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電話后,高晉風(fēng)一秒也沒浪費,跳上停在附近的座車,風(fēng)馳電挈,不到十分鐘便抵達(dá)餐廳。
他在餐廳門外守候,半小時后,一輛計程車停下,善雅優(yōu)雅地下車,她穿著一件飄逸的洋裝,腰系藤編的寬皮帶,搭針織小外套,秀發(fā)盈盈垂落,在夜色里泛著美麗的光澤。
她很漂亮。
太漂亮了。
高晉風(fēng)酸澀地磨牙,看來她并不排斥與大哥約會,還為此精心打扮,大哥見到,想必也會驚艷吧……
才這么想,高晉安也隨后開車到了,兩人剛巧在餐廳門口碰頭,打招呼后相偕進(jìn)去。
高晉風(fēng)在門外讀秒,足足耐著性子熬了兩分鐘,才跟著進(jìn)餐廳,視線銳利地掃過室內(nèi)。這間餐廳很重隱私,餐桌與餐桌之間隔著不透明的毛玻璃墻,做成半開放式的包廂。他確定大哥與善雅坐在某張靠窗的餐桌后,刻意要服務(wù)生安排自己坐在與他們隔著一道玻璃墻的那張餐桌。
他也無心用餐,只要了杯黑咖啡,后腦勺抵著玻璃墻,努力想聽清另一頭兩人的談話。
他這個大哥與善雅都是性格自制的人,講話聲音低低的,他屏氣凝神,好不容易才聽見一些片段。
一開始,仿佛是大哥跟她解釋今晚要介紹弟弟與她認(rèn)識,他聽不清她的反應(yīng),約莫只是點頭應(yīng)好吧。
跟著,是一番禮貌的彼此問候,一個說自己今天去拜訪了幾個重要客戶,一個說自己剛剛為學(xué)生上完課。
接下來,有短暫的沉寂,高晉風(fēng)以為自己耳朵塞住了,正準(zhǔn)備掏耳朵時,大哥低沉的聲音總算又揚(yáng)起。
他仔細(xì)辨認(rèn)交談的內(nèi)容,好半晌抓到端倪,不禁目瞪口呆。
這兩人竟然是在聊天氣!說什么前幾天都是陰雨綿綿,今天終于放晴,溫度也回升,真不錯……
老天爺!是有沒有這么無聊啊這兩個?
高晉風(fēng)翻白眼。
如果這就是兩人婚前約會時談的話題,他可以想見婚后他們會過著多么平淡無趣的生活。
他端起咖啡啜飲,品味那純粹的苦澀,想著善雅的個性已經(jīng)夠矜持了,再加上一個同樣很矜持的大哥,她結(jié)婚以后還能呼吸嗎?他不希望看她整天窩在工作室里,孤獨地吹玻璃。
她領(lǐng)受過情愛的滋味嗎?知道人生還有很多不同的選擇嗎?她真能忍受與一個不相愛的男人白頭到老?
那樣的她,會活得快樂嗎?會幸福嗎?能開懷地笑嗎?
他想看她笑,想看她拿他沒轍時,拋給他那沒好氣的一眼,不論溫柔或氣惱,當(dāng)她有表情的時候,比任何他見過的女人都美。
他好奇她還有那些深深隱藏的表情,如果可以,他好想一一挖掘……
一念及此,高晉風(fēng)驀地下定決心,起身走向洗手間,躲在一扇屏風(fēng)后撥打手機(jī),對方一接起電話,他立刻裝出驚慌失措的聲調(diào)。
“哥,糟了!我這邊出事了!”
“出什么事?”
“電話里沒法說清楚,總之你快來救我!”
“到底什么事?晉風(fēng),你說清楚,我現(xiàn)在跟善雅在一起——”
“幫我跟未來大嫂說聲抱歉,可是我現(xiàn)在真的需要你,哥,你不會丟下自己凄涼無助的弟弟不管吧?”
高晉安嘆氣。“真是拿你沒辦法。說吧,你在哪兒?我馬上過去!
他走了。
望著對面空蕩蕩的座位,善雅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松了一口氣。
老實說,面對高晉安時,她總覺得不甚自在。雖說他的確是個謙謙有禮的君子,但每回與他相見,見他挖空心思找話題,她都不免替他尷尬。
看得出來他不想冷落她,但有時候,她倒寧愿兩人沉默相對就好。
無聲勝有聲,也是一種理想境界,但或許不該是一對論及婚嫁的男女該有的境界吧!
善雅自嘲地嘆息,眼看約會對象都匆匆閃人了,自己單獨留下來用餐也沒什么意思,正想離開,一道嬌甜的嗓音忽地在她身旁響起。
“善雅,好久不見了!
她抬頭,迎面望向一個打扮大膽且時髦的女子,正對她嫣然笑著。
“英秀?”她淺淺微笑。
“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你。”閻英秀在她對面坐下!拔腋信笥褋沓燥垼瑒倓傔h(yuǎn)遠(yuǎn)地看到你,就想說來跟你打聲招呼。剛剛跟你在一起的男人是誰?”
