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了嗎?
鄭毓廷思索了片刻,一時竟想不起他目前到底是幾歲?
從不曾在意過歲月流逝的他,反常的坐在花廳內,獨自追溯著過去,在回憶中尋找著他時常忽略的往事。
守在附近的下人,偷偷交換著納悶的眼光:他們家侯爺從不發呆的,今天是怎么了?
“兒子,你在發呆?”老夫人進了花廳,見鄭毓廷心不在焉的坐著,當下訝異道:“出了什么嚴重的事?”
“……”
“哪有水災?哪里干旱?或是,你又得去打仗了?”
鄭毓廷冷淡的搖頭,他不過是在沉思。
老夫人扯了扯嘴角,“聽說你約了元朗在花廳用晚膳,我來湊湊熱鬧!
“晚膳時間未到。”他想獨處。
老夫人不解的端詳兒子!澳阌行┎粚,在想什么呢?”
“我幾歲了?”
“這是啥問題?”老夫人愕然!澳銊偟蕉⒅,三十歲呀,怎么連自己的年紀也忘了?”
鄭毓廷無語,心想宋雨薔大概十六七歲左右的年紀,和豆蔻少女相比,他確實是老了。
“你總是繃著臉,沒有表情,明明三十出頭,看起來卻像年紀一大把的老古板。”老夫人感嘆道。
鄭毓廷彷佛沒聽見母親的話,兀自喚下人去請小公子過來用膳。
老夫人覺得沒趣,不知該如何與兒子攀談,自己無聊的低聲嘀咕:“比方說雨薔那丫頭,總是裝得一副羞澀柔弱樣,明明都二十六歲了,卻像十六歲少女那般年輕!
鄭毓廷猛地盯住老夫人。
“你看啥?”老夫人被他遽然發光的眼神嚇住。
“二十六?她有這么大的歲數?”
“是呀,只要你和她一樣笑口常開,你也會顯得年輕一些。”
“她該不會是二十六歲了仍未成親吧?”鄭毓廷再問,全神貫注的等待母親回答。
老夫人嘆息,點頭。
鄭毓廷搖頭,“簡直荒唐!
當今世上的女孩兒,多半十五六歲就嫁人了。宋雨薔獨身至今,稱得上異類一個。
鄭毓廷為她又詫異了一回。無端的,卻有一股安然、愜意之感,在他內心深處滋生擴散。
她仍未嫁、她仍未嫁……可他安然什么?愜意什么?
鄭毓廷暗咒自己。即使宋雨薔孤寡終生,與他何關?
“娘,您每次選進門的女人都……有夠獨特。”
“你莫非是討厭雨薔?”老夫人困惑。兒子對雨薔出奇的在意,可她分辨不出兒子的在意,是敵意或別的意味?
“娘對她了解多少?”
“她呀,從小就是個調皮的孩子!崩戏蛉搜谧於,一副很喜歡宋雨薔的模樣!霸孰m然頑劣,卻還沒有她五成的功力!
“您喜歡她?”鄭毓廷不明白,娘有什么可高興的,找一個比元朗更頑劣的人進門,值得高興嗎?
“雨薔是個好孩子。”
“她真是娘的親戚?”他讓宋雨薔表里不一的變化打亂了心思,無法將她跟“好孩子”三個字連在一起。
“當然是真的。雨薔并沒什么壞處,只是有些古怪的嗜好罷了!
“古怪的嗜好?”
“你為何如此在意她?”
“……”他不希望母親引狼入室。
老夫人看見兒子眼里的戒備,不以為然道:“雨薔不會傷害任何人,你不用防備她!
“即使她有古怪的嗜好?”他不露情緒的追問。
“是呀,嗜好!崩戏蛉松酚薪槭碌拇蛄克
鄭毓廷發現母親故意吊他胃口,立即起身!拔遗扇巳フ{查!
宋雨薔彷佛一團迷霧,困住了他的視線,令他看不見別的東西,只想將她看仔細,看她隱藏著什么秘密。
“不必了,她的事情我都清楚!”老夫人趕緊挽住兒子的手,“她的嗜好是喜歡小孩子!
