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元朗午睡醒來后,聽說父親要和他一起用晚膳,開心得大聲歡呼。
“爹很少跟我用膳的,以往只讓我自己在屋子里吃飯,太好了,晚上又能見到爹了!”
“真是可憐的孩子,不過吃一頓飯而已,居然能高興成這樣!彼斡晁N并不為他高興,反倒是看不起孩子的爹,如此疏遠親生骨肉。
“你懂什么?我爹日理萬機,非常忙碌的!”鄭元朗兇狠的瞪她。
宋雨薔并未向他邀功,鄭元朗并不曉得他爹愿意跟他吃飯,還是看在她苦苦請求的份上。
“他又不是皇帝,還日理萬機咧!
“不許輕視我爹!”
宋雨薔翻了翻白眼,抓他下床。“快梳洗,夫子正在書齋等你,下午你還得讀書練字。今天罵我人面獸心,不錯啊,你的用詞比以前豐富,全是我的功勞,明白嗎?”
鄭元朗氣結。宋雨薔在他面前總是強悍無比,在外人面前又裝得柔弱可憐。
“你一定是妖怪變的!”心里不服氣,鄭元朗猛地端起洗臉用的盆子,毫無預警的將盆里的水灑向她。
宋雨薔眼捷手快的在他搞怪之前,搶先手指一動,抵住水盆,使得他灑不出的水,一個反撲,淋到他自己身上。
頓時,只聽嘩啦聲一響,鄭元朗的衣裳全濕透了。
宋雨薔漫不經心的擦掉手指沾到的水滴,對著神情愕然的小公子,道:“老夫人交代過你的夫子,上課時,你若遲到一刻,就罰抄《孟子》一遍。不想晚上抄書抄到半夜,你最好乖乖的換上衣裳,趕緊出發。懂嗎?”
話說完,她捏著他柔嫩的臉頰,朝他露出街頭惡霸才有的邪惡笑容。
再次遭到挫折,沒能欺負到宋雨薔的鄭元朗,萬分不甘心,撇撇嘴角,哇的一聲,嚎啕大哭。
“嗚……”洪亮的哭聲,再次傳到侯府各處。
鄭毓廷帶兵打了勝仗,朝廷的賞賜自然豐厚。
一箱箱寶物抬進侯府,隨便一件東西都比人命還值錢;然而,鄭毓廷看上眼的卻只有皇帝送來的兩匹西域寶馬。
他來到馬廄外,馬夫正在清洗馬匹。
新到的寶馬,體態勻稱,健壯結實,渾身雪白找不到一點雜色。
鄭毓廷叫來管家,吩咐道:“這兩匹馬一母一公,是母子,不必隔開來安置,把它們關在一起……”
他的話剛說到一半,不期然的,聽見一陣熟悉的哭聲,從不遠處的院落飄了過來。
鄭毓廷眉頭一皺,回家沒多久,便聽兒子哭了兩次。他記得兒子十分調皮,卻不愛哭,怎么隔了兩年沒見,變得那么愛掉淚了?
看著眼前兩匹雪白的寶馬,相互緊貼,彼此磨蹭,好不親密。雖是畜生,也有母子親情。鄭毓廷一向冰冷的心被觸動了。
他不禁要想,自己是否待兒子太冷漠了?
“小的這匹給小公子!彼R時起意,送一份禮物給兒子!澳銈內」舆^來馴馬!
即使再不喜歡孩子,元朗終究是他的骨肉,或許他該聽母親的話,多與兒子親近。
“慢著。”主意一變,鄭毓廷喚回下人!拔矣H自去!
順著連綿不絕的啼哭聲,鄭毓廷再次走到鄭元朗居住的院落。
“嗚嗚嗚……”孩子越哭越兇了,那聲音倒不像是傷心難過,反而像在賭氣一般。
鄭毓廷無聲的來到屋子前,毫不意外的,聽見宋雨薔溫柔的安撫孩子——
“別哭了,元朗,你哭得我心都碎了!
她的語調好溫柔,好動聽。鄭毓廷冰冷的心又動了。如此溫柔的女子,不知許配了人沒有?
若她尚未婚配,就憑她溫柔的性情與嗓音,他愿意收她入房。
“嘿嘿!”霍地,一聲冷笑乍起。
宋雨薔的溫柔嗓音陡然生變,充滿了戲謔的意味。
鄭毓廷一怔,懷疑自己聽錯了。
“話說回來,元朗呀,你流淚的樣子可真動人哪!”宋雨薔變得邪惡的聲音,更加清晰的傳出屋外。
“哇啊啊啊……”受到刺激的鄭元朗哀號得更凄厲。
見多識廣的鄭毓廷,忽然腦海一片空白。
屋里的宋雨薔,正一手按住鄭元朗,一手搔他的癢,欺負得小娃娃又哭又笑又掙扎。
“來,姊姊親一口。”她霸道的輕啃著小男孩柔嫩的臉蛋,一身作威作福的氣勢,無可披靡。曾經的溫柔靦腆,不翼而飛。
“嗚!你那么大,當我娘都行了,居然好意思逼我叫你姊姊?不要臉!”
