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啦啦啦……啦啦啦……”
富麗堂皇的宅院里,從澡間里傳來五音不全的恐怖歌聲,路過的仆人無不瞠眼搖頭。
澡間里熱氣裊裊,單曉陽沐浴在裝滿熱水的大木桶里,雙手劃著水,佯裝在河里泅水的姿態,直到玩累了,才靠著木桶休息。
“好棒,好舒服喔!”長這么大,她從沒這么痛快的洗熱水澡!平時只能提井水擦澡,就算難得燒水,也是弟妹們先洗,水都冷了才輪得到她,如今假冒云家小姐才有這個福氣洗熱水……
是啊,她只是在假冒云小姐。
單曉陽縮進水里,不禁忐忑不安起來。
昨天她答應那位公子后,他馬上請了大夫幫龍兒看病,龍兒喝了藥終于退燒,讓她松了口氣,但,也到了和弟妹分開的時候。
這是公子對她的要求,她必須在龍兒病愈后馬上入住云家,而且得和弟妹分開住,一來,是想讓她心無旁騖的學習禮儀規矩;二來,她假冒云小姐這件事是保密的,只有特別挑出的仆人才知道她的身分,平日也只能在竹院活動,所以身邊不宜有親人,免得人多嘴雜引起事端,這段期間,她五個弟妹會有奶娘照料,她不用擔心。
小紅他們現在好嗎?晚飯吃了什么?龍兒退燒后,能舒適的入睡嗎?
與其說弟妹們靠著她掙錢過活,倒不如說因為有他們,她才能那么堅強,說真的,她實在不習慣跟他們分開,真想念他們啊……
她初來云家,這天才知道京城里有這么一個善心世家,也因為她和云家小姐有著相仿的容貌,那位公子才會希望由她假扮逃家的云小姐,出席知府大人在一個多月后的壽宴。
老實說,假冒云小姐這件事讓她感到不安,生怕自己無法勝任,但,既然她都一腳踏進來了,也只能盡力去做,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
“單姑娘,請盡快洗好澡,要準備用膳了!逼溜L外的丫鬟喊道。
單曉陽懶懶的和熱水又溫存了一會,才肯跨出木桶,剛好和踏入屏風,抱著衣物的丫鬟視線對在一塊兒。
“妳怎么進來了!”她不習慣在別人面前裸著身子,連忙捉了條布巾遮身。
“單姑娘,如意是來幫妳穿衣的!
穿衣?單曉陽納悶道:“我又不是小娃娃,還要人家幫我穿衣,我自己來就好了……等等,妳摸哪里?不要碰我!”
如意才不理會她的拒絕,強硬地上前替她擦身更衣。一陣手忙腳亂后,單曉陽苦著臉穿上繡著繁復花樣的桃色衣裙。
她有多久沒穿女裝了?她從沒穿過質料這么好的衣裳,真覺得自己怪里怪氣的,過長的裙襬還讓她險些踩到摔跤,她真懷念走動方便的男裝啊。
褚千堂怕她第一天來到云家太緊張,不打算今天就讓她見云家老爺、夫人,所以安排她在廂房里用晚膳。
當單曉陽一路“辛苦”的走回房里,看到桌上豐盛的五菜一湯和糕點時,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就算她在食堂打雜,常有剩下的飯菜可吃,那也都是涼了的殘羹剩飯!這還是她生平吃過最好的飯菜,有糖醋魚,又有粉蒸排骨和雞湯。
“單姑娘,褚總管待會兒會來找妳,妳請慢用!
單曉陽哪慢得起來,拿起筷子便大口大口夾菜來吃。
如意受驚的看著她粗魯的吃相,捂住嘴免得叫出聲。
老爺、夫人對她有著天大的恩情,所以當褚總管找上她,告知襄兒小姐離家,需由她來伺候這個長得像襄兒小姐、得假冒襄兒小姐赴知府大人壽宴的單姑娘時,她一口接下且答應保密,只是沒想到,這單姑娘的吃相那么嚇人。
這樣她真能扮成襄兒小姐嗎?如意不禁懷疑。不過,有褚總管在,應該沒問題吧?
如意退下后,單曉陽更以風卷殘云之勢把飯菜吃個精光。
飯后,她拿了塊糕點吃,想到孩子們嗜甜,但甜點是奢侈品,她向來都只買一支糖葫蘆分著吃,如果弟妹們也能嘗到這美味就好了……
對了,打包給他們吃!