他抿了抿唇,“這有何古怪?”
“怪就怪在,她喜歡到見不得孩子受苦,為此,她收養了八個無家可歸的小娃娃!
“八個?”鄭毓廷感到不可思議。
二十六歲未成婚的女子,竟養了八個毫無瓜葛的孩子,古怪二字,根本不足以概括她的異常!
鄭毓廷當即想到:國之將亡,必有妖孽。
“這下你該曉得雨薔為何二十六歲了,仍嫁不出去吧?”老夫人語氣遺憾的繼續說:“她家并不富裕,有人向她提親,她也要帶著收養的孩子一起嫁,人家自然不肯娶她。”
“她爹娘不管她嗎?”
“雨薔的雙親是江湖中人,性情豪邁,不拘小節,仁慈又仗義,一向縱容雨薔,任她為所欲為。據說雨薔收養的孩子,有的是她雙親在外頭見了可憐,撿回家照顧的,她算是繼承了父母的習性!
“……”果然是“子不教,父之過”,鄭毓廷決定今后要多關心兒子。
“前陣子雨薔的父母病亡,家產也全部用盡了,雨薔便帶著一群孩子來投靠我。我想咱們府里空著的屋子不少,分一塊地方給她住一段日子并無大礙。況且她照顧孩子的本事高,正好元朗沒人敢伺候,我就讓她去管教。”老夫人說到這里,滿意的微笑。頑皮的元朗,自從有了雨薔的照顧,這陣子真是變得懂禮貌,懂規矩了。
鄭毓廷只覺世間所有離譜的事情,在這時全遇見了。
他無力反對老夫人的安排,只是問:“娘讓她住在哪?”
“后院,花園旁邊那個大院子。”
“我先走了。”鄭毓廷跨步離開。
老夫人驚訝地問:“去哪?快上菜了,你不是要和元朗一起用晚膳?”
“你們先用。”他頭也不回的遠去。
老夫人一愣,仔細回想著兒子異常的表現,突然意識到,兒子恐怕是看上了宋雨薔。
可是兒子才剛回家,怎么才一會兒工夫,他便看上了那個奇特的姑娘?
位于侯府的后花園旁邊,有一座大院子,院中房屋眾多,綠草茵茵。
宋雨薔帶來的孩童,全住在這座大院子里,平時都不敢亂跑,每天乖乖的待在院子里,等她服侍好了鄭元朗,再回來照顧他們。
“姊姊!”年紀最大的大寶,正在院子里曬衣裳,一見宋雨薔,喜出望外的湊了過去。“你今天回來得真早,不用照顧小公子?”
“他爹把我調開了,不準我接近。”宋雨薔先是哀嘆,接著放聲喊道:“二寶、三寶、四寶……統統出來幫忙,別讓大寶一個人干活!”
霎時,沉靜的院子因她一吼,熱鬧了起來。
一轉眼,就見屋子里鉆出七個大大小小的娃娃,整齊的奔向宋雨薔。
“姊姊回來了,真好!”
宋雨薔俯身,抱起走路不穩的八寶,咕噥道:“一點也不好!
靖遠侯不準她再接近元朗,顯然是把她當成禍害。
盡管她是老夫人的遠親,但在侯府里,發號施令的人是鄭毓廷。假如他非要掃她出門,老夫人又能如何?屆時她帶著八個孩子,要到何處安身?
想到這一點,宋雨薔十分煩惱。假如鄭毓廷找她麻煩,她若不認命的承受,必定會被趕出侯府吧?