“是我……未婚夫。”
“喔,對,我聽說了。我爸說,你家打算跟飛鷹集團(tuán)的高家聯(lián)姻,你未婚夫就是高家的長子高晉安對吧?”
“嗯。”她點頭。
“這樣好嗎?”閻英秀意味深長地望著她!笆悄莻高家耶!”
“什么意思?”她不解。
“你也知道飛鷹集團(tuán)是做什么起家的,那個高董事長以前是做黑手的,只有小學(xué)畢業(yè),聽說他那個老婆還曾經(jīng)在酒家陪酒,高家坦白說就是暴發(fā)戶而已,高晉安本人是長得挺帥的啦,不過聽說個性很悶!遍愑⑿慵馑岬財(shù)落著別人家的閑事,還一副振振有詞的姿態(tài)!拔艺f善雅,會不會委屈你了。磕銈兗以跄艽饝(yīng)將你嫁到那種家庭?就算是為了救公司也不應(yīng)該——”
“別說了。”善雅輕聲打斷她。
“你別怪我說話難聽,善雅,我們從小就認(rèn)識,兩家也算是世交,我可是為你好喔!”閻英秀高調(diào)地澄清。
善雅微微地笑,笑意卻清冷!案呒覜]什么不好的。高爸爸白手起家,雖然生長在艱困的環(huán)境,卻從來才放棄,他有今天全是因為他努力付出,高媽媽相夫教子,在丈夫不在的時候,獨自撐起整個家,我也很尊敬她。還有晉安,他是很優(yōu)秀的,否則這些年來也不會把飛鷹集團(tuán)經(jīng)營得有聲有色。如果你說他個性悶是因為他這個人比較沉默寡言,那我反倒覺得這不是壞事,與其開口說些廢話,不如字字珠璣,這樣還比較值得人尊重,你說對嗎?”
這番話說來不疾不徐、不卑不亢,溫和中卻也隱約透著諷刺,尤其最后一句富有強(qiáng)烈暗示,問得閻英秀啞口無言,臉色忽青忽白,極是難看。
躲在一旁的高晉風(fēng)聽見了,幾乎忍不住出聲喝采,看著善雅的眼神有幾分訝異,卻有更多藏不住的溫情。
這女人真的是他認(rèn)識的那個荊善雅嗎?沒想到她也有如此犀利的一面,當(dāng)面潑那個傲慢女人一盆冷水。
那冷水潑得那個驕縱富家女顏面無光,卻令他心頭一陣溫暖。
縱然他遠(yuǎn)離臺灣多年,但他很清楚上流社會的社交圈是怎么看待他們高家的,他們是暴發(fā)戶,他爸爸是不學(xué)無術(shù)的莽夫,媽媽是下賤的酒家女。
他原以為,自認(rèn)為書香世家的荊家人或許也會對他們心存一絲輕蔑,尤其他們等于是用金錢買到這樁婚姻。
但至少善雅本人并未那么想,在面對外人譏嘲的時候,她維護(hù)了高家人的尊嚴(yán)。
難怪大哥會說她是個真正的淑女。
高晉風(fēng)心海卷潮,震顫難抑。該怎么辦?他發(fā)現(xiàn)自己對她似乎有些心動了……
“你怎么會在這里?”驚異的嗓音喚回他激動的心緒。
他定定神,這才驚覺那個自以為是的千金已經(jīng)不見了,而準(zhǔn)備離開餐廳的善雅正巧經(jīng)過他身旁,愕然發(fā)現(xiàn)他。
“對呀,怎會這么巧?”他連忙也扮出意外的神情!澳悴皇钦f跟人約了一起吃晚餐嗎?那人呢?”
她狐疑地盯他兩秒,才低聲回答!八惺孪入x開了!
“這么說你被放鴿子了?”他笑咧嘴。
她瞪他。他干么笑得這么開心?
“你很遺憾吧?”他故意逗她。
她輕哼!安⒉粫!
高晉風(fēng)笑了,見她一臉不情愿的表情,心弦瞬間溫柔地扯緊,他不由分說地牽住她的手!案襾。”
她嚇一跳!叭ツ膬?”
“來就是了!
兩人手拉手離開餐廳,誰也沒注意到,在他們身后,閻英秀正睜大著眼,滿懷惡意地瞪著。
“夜市?”
“對,夜市!
善雅怔忡地望向高晉風(fēng),他硬拉著她離開那間專吃精致韓食料理的餐廳,沒想到卻是來到這個洶涌著人潮的小吃區(qū)。
“干么這么驚訝的表情?”他笑!皠e告訴我你從沒來過這種地方!
是沒來過。她沉默。
“真的沒來過?”他吃驚了!安粫桑空娴募俚?”
