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大任見她辛苦,自告奮勇道:“這樣不方便,我?guī)凸媚锬门冒伞!?br />
這會兒藍小玉編貝般的玉齒咬住了下唇,硬生生壓抑住笑意。她揚聲故意反問道:“公子要拿這把琵琶?難道公子不但會讀書,還精通音律,要幫我彈曲伴奏?”
“我、我不行——”羊大任連忙否認。
此話一出,不只同行友伴哄然大笑,連丫頭們都掩嘴偷笑起來。哪有堂堂男子漢在眾人面前大聲宣告自己“不行”的?
羊大任的臉皮薄,被這么一取笑,臉慢慢的紅了。他本就是白凈書生樣,臉一紅特別明顯。
“害臊?!”
“臉皮子真薄,這還是個男子漢嗎?”
“真不行,也別在這兒承認嘛,多丟臉!”
“還想拿小玉姑娘的琵琶,那可是人家的寶貝哪,怎能隨便交給你?”
眾人大肆取笑,羊大任也沒有生氣,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藍小玉。
“是這樣嗎?藍姑娘,如有得罪,請多包涵——”
友伴乘機起哄,“口說無用,沒點誠意!是男子漢就先干為敬!”
“是嘛,來來來,喝酒!”
丫頭們都很會看眼色,趁氣氛正熱鬧時,已經(jīng)幫眾公子都斟上了酒。羊大任也不啰唆,舉杯對著藍小玉照了照,“那我就以這杯酒致歉,若有唐突之處,請藍姑娘大人有大量,別放在心上。”
說完,仰頭把酒一口喝完。他的臉被酒意一沖,更紅了。
“誰要你喝酒了,自己愛喝,可別怪到我頭上!眿舌僚渖涎鄄ㄒ粧撸娙硕紩灹。
“小玉,不許無禮!碧m姨寵寵地輕斥一句,不痛不癢的,輕輕提醒道:“不是要唱首曲子嗎?唱什么呢?”
“是,那小玉就獻丑了!
說是獻丑,卻是從人到曲,沒有一絲一毫丑,人美、嗓子更美,白皙素手輕撫琵琶,櫻唇微啟,字字如珠玉般悅耳清爽,時而纏綿,時而輕快,時而高昂,時而低回。一曲唱罷,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出,整個是失神了。
如此美妙的歌聲,只有天上才有吧。凡人如羊大任,想要聽到,大概也只能等發(fā)夢的時候了——
藍小玉又唱了一首短曲,便翩然離去。臨走只是很快的又瞟了發(fā)呆的羊大任一眼,抿著小嘴兒偷笑,像在取笑他的呆。
但羊大任毫不介意,只是悵然若失的盯著那扇她離開后合攏的門,良久良久,連旁人跟他說話,都沒聽進去。
他的友伴們果然沒有騙他,今日一行,真正令他大開眼界!
***
不過才數(shù)日之后,羊大任又見到了仙女般的姑娘。
友伴們相約春游,呼朋引伴,一起到西山去踏青。他們這群全是在官學里認識的同學,出身達官貴人或名士書生之后,屬天之驕子一流。羊大任混在里頭,還挺突兀的。
因為他不但年紀最輕——才十九歲,還是鄉(xiāng)下來的,從沒到過京城,莫名其妙的就考過了鄉(xiāng)試,一路考取進士,很快的就要當官去了。
偏偏他背后真的勢力雄厚。他的姊夫是雁永湛,也就是金陵六王爺?shù)莫毶鷲圩;而一路到了京城,則是托了七王爺在為他張羅打點。此外,加上羊家還有弟弟、侄子們,分別也都考過了貢舉、童子舉,目前在國子監(jiān)讀書,將來勢力結合起來不容小覷,得趁早開始巴結才是!
所以一有飲宴玩樂,都不忘邀羊大任同行——反正他這書呆子兼土包子的反應常常挺逗的,大伙兒表面上不說出來,心里都在嘲笑,可有趣了。
結果上了西山,反而是四體不勤的這些同伴丟了臉。
羊大任果然是鄉(xiāng)下來的,腳力特別好,一路觀景、爬山神色自若,其它人都喘吁吁的要找地方休息了,他還一臉困惑地問:“不是才爬了一半嗎?”
“你……你自個兒爬吧。”
山腰有間香火鼎盛的名寺,旁邊還連著一座景觀雅致的花園,平日就有不少游客在此流連,只要花點香油錢,里頭也有素粥、茶水供應,眾人呼擁著進去休息了,把羊大任丟在后頭。
羊大任則是被西山的壯麗景色迷住。他自小一路讀書到大,父母早逝,只靠姊姊一人獨立支撐家計,環(huán)境不好,根本無暇玩樂。來到京城之后,處處皆風景,加上此刻心境輕松,生活無憂,自然有機會就要把握。所以即使友伴們都丟下他了,一個人還是信步繼續(xù)沿著山路走下去。
這么左繞右繞,居然繞到了名寺后頭。山路漸漸轉小,兩旁有夾道濃蔭,十分舒適。前頭似乎有個花木圍繞的小涼亭。
天底下就有這么巧的事,涼亭中的幾個人影,這會兒遠遠看著,好眼熟。或者該說,好耳熟。
“誰說的,我可都是用心唱——”這嗓音如銀鈴般清脆悅耳,聽過一次的人就不可能忘記。
旁邊的丫頭們全笑鬧起來。不在黃鶯樓里,她們全都活潑多了。一群麗人不知道正在爭執(zhí)什么。羊大任的腳步緩了,終于,在大樹旁停住。
“小玉鬼扯!”
