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巳巳望著鏡子里那張完全陌生的面孔,覺得自己像在作一個夢。
那是一張絕美的臉,恍若瑤臺仙子,傾國傾城皆不足以形容,芍藥牡丹亦難以爭艷,如果說有一點點瑕疵,大概就是過于蒼白。
將軍府中也算美眷無數,可她從來沒有見過像這般的綺色。
這到底是誰的臉?為什么會變成她的容顏?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能感到強烈的疼痛--據說在夢中人是無感的,為何她還會感覺如此真實?
如果不是夢,那她一定瘋了。
仔細回憶昏迷前的情景,她只記得自己站在水畔獨自哀泣,天空中電閃雷鳴,驟涌著紫色的陰云。
她看見一輛馬車像失控般朝自己狂奔而來,砰然一聲撞擊,連人帶車一同跌入水中。
她不識水性,只覺得自己在碧波中無助沉溺,彷佛有白色的花朵在她眼前盛開--那是一個與她同時落入水中的女子。
女子的衣裙隨波飄蕩,如花綻放。
這彷佛是她最后的記憶。
當她轉醒,四周的一切都變了,金絲做的紗帳,織錦連綿的云被,琉璃般的明鏡,碧玉編成的珠簾,這是一個比將軍府更加奢華炫目的地方,宛若天宮。
她的臉也變了。
從一個相貌尋常的小丫頭,變成一個神仙妃子般美麗的人物,讓她呆怔鏡前不知所措。
“帝姬--”不知哪里繞出來的一個婢女,打扮得比將軍府里的小姐還要華貴,在她身后驚喜叫道:“帝姬,你醒了”
帝姬?這是在喚誰?
蘇巳巳半晌沒回過神來,只轉身詫異地望著來人。
“皇上吩咐下來,一旦帝姬轉醒,立刻稟報,”婢女笑盈盈上前,扶她坐下,“這下好了,請讓奴婢替帝姬梳妝!
“帝姬?”她覺得自己連說話都有些困難,“這位姊姊……你是在叫我嗎?”
“帝姬,你怎么了?”那婢女狠吃了一驚,忙蹲到她膝邊仔細端詳,“是了,太醫說帝姬醒后或許會失去一些記憶,看來果然如此。”
“失去記憶?”天啊,她倒寧可自己失憶,也比現在這種莫名的狀況好。
難道她已經溺水而亡,輪回轉世,再度為人?
那上蒼也太厚待她了,是看在她前世凄楚的份上讓她投生于皇家,給她一世榮華?
她其實并不在乎生死,只是有些事情尚未得到答案,她不想帶著遺憾抹滅前一世的記憶……
“這是哪里?”蘇巳巳聽見自己問道:“現在是什么年月?”
“帝姬,你真不記得了?”婢女焦急地望著她,“這里是彤霞殿,現在是玄華五年!
玄華五年?難道她還在夏楚?還是她落水的那一年?
這么說……她并沒有輪回,依舊鎖在這個時空,這個年月。
“當今皇上仍是睦帝?”蘇巳巳遲疑地道:“那……我是誰?為何,你喚我帝姬?”
“因為您是睦帝唯一的親妹,玉惑帝姬。 辨九⌒囊硪淼氐溃骸暗奂,您真的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
玉惑帝姬?呵,是了,她知道夏楚國鼎鼎大名的玉惑帝姬,天下誰人不知?
這些年她在將軍府中,亦早已聽說關于這位帝姬的奇聞軼事。
據悉,這位玉惑帝姬,本名就叫趙玉惑。通常為了避諱,封號不會用自己的閨名,但她就是我行我素,親自向睦帝請命,昭告天下“玉惑”是她唯一的名字。
據悉這位玉惑帝姬自幼充當男孩教養,文韜武略不在睦帝之下,先皇駕崩之時,還曾有意立她為女帝。
然而她終究為了夏楚的穩定,讓位于兄長,隱居幕后。
但睦帝對她向來倚重,國中大事無論急緩皆與她商議,她輕輕皺一皺眉,整個夏楚都會動蕩三分。
玉惑帝姬是夏楚女子的驕傲,她也曾一度引以為榮。
沒想到如今她竟變成了她?到底是什么神奇的力量讓她擁有玉惑帝姬的面容?
就算作夢,她也不敢奢望自己變成玉惑帝姬啊……
“這位姊姊叫什么名字?”蘇巳巳迷惑地看著眼前的婢女。
“帝姬您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名喚綠宛!蹦擎九B忙答。
“哦,綠宛……”她習慣了稱喚別人姊姊,在將軍府的時候就是這樣,一時間改不過來,“我昏迷之前,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帝姬微服出訪,路遇劫匪,驚了馬兒,結果連人帶車摔入河中,等護駕侍衛趕到,帝姬已經嗆水昏迷,幸好搶救及時,沒有性命之憂!
沒錯,應該就是那一天了!河邊,馬車,撞擊,墜落……難道她靈魂出殼,附在玉惑帝姬的身體里?
