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臣給皇上請安--”賀珩一襲藍色錦袍,在綠菊畔雍容至極,絲綢的光澤把他一張俊顏映襯得雪白如玉,“給帝姬請安--”
他在她面前低眉屏息,看來是有些緊張。
原來他一直愛慕玉惑帝姬?在將軍府時,她怎么一點兒風聲也沒聽到?
他果然是個心思深沉的男子,將自己的秘密掩藏極好。
“賀珩啊,你怎么才來?”趙闋宇與他說話的口吻倒十分親近。
聽聞賀珩曾經做過皇子伴讀,想來兩人自幼相識。
“朕這寶貝皇妹病了這兩個月,你倒是頭一回進宮!
“臣想著帝姬猶在病中,不便打擾,最近聽聞帝姬身體大好了,這才斗膽進宮探望!辟R珩輕聲回道:“臣這兩個月出京,搜尋不少帝姬喜歡吃的玩的,特意帶進宮來助帝姬病中排憂!
“賀珩真有心啊--”趙闋宇看了她一眼,“皇妹,朕忽然憶起還有一道折子未批,去去就來,你跟賀珩先在這兒品茶。”
睦帝是何用意?讓她單獨與賀珩相處,教她該如何應對?
這一剎那,蘇巳巳真恨自己不是真正的玉惑帝姬,否則就不會如此難堪,應該能在談笑風生中找到自如的對答。
望著睦帝的背影遠去,她半晌不敢把頭轉過來。天空的流云忽高忽低,投映在綠菊上的陽光,忽明忽暗。
“帝姬在看什么呢?”賀珩終于對她道。
原來他的語調并非天生冰冷,還可以如此溫和,像午夜的泉水。
“在看花瓣上的蝴蝶--”蘇巳巳被逼回眸,淡淡笑道。
這還是第一次她與他如此對視,目光可以直入黑瞳深處,那里有著她從前一直想解讀的心思。
憶起她落水的那天,就是他將她貶往廚房做事的次日,當時她實在想不開,這才跑到城郊站在那茫茫河水邊,也不知何去何從。若非賣身契還在將軍府中,她大概真會順便乘上哪條船隨波而下,走到哪兒算哪兒。
但現在再度面對他,她是真的心平氣和了,想來他其實也沒什么錯。像他這樣心高氣傲的男子,怎會允許自己因為一個小丫頭成為友人取笑的對象,當時的所作所為也是為了維護顏面吧?
無論如何,他救過她,給她三餐溫飽,她是應該一世感激。
“這個季節還有蝴蝶嗎?”他緩緩走近立在她身邊,忽然嘆了口氣,“玉惑,你又在騙我吧?”
玉惑?他居然敢直呼帝姬的名字?這么說他和帝姬之間,關系非同尋常了?
蘇巳巳難掩吃驚的表情,身子明顯僵了一下。
“聽說很多事,你都不太記得了--”他半蹲下來,直視著她的眼睛,“那我呢?還記得我嗎?”
她沉默。本想搖頭,又怕他傷心。
“也不記得了,是嗎?”他澀笑道:“小時候我們常在一起玩的,我是書林苑的伴讀!
“書林苑?”她對宮里這些紛繁綺麗的地名,總分不清楚。
“就是皇子們讀書的地方,”他悉心解釋,“先皇從小把你當成男孩兒教養,所以你也是夏楚唯一一位自由進出書林苑的帝姬!
“可惜讀的那些書都白費了,”她莞爾,“如今我是什么都不記得了!
“慢慢來,總會憶起的。”秋風揚起一片殘花,沾在她的發間,他伸手替她撫去,自然而然的動作,充滿寵溺。
“不過,我倒是記起一件事……”她凝神定氣,決定試探他一下。
“哦?”賀珩的俊顏掠過驚喜,“想起了什么?無論什么,都說來聽聽--”
“我的馬車墜入河中那天,好像看到一個女子也落水了……”她凝視他,“好像是你府上一個丫頭!
“丫頭?我府上的?”他吃了一驚,“玉惑你怎會認得我府上的丫頭?”
“我也不知道,是聽旁人說起的,就是那日墜河時有人在嚷嚷,說另一個掉下去的好像是將軍府上的丫頭,被前來搭救的護衛們聽到了,今天見到你,倒想起這事兒,”她裝毫不知悉,只是微微笑,“賀珩,你府上最近有走丟的丫頭嗎?”
“你終于記得我的名字了--”他的注意力卻全在她這里,輕輕緩緩握住她的手,彷佛這是他們曾經常做的動作,“玉惑,我最喜歡你這樣叫我……”
“方才皇兄不是這樣叫過你?”她實在覺得他有些癡。難怪世人都說,情癡。平素聰穎過人的他,怎會如此?
賀珩反應過來,神情有些尷尬,然而仍舊道:“總之,能聽到你這樣叫,我心甚慰。”
怪不得在將軍府這些年,從沒見他對哪個女子動過心。有玉惑帝姬這樣的絕代佳人停駐心際,他又能看得上誰?
“你還沒回答我,你府上最近可有丫頭遺失?”她清了清嗓子再問。
“我平時沒太在意這些事,得回去問問!辟R珩答復!坝窕螅阍趺春鋈粚σ粋丫頭這么上心?”