單曉陽突發奇想的把其他杏仁糕放入一條干凈的帕子里包好。
她知道弟妹們的住處,明天就帶去給他們吃,他們一定會很開心。
叩叩--褚千堂敲了敲門,踏了進來,單曉陽只來得及打好結,藏在背后。
“公……不,褚總管,有什么事嗎?”她緊張道,可不想被他發現她偷藏了糕點要給弟妹,那太丟臉了。
說到這位褚公子,她本來還以為他是哪個名門貴族出身的少爺,原來是位總管,不過聽如意說,身為云家總管的他可不簡單,老爺、夫人平時是不管事的,府里的大小事幾乎都由褚總管說了算,儼然是個地下主子。
單曉陽曾被他捉到她扒竊,知道這人精明,可不能小看他。
褚千堂一看到單曉陽穿著云襄兒平日穿的衣裳,一時震懾住心魂。
天啊,她好美!雖然眉、眼,鼻、唇,跟云襄兒無一不像,但仔細瞧,仍可以看出差異處,云襄兒的五官較為細致古典,單曉陽則充滿朝氣。
他干么這樣看她?
單曉陽已經嫌穿女裝縛手縛腳了,一被他這么專注的盯著看,身上更像是有蟲子在爬,很是別扭。
之前如意將她的辮子解開,讓她一頭長發披散在背后,還在她頭上插了好幾根貴死人的發簪、挽了髻,讓她覺得好笨重、好不習慣呀,他是不是也覺得她打扮成這樣很奇怪?
“單姑娘,吃的還習慣嗎?”褚千堂終于收斂目光,揚起溫厚的嗓音問。
“怎么會不習慣,真是太好吃了,我這輩子還沒吃過那么好吃的飯菜呢!”單曉陽盡量讓語氣聽來輕松些,不過這也是實話。
褚千堂看著桌上的情形,不用問也知道她吃得很開心,開心到雞骨頭沒放在小盤子里而是丟在桌上,而且,她也吃太多了。
看來,他得先教她正確的用膳禮儀。
還有,她的站姿像個男孩,太流氣了,完全不像個拘謹的大家閨秀。雙手擱在背后也不太好看,好像是……
“單姑娘,妳背后藏了什么?”
“沒有啊,哪有!”單曉陽心虛的干笑道。
褚千堂一看就知道她作賊心虛,雖說她是因為要治她弟弟的病才不得不扒竊,但她的手法熟練,照他看來是個慣犯,難保窮怕了的她一看到這房里許多昂貴的物品,忍不住手癢的想帶走。
“拿出來!彼砬閲绤柕某斐鍪帧
“什么?”單曉陽心跳漏了一拍,裝傻道。
“拿來!”他語氣多了分嚴厲。
干么那么兇,活似她干了什么壞事?
單曉陽覺得委屈,不想乖乖聽他話!拔也灰∧愀擅匆桓蔽沂切⊥档目次,我又沒偷什么!”
褚千堂冷冷抿緊唇,快步走向她,然后朝她身后一捉,攫住一個小小的包袱,包袱上的結一松開,杏仁糕撒了一地。
“你好過分,都臟了……”單曉陽顫著聲音指控,她氣得要命,把一個個糕點撿起來拍凈!拔冶緛硪艚o小紅他們吃的……”
他一定覺得奇怪,幾塊杏仁糕有什么好藏的,但對他們這種窮人來說卻是珍饈。他只會當她是小偷,畢竟她曾偷過他一次,他對她自然會有所防備。
當褚千堂看到撒了滿地的杏仁糕時,排山倒海的懊悔瞬間遍布全身。
原來她藏的是杏仁糕,是要留給弟妹們吃的。
他真不該因為她扒過他一次,就對她存有偏見,誤會她偷房里的東西。
那些被她當成寶的杏仁糕,她明明可以大方的說是要帶給弟妹吃的,卻倔著不說,是覺得她這行為很丟臉難堪,怕被他瞧不起嗎?
養尊處優、被細心照料的襄兒小姐,又何曾把食物當成寶的偷藏起來過?
