粉的雞排立即下鍋油炸,炸到色澤變成淡淡的金黃,便可撈起來。
“你吃吃看!笔嫫沛吨钢旁谝慌詾r干油的雞排。
這已經是榮蕙不知第幾次的試吃了,說也奇怪,她就是百吃不厭。
榮戎也一樣,要不是他在外頭忙著圍雞舍和殺雞,沒空吃,他也對雞塊、雞排等炸物來者不柜,兄妹都是標準的吃貨。
榮蕙點頭試吃,這回還加上評語,“果然好吃,吃起來不會有過多的粉味,還吃得到雞肉的原汁原味;鸷詈陀驼〞r間搭配得剛好,把炸雞炸得香酥不油膩,讓我每天把這個當飯吃,我都愿意。”
“那可不行,掙錢是一回事,你是女孩子,蔬菜、水果都要吃,飲食一定要均衡,要不然將來身材怎么會好?到時候嫁不出去,我可不管你!
榮蕙羞得直跺腳,“我還小,嫁人的事還早。”
舒婆娑笑笑,“也是,那你就盡量吃,把自己吃成馬鈴薯好了!毙液眠@年代的雞沒打一些亂七八糟的激素、抗生素,吃多了,了不起就是多層油脂而已,不怕引來什么疾病。
馬鈴薯?榮蕙面露驚恐地哀叫,“不要、不要,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