“你說啥?”宋雨薔甜美的笑顏,倏地陰暗,盯著不斷反抗她的小公子,低聲問:“我,年紀大了?”
“不……不……”調皮搗蛋的鄭元朗被她眼中的陰暗嚇到了,主動求饒,“姊姊,姊姊!”
“乖,呵呵呵!”
“嗚嗚嗚!”他要叫奶奶換侍女啦!
屋外的鄭毓廷,慢慢的回過神,感覺到他腦海里溫柔可人的宋雨薔,所有美好的形象,猛然破碎了。
他不出聲響,推開虛掩的門,見到宋雨薔坐在圓桌旁,抱著他兒子吃豆腐;她甜美的臉上帶著極不相符的邪笑,乍看起來,竟比惡貫滿盈的匪徒還可怕。
宋雨薔并沒察覺到武藝高深的鄭毓廷已近在咫尺。
她專心的逗著頑皮的鄭元朗,享受調皮的孩子被她馴服的滿足感。
“奶奶為何派你來管我,奶奶這么討厭我嗎?”鄭元朗哀號不止。
“你誤會了!彼斡晁N語重心長的告訴他,“老夫人其實很擔心你,你這么小就叛逆乖張,欺負下人、頂撞長輩,一定是缺少爹娘管教的原故。老夫人年紀大了,禁不起折騰,無法自己來‘收拾’你,只好請我出馬了!
鄭元朗哽咽道:“我爹不理我,我娘又不要我,難道你出馬能讓爹娘喜歡我,再不離開我?”
假如爹娘愿意陪伴他,不丟下他一個人,他當然愿意乖乖聽話,不再捉弄人排解苦悶和寂寞。
“我自然會幫你,我可是無所不能的。”宋雨薔發出了妖魔般的笑聲,捏了捏他的小鼻子。
鄭元朗因她的自信,驚喜道:“你有辦法讓我爹娘永遠陪在我身邊?”
站在門外的鄭毓廷為兒子天真的話語,胸口緊抽。沒想到元朗如此在乎他,也沒想到自己會為了兒子這一問,有了感傷。
宋雨薔又打算怎么回答呢?
鄭毓廷和鄭元朗一樣,開始期待宋雨薔的回答。
怎料,她冷冷一笑,“尋回你娘,拉攏你爹,可不是我的職責。我的任務是管教你,使你連調皮搗蛋,欺負下人,頂撞長輩的事情都做不到,從而發現,你的生活更加的苦悶無趣!
屋里屋外的父子二人,同時愣住。
“……這樣的人生還有何意義?”鄭元朗呆呆的自言自語。
宋雨薔朝他擠眉弄眼!叭绱艘粊,你會逐漸適應苦悶無趣的人生,慢慢的感受到沒爹沒娘也沒啥大不了的,然后在姊姊的愛護下,茁壯成長,身心逐步的強健起來!
鄭元朗無話可說,他不想活了。
冷不防,有人推開門走進來。
宋雨薔面色微變,察覺一道危險的氣息向她逼近。
她訝異的望去,沒想到是鄭毓廷。
他無聲無息的走進房中,一雙擾人意志的黑眸,鎖住了她的身影。
她馬上放開鄭元朗。不知鄭毓廷來了多久?又聽到多少?
鄭元朗發現父親來到,哀戚的小臉蛋立時發光發亮!暗
鄭毓廷目不轉睛的盯著宋雨薔。
她邪美的容顏,瞬間換上溫柔的表情,輕輕的幫助鄭元朗站好,規矩的向鄭毓廷行禮。
“你是我娘特地請進府的?”鄭毓廷淡漠的問她。
宋雨薔怯生生的回道:“我是來投靠老夫人的,不算是她特地請來的。不過,照顧小公子的事,倒是老夫人特地安排的……”
鄭毓廷瞇了瞇眼。
承受著他尖銳的審視目光,和刻意散發出的迫人氣勢,宋雨薔仍面不改色。他母親說的沒錯,這個女人夠強。
“你的本事用在元朗身上有些浪費!毕氩坏剿喨藷o數,也會看走眼,把宋雨薔當成弱女子,鄭毓廷在心里自嘲!澳銇矸涛野。”
“。俊编嵲叔e愕。
宋雨薔為難的閃避著鄭毓廷冷厲的目光,羞愧道:“我只照顧過娃娃,沒伺候過年紀……老的人,恐怕無能為力!
鄭毓廷挑了挑眉,生平第一次遇見敢拒絕他的下人!案锊恍枰宦犜挼呐,你若無法服從主子的命令,就滾!
宋雨薔抬頭,正視侯府的主人。
鄭元朗瑟縮了幾下,感覺到一股不安的暗涌,在兩個大人之間流動。
波濤洶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