“綠宛,跟我一同落水的那個女子呢?”蘇巳巳急問。
“哪個女子?”她搖頭不知,“當時只救起帝姬一人,河中再無旁人!”
難道她的身體已經隨水飄走了?那么,玉惑帝姬的魂魄又在哪里?
蘇巳巳只覺得眼前這番遭遇如此詭異荒誕,撲朔迷離,想解卻無從解起。
事到如今,只有暫時代替玉惑帝姬在這宮幃中生活下去,直至找到靈魂歸位的方法。
可是,她這樣一個無知無識的丫頭真能成功假冒,不露出一點兒破綻?
她在迷惑中涌起一絲害怕,彷佛迷霧中找不到歸路,只覺得無依無助,天地蒼茫。
幸好,她還可以假裝失憶。
“皇妹,你可大好了?”
沒想到睦帝趙闋宇竟是如此年輕俊朗的男子,與戲臺上那些戴著假胡子的皇帝老頭兒毫不相似,他從無嚴肅拘謹的神態,總是那般調皮笑著,精明的眼眸熠熠發光,不似她的兄長,倒像她的弟弟。
蘇巳巳相信這對兄妹感情的確極好,每天下了朝,趙闋宇第一件事情就是到彤霞殿探望,噓寒問暖,送東送西,就連后宮最最受寵的嬪妃,大概也沒受過這般關懷。
久而久之,蘇巳巳倒真把他當自己親人一般,畢竟從小到大沒人像趙闋宇這樣待她。
其實冒充帝姬也不是什么難事,或許舉止要優雅一些,說話要緩慢一些。她也算在將軍府見過些世面,琴棋書畫這些年也識得一二,斷不會捅出什么樓子,丟太大的丑。
失憶真是一個很好的借口,遇上不懂的她便說不記得了。趙闋宇也不疑有他,總是為她耐心解釋。
她養病這一兩個月間,夏季漸漸轉淡,到了秋風驟起時候。
她特別珍惜這明媚的秋色,每到下午便到御花園曬太陽,在新栽的綠菊旁飲一壺茶水,聽宮伶彈唱。
今日一如往常,趙闋宇處理完朝務便陪她在此小坐間談。
“多謝皇兄掛念,臣妹已經好多了,”蘇巳巳道:“只是有些事情,腦中仍舊模糊!
“不妨事,之前你為國事操勞諸多,也累壞了,”趙闋宇柔聲說:“也趁著這次養病好好歇息。”
“臣妹聽這曲子甚是特別,怎么跟宮中素來演奏的雅樂不太一樣?”她一直覺得奇怪,今天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
“皇妹不喜歡嗎?”他神秘笑道:“聽人說,這是你前度南巡時偶然聽到的曲子,回宮后一直念念不忘,某位有心人便替你尋來了曲譜,親自教導宮伶演奏,希望助你玉體早日康復!
“哦?難怪臣妹我覺得這曲中有民間風味,樸素有趣!碧K巳巳頷首,“如此說來,得好好感謝一下那尋曲之人!
“拿什么感謝呢?”趙闋宇言中越發意味深長,“人家要的,可不是咱們能給的!
“不能給?”她詫異不已,“這可奇了,天家什么沒有,不能給他?”
“人家是要天家帝姬許配予他,”他莞爾道:“皇妹,你說皇兄能不能給?”
蘇巳巳一怔,好半晌才明白其中意思。
原來這獻曲之人是玉惑帝姬的愛慕者,想必亦是非富即貴之人,不求權財只為情。
說實話,這當下她倒是有些羨慕玉惑帝姬,能有人愛慕她如此……相比之下,那個連暗戀都遭唾棄的蘇巳巳,實在太可憐了。
“皇兄,你說的這人到底是誰?”蘇巳巳忽然很想知道此人的名字,“恕臣妹失憶。”
“說來也算與你匹配之人,”趙闋宇正色道:“他家朝中勢力太大,朕本也打算嫁你過去牽制他家,只是……怕你忘不了慕容!
慕容?打哪兒冒出一個慕容?是玉惑帝姬的舊情郎嗎?
蘇巳巳只覺得這其中的關系著實復雜,看來她說話得小心為妙。失憶歸失憶,但若將什么刻骨銘心的愛戀也遺忘,終歸會惹人懷疑。
“皇兄說此人朝中勢力太大?”她故作輕松笑問:“是丞相之子嗎?”
“還以為你會問慕容是誰呢--”趙闋宇愛憐地攏起她的發絲,“無論如何,忘了他最好!
她垂眸不答,彷佛回避一般,態度曖昧。
她想,這樣是最適宜的表現吧。
“喲,說曹操,曹操到!”趙闋宇忽然望向花叢另一頭,笑了起來,“那替你尋曲譜的人來了!
蘇巳巳一愣,好奇地抬頭,目光與來人碰了個正著。
是他!
心猛烈狂跳,在她看清來人的容顏時,若非靠在椅上,她難保不會失態。
賀珩,時隔兩個月,她終于又見到了他。
他可知道這段日子她心心念念想的都是他,總在計劃著待靈魂復位后,要如何回到將軍府去……
可他呢?還記得她是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