孩子們察覺到她不開心,爭先恐后的擠到她身邊,逗她笑。
鄭毓廷走向后院,映入眼簾的,就是一群娃娃拚命討好宋雨薔,向她爭寵的情景。
她心事重重的坐在草地上,抱著身邊的孩子輕撫著,憂慮的容顏,因此起彼落的童言童語,慢慢轉變,最后,終于露出了開朗的笑靨,陪孩子們一起笑。
此時的她,沒有任何威脅,溫柔和藹,比任何一位母親更慈愛;從她身上散發出的柔光,甚至比天上的陽光更燦爛。
鄭毓廷踏進院子里,移不開凝望著宋雨薔的視線。
她嬌艷的雙頰浮現出淡淡的紅暈,讓他心魂蕩漾,胸口內傳出了前所未有的怦然悸動。
即使宋雨薔表里不一,她的真實性情可能比他兒子還要頑劣,但她依舊強烈的吸引著他。
那溫柔時的甜美,那邪惡時的妖媚……他都看見了,無法忽略,無法忘卻。
鄭毓廷皺起濃眉,默默的計算著院子里的人數。一、二、三、四……她果真帶了八個孩子。
“姊姊,那邊有個怪叔叔!睅讉孩子發現了鄭毓廷的存在,紛紛緊張的提醒宋雨薔。
她轉頭看去。
鄭毓廷一身黑衣,高大的身子擋在院子門口,恰似一道難以逾越的高墻,阻擋了外面的新鮮空氣和光亮,使得院子里漸漸的暗沉。
“侯爺!彼斡晁N戒慎的站到一群孩子身前,像母雞在保護小雞。
鄭毓廷腦中仍充斥著她變化不定的表情。
她對旁人溫柔害羞的神態,對元朗邪惡狡黠的模樣,以及對她的孩子們慈愛柔情的面貌……一時間,他恍惚了,擺脫不了她的一顰一笑,善變的風情。
彷佛有一張突如其來的情網,將他緊緊的束縛住了。
“請問……”宋雨薔有些疑惑,謹慎的端詳他沒有表情的面孔,“侯爺,您是來趕我走的嗎?”
他英俊的臉一片淡漠。
她猜不出他的心思,端詳了他許久,看著他迷人的五官,禁不住遐想:當他笑起來時,會有多好看?
“我不會趕你。”他低沉的嗓音,慢慢的響起。
宋雨薔無來由的心跳加快,細聲道:“您是說,要我服侍您,這……您仍堅持不讓我繼續照顧元朗?”
她問得語氣好憂傷。
為了她的孩子們有個安身之處,她只能放棄可愛的元朗,轉而侍奉元朗的爹了;即使這個爹對她有成見,八成不會給她好日子過。
“您若是非要我服侍您,沒有我就不行,那我……只好答應了!钡炔坏洁嵷雇⒌幕卮,她無奈的妥協。
鄭毓廷聞言,仍不表態。
宋雨薔陪他曬了一會兒太陽,感到不耐煩了,抬頭瞪他。
“你不會反悔了,現在就要趕我離開吧?”如果是,麻煩他趕緊說一聲,省得她還得在他面前唯唯諾諾,浪費力氣扮可憐。
鄭毓廷不回答,反而巡視了周圍的孩子們一眼,問她:“這里面,真的沒有一個是你的親生骨肉?”
“啥?”宋雨薔愣了半晌,沒好氣的回答:“我尚未嫁人呢!”
“沒嫁人也可以生孩子。”
“什么?你想敗壞我的名節?”
“據我母親所說,你已經不需要名節了。”
二十六歲的女人,帶著八個孩子,壓根嫁不出去,名節對她還有意義嗎?
“侯爺,你究竟是來做啥?找我麻煩?”平和的氣息從宋雨薔身上一點點的消失。
鄭毓廷端詳她慢慢陰暗下來的臉,挑了挑眉。她的神色變來變去的,比演雜耍的更精采。如此特別的女子,留在身旁,用來觀賞,也算一件趣事。
“你不愿伺候我,盡管陪伴元朗,我不勉強了!笨丛谒砗筮@么多個孩子的份上,他不再為難她了。
他不愛孩子,卻佩服她有耐心收養無家可歸的孩童。而且她照顧這些孩子的景象,令他感到溫暖,讓他看見人世間還有一種美好的、無私的情懷。
“你說啥?”宋雨薔很困惑,不確定他說了什么。
“你自便!编嵷雇⒉坏人斫馇宄脑,徑自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