真的!拔也幌矚g到人太多的地方,而且……”她別過臉,小聲地低語!拔覌審男【筒粶(zhǔn)我們隨便在外面吃東西,尤其像這種路邊攤!
“果然是大小姐。”他望著她,嘖嘖有聲地?fù)u頭!安粶(zhǔn)你在路邊攤吃東西?讓我猜猜,你從小應(yīng)該也是天天搭私家車上下學(xué),出入都有司機(jī)接送,絕對不準(zhǔn)私自行動,因為你爸媽擔(dān)心你被綁架?”
她聽出他話里的揶揄,微微抿唇!拔疑洗髮W(xué)以前是沒搭過公車,那又怎樣?”
“不怎樣。”他聳聳肩!拔以缭摬碌搅耍闵砩弦恢庇蟹N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zhì)。”
“你的意思是我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千金小姐吧?”善雅銳利地反駁。
現(xiàn)在懂得反擊他了呢!高晉風(fēng)看著她微笑。“要吃什么?”
她愣了愣。
“既然都來了,總要陪我吃點東西吧!我這幾年人在國外,最懷念的就是臺灣這些小吃。”
“你可以吃啊!
“那你呢?不吃嗎?”
她不吭聲。
他觀察她猶豫的神情,故意莫可奈何地一攤雙手!昂冒,大小姐不敢吃這種平民飲食,那我也不勉強(qiáng)——”
“我敢吃!彼驍嗨。
“什么?”他一怔。
“別以為我沒吃過!彼伤。“肉圓、刈包、蚵仔面線……這些我都吃過,只是不在這種地方吃而已!
“都是你家廚師做給你們吃的嗎?”他問。
她點頭。
“我可以保證,在夜市吃的感覺絕對不一樣!彼。“說吧,你最喜歡吃什么?”
她垂下眸,兩秒,細(xì)聲細(xì)氣地開口!俺舳垢!
“臭豆腐?”他訝異。
“可是在外面不能吃!彼a(bǔ)充。
“為什么?”
“……會有味道!
會有味道?
他朗聲笑了,確實很符合她這位大家閨秀的風(fēng)格,因為吃臭豆腐會有味道,所以她絕不在外面吃。
“走吧!”他再度牽起她的手,也不管她抗拒,硬拉著她走走人群,走過那一個個熱鬧的小吃攤。
她有些不自在,卻也不禁好奇,睜大眼看著夜市里琳瑯滿目的景致,每樣小吃看起來都可口極了,客人三教九流,外表氣質(zhì)各不相同,相同的是每個人都吃得心滿意足。
走沒多久,一陣濃重的味道飄來,高晉風(fēng)停住。“我記得這家臭豆腐很好吃!
真的要吃?
她還來不及遲疑,他已押著她在桌邊坐下!袄习澹@邊來兩盤臭豆腐!”
“隔壁的生炒花枝羹也不錯,要吃嗎?”
生炒花枝羹?她望向隔壁攤,老板娘正盛起色香味俱全的一碗,她悄悄咽了咽口水。
記得很久以前,小哥曾偷偷把夜市買的生炒花枝羹帶回家給她,雖然有些冷了,滋味仍是絕妙。
“想吃吧?”高晉風(fēng)觀察她蘊(yùn)著渴望的眼神。
她點點頭,唇畔隱不住微微笑意。
于是他親自起身,到隔壁攤買了兩碗回來,搭配炸得酥脆的臭豆腐,勾引她的味蕾。
她接過他遞來的免洗筷,遲遲下不了手。
“你就吃吧!我保證不嫌棄你嘴巴有味道!备邥x風(fēng)戲譫地催促,也不給她考慮的余地,直接挾起一塊臭豆腐就往她嘴邊塞。
她不得已張口接住,跟著用手掩嘴,慢慢咀嚼。
他可沒她這么秀氣,大口大口地吃,狼吞虎咽,沒幾分鐘便風(fēng)卷殘云,一掃而光。
而她還吃了不到一半呢!他閑下來,欣賞她斯文的吃相,她不僅吃得慢,邊吃還會邊用手帕擦嘴。
他忽然想起,自己口袋里也放著條她借他的手帕,早就洗好了也燙好了,卻一直舍不得還給她,那手帕跟她現(xiàn)在用的這條一樣,角落處都繡了“雅”這個字。
“這手帕也是你們家的人特別刺繡的嗎?”他好奇地問。
“什么?”她愣了愣。
“我說上頭這個‘雅’字,你們家的人該不會用的手帕上頭都會繡自己的名字吧?”
“嗯,會啊!
“嘖,你家傭人還真有閑工夫!
“是我繡的!
“什么?”他怔住。
“手帕上的字是我繡的!彼忉。“我兩個哥哥和爸媽用的,我也會幫他們繡!
不會吧?這位大小姐連刺繡也會?
高晉風(fēng)驚愕地瞪著善雅。這就是所謂的名門閨秀嗎?不對,他認(rèn)識的千金小姐也算多了,沒見過她這么傳統(tǒng)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