“明明就是瞎唱!”
“哪兒是瞎唱?別亂給我安罪名!笨刹痪褪撬{小玉,她挺不服氣地辯解著,“我可都是仔細選過獻唱的曲子——”
“你那日唱了‘霸王卸甲’!”
“有什么不對嗎?”她說得振振有辭,“這可是一套很難、很難的武曲呢,練成時,梅姊還說我指法大有精進了。”
“來的可是兵部的紀將軍哪!”丫頭們又叫起來,一面還要笑,忙得很,“他離解甲歸田還早得很,人家還要在仕途上多經(jīng)營幾年的,你居然唱楚霸王戰(zhàn)敗時的悲歌給他聽!”
“橫豎他又聽不懂。我唱完之后,將軍還直夸獎,自稱是我的知音呢!”藍小玉甜美嗓音中透出了一絲絲不以為然。
“你老是這樣胡鬧,總有一天遇上了聽得懂的,看你怎么收場吧!”稍微年長一點的丫頭雖然笑出了眼淚,還是邊揩淚邊勸戒。
“不會的!彼行┌脝实卣f,“要不是粗人,就是些草包來聽歌。曲子練再多、練再精,也都沒有人關心。充其量我也只是個歌伎,唱歌讓老爺們助興,好多喝兩杯酒而已——”
“別這么說,像那日官學的公子們也來過呀,他們可全是讀書人呢!
“就是嘛,我看那羊公子就很不錯!人斯文,長得也挺好的,看起來很飽學呢!我還聽說,人家他是本榜的探花郎!”
藍小玉這時轉了過來,羊大任正好可以清楚看見她小嘴微微鄙夷地撇著。
“是嗎?他有這么厲害?那難道是我認錯人了,怎么堂堂一個探花,連我唱的是‘塞上曲’都聽不出來?我唱完了,還夸說唱進他心坎兒里。真好笑,他可是出塞的昭君,正要和親去的!”
羊大任的耳根子慢慢辣起來,麻麻癢癢的感覺一路往臉上爬。
被一群妙齡少女在背后談論就夠尷尬了,其中美如天仙的一個,還對他如此鄙夷。
那日他確實不知她唱的是什么曲,只覺得她的嗓子宛轉美妙,高昂低回處都觸動他心弦,忍不住出口贊美;之后余音還硬生生繞梁了好幾日,腦海中都是那旋律,揮之不去。沒想到,在她眼中,他竟是如此不堪又愚魯。
在金陵還好,到了京城,放眼望去,連平民走卒都有種雍容之度,讓他處處覺得自己蠢笨。雖然考中了人人稱羨的進士,成績還非常好,但那都只是他博學多聞、聰明絕項的姊夫認真教導之功,與他自己甚無關聯(lián)。
此時聽藍小玉這么一說,他那股自慚形穢的難受感又加深了。
“抱歉!我確實對琵琶,不,對所有絲竹樂曲都毫無所知。”他忍不住脫口而出。
涼亭中說笑的眾人聞聲,都是大吃一驚,笑容全都瞬間消失了。藍小玉刷地轉身,赫然看見直立在樹下的他。
她杏眼圓睜,俏臉兒整個發(fā)白。
“你、你、你……”想了半天,她才勉強迸出一句:“你為何鬼鬼崇崇偷聽我們說話!”
“小玉,不可無禮!迸阒麄円坏纴淼膵邒哌B忙制止,一面急急向羊大任道歉:“羊公子千萬別放在心上,這些姑娘沒有惡意,只是年少無知,愛胡鬧說笑而已——”
“不,小玉姑娘說的不錯,我的無知確實褻瀆了那么美妙的歌聲。”羊大任絲毫沒有動怒的跡象,白凈的臉再度漲紅了,“以后我不會再隨便上黃鶯樓去鬧笑話了,請小玉姑娘息怒。”
說完,他還彎腰做了個揖,然后轉身準備離去。
“小玉,快道歉!”
“是呀,小玉,他都要走了!”眾人急了,猛數(shù)落起藍小玉來,“你胡鬧也鬧過頭了,快跟羊公子賠不是!”
藍小玉也急了,頓足道:“沒人要你別來,你不用這樣——”
但羊大任已經(jīng)走遠了。人高腿長,修長的身影一下就消失在林蔭的深處。
“看吧!惹惱了一個探花郎,人家以后可是會飛黃騰達的!”嬤嬤板起臉教訓道:“你老是這個愛胡鬧的脾氣,都是大姑娘了,還這么幼稚!回頭讓蘭姨好好教訓你一頓,這次不能輕饒你了!”
情況急轉直下,秀美絕倫的小臉立刻垮了下來,仿佛被烏云籠罩。
這回,真的糟糕,禍闖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