呵,也是,他是將軍之子,府里丫頭沒成千也有上百,他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只是她總有一絲奢望,盼著他記得她,留意她……
“我落水那日,那丫頭與我一同掉進河中,事后宮人卻說,沒撈起什么旁人,我只覺得這事蹊蹺古怪!毙南挛⑽@息,她解釋道。
“原來如此。”賀珩頷首微笑,“玉惑你真善良,這個時候還記掛著旁人。”
原來在他心里玉惑帝姬如此完美,簡簡單單一句話就可知她的善良?
那么蘇巳巳呢?在他眼里,一個心存妄念的賤婢,無論做什么都是錯吧……
“啟稟帝姬--”綠宛忽然匆匆而來,“皇上召您去呢!
“皇兄?”蘇巳巳一怔,“養心殿嗎?”
“對,說有急事,請帝姬馬上過去!
這可奇了,趙闋宇知道她在養病,從不煩她離開彤霞殿半步,況且,剛剛才見過,有什么急事非要她馬上過去不可?
“看來的確發生了什么要事,”賀珩從旁建議,“我陪帝姬前往吧!
說真的,她真有些心慌,偌大的皇宮除了彤霞殿她哪兒都不認識,有他作陪,會心安得多……
踏入養心殿,她一眼便看到兩幅畫像。
兩幅男子畫像,一張相貌英挺,一張相貌俊美,卻皆是華衣云冠,雍容至極,看來畫中人非富即貴。
養心殿中為何堂而皇之掛著兩幅男子畫像,而且就在進門處如此顯眼之地?蘇巳巳當下心中猜到了三分。
“皇妹,你來了!壁w闋宇看到她身后跟著賀珩,笑容中似有深意,“方才禮部呈上這兩幅畫像,你道是何物?”
“該不會是有人想求親吧?”蘇巳巳莞爾答。
她的余光稍稍回轉,掠過賀珩微微泛青的臉龐。愛慕玉惑帝姬的他,此刻心中是何滋味?
“沒錯,的確有人來提親了,”趙闋宇道:“北狄和南齊,各派了使者前來,這畫像之中便是這兩國皇子!
她雖不懂國家大事,平素孤陋寡聞,但也聽綠宛講過,如今天下四分五裂,除去夏楚,還有北狄、南齊與大離等國,諸方連年交戰,關系時好時壞,國力大致均衡,相互牽制,暫時誰也滅不了誰。
也正因如此,國與國之間的邦交變得尤其重要,絕不能下錯一步棋、說錯一句話,否則便會引得戰火紛飛,毗鄰失睦。
“皇妹,這二位皇子中,可有你中意之人?”趙闋宇似故意問。
“單憑一幅畫像,哪有什么中意不中意的,”蘇巳巳回答,“總得熟知對方的脾氣稟性,才好決定!
“皇妹怎么說出如此天真的話?”他笑道:“所謂和親之事,重在政治權衡,又不是尋常女子挑丈夫!
“臣以為帝姬說的極是,”賀珩終于在一旁開口附和,“事關帝姬終身幸福,還請皇上派人仔細打聽才好。”
“賀珩果然著急了,”趙闋宇又笑,“帝姬失憶了,你可沒有啊,你該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關系。北狄與南齊如今勢均力敵,得罪了哪一方都不是好事,這才是朕最最頭疼之處。”
“就說臣妹年紀還小,推托過去,如何?”蘇巳巳迫不得已表示。
這副身子不是她的,帝姬的身份也不是她的,假如有一天真正的玉惑帝姬回來了,她若做了錯誤的選擇,豈非害了別人一生?
“你年紀還小嗎?”趙闋宇搖頭提醒,“都雙十年華了,換了普通女子,孩子都生兩三個了。”
玉惑帝姬居然這么大年紀了……她一時間愣住,無言以對。
“前兩年以守孝為借口,推托了不少鄰國求親之事,”趙闋宇又道;“但現下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了,再不嫁,徒招天下非議!
“為臣倒有一個建議,”賀珩卻道:“不知當講不當講?”
趙闋宇轉視他,“但說無妨!
這君臣二人在打什么啞謎?蘇巳巳總覺得這一問一答之中,彷佛隱藏著什么。
“不如就在本朝尋一戶好人家,說是先帝臨終之時指的婚,因為守孝之事遲遲未昭告天下,導致鄰國誤會,白跑這一趟。如今也正好趁此機會澄清帝姬早已名花有主,他們不必再記掛!
賀珩徐徐道來,也不知是現編的還是早已熟謀于心。
“這主意倒是不錯,”趙闋宇盯著他,嘴角泛起壞笑,“不過,這朝中到底有誰能配得上咱們玉惑?賀珩啊,你也該替朕想想,以便朕昭告天下啊!
“臣斗膽,愿為駙馬……”他忽然長跪當下,朗聲答道。
蘇巳巳瞪著眼前的賀珩驚訝得不知所措。古往今來自請為駙馬的,恐怕也只有他一人吧?
都說男兒愛及顏面不愿依附妻子,所謂駙馬,不過是“窩囊”一詞的代稱,然而像他這樣孤高驕傲之人,居然可以為了她自甘委屈,他是有多愛她?
不,應該說,他是有多愛玉惑帝姬……
“很好,很好!”趙闋宇哈哈大笑,頻頻頷首說:“賀珩,朕等了這么多年,就等你這一句。你可知道,朕一直就想把玉惑嫁給你?”
難怪這睦帝明里暗里似乎話中有話,原來是在試探賀珩。
只是他們都忘了,應該先問問她自己的意思吧。
不,是玉惑帝姬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