她跟襄兒小姐不只長相不完全一致,氣質不一樣,連生長的環境都有如天壤之別,讓他對她多了分心疼。
“別拍了,臟了。”褚千堂心懷內疚的勸道。
“拍干凈還可以吃,為什么不?”單曉陽敵視他,存心跟他唱反調。
褚千堂嘆了口氣,自知被她討厭了,試圖做些彌補,“我來擦。”
他?單曉陽才不相信堂堂總管會放下身段做這些!安挥媚慵傩市!”
“我不是假惺惺。你穿的那么美,可別弄臟了衣裳!瘪仪米肿终嬲\。
他說她美?他不覺得她穿女裝很怪嗎?
單曉陽滿是錯愕,當她看到他取出一條白色帕子輕拍拭糕點上的塵土時,她才知道他是說真的。
真難以相信,自她當扒手被他逮住后,這男人在她的印象里只有精明干練,原來他也有這么溫柔的一面,看得她心口有點暖。
這一刻,她的眼光被他的動作給吸引住。
他擦得好小心翼翼,糕點都沒有碎掉。
他的手指好修長,比她短小又粗糙的手漂亮多了。
單曉陽順著他修長的手往上看,穿著白色錦袍的他身形頎長,氣質沉穩,那方寬、沒有胡碴的下巴干凈得好看……她生平第一次好奇地去觀察一個男人,陡地,她覺得空氣都變得有點熱了。
褚千堂并沒注意到她的窺視,在拍凈糕點后,囑咐道:“單姑娘,你以后不用再留糕點給你弟妹,我會交代那邊的廚子做給你弟妹吃。”
算是向她謝罪,誤把她當成小偷。
單曉陽正盯著褚千堂看,他突然把臉轉向她,對她說話,她幾乎沒有防備,臉龐一下子就滾燙了起來。
“你是說真的嗎?”他愿意對她弟妹那么好,讓他們吃到一樣好吃的糕點?
“真的!瘪仪帽WC道。
單曉陽眸子亮了,好生感動,她沒想到他人還滿好的。“那、那可以做糖葫蘆嗎?如果他們能一人一支的話,一定會很開心的!”
褚千堂被她興奮的情緒感染,揚著唇角笑道:“不只糖葫蘆,只是他們想吃的甜點,應有盡有!
“太好了!”單曉陽早已忘卻了心里的委屈和對他的敵意,樂不可支地笑著。
褚千堂泛起微笑,發現她個性雖然沖了點,但,本質上是單純不記恨的,是個好相處的姑娘。
而且還有顆凡事為弟妹著想、犧牲的心。
她當扒手是為了發燒中的弟弟,答應假冒襄兒也是為了弟妹,現在他竟只靠著糖葫蘆就收服她的心,她真是個好姊姊。
褚千堂眸里閃動著溫柔,忍不住想逗逗她!皩α,單姑娘,有件事我想問,你把杏仁糕包起來,不怕放到明天會壞掉或生蟲嗎?”
單曉陽睜大眸,一副沒想到的表情,丟臉的垂下頭。
褚千堂真覺得她的反應好可愛,像極了無辜的小狗,竟伸出手想摸摸她的頭……他猛地回過神,抽回手,語氣一下子又變得平板,“住在這里,還有什么問題嗎?”
單曉陽仍垂著頭,她看著那快蓋過鞋尖的紗裙,認真道:“我覺得裙子太長了,短一點才好走路!
褚千堂唇角抽了抽,心中一嘆。
“單姑娘,明天起你有許多東西要學習,早點休息吧!
這丫頭是很有趣,可一點都不像個擁有閨秀風范的姑娘啊。
這可不行,魏夫人明天就來了,他得請魏夫人好好幫他改造她!
住在云家的第一夜,單曉陽眼睜得陡大,睡不著。
她身上蓋的錦被太舒適了,床榻柔軟得像云朵,她好像不是她,是個陌生人,她真怕她所看到、碰觸到的一切都是幻覺,害怕一閉上眼睛,待明天醒來后,就會回到那間簡陋的茅屋里。
她用力捏了臉頰--會痛,好痛!這是真的!
當然褚公子也是真實的人,他稱贊她穿女裝很美,他用帕子幫她擦拭糕點,他有一雙修長好看的手,他承諾說要請廚子幫弟妹做糖葫蘆,這些都是真的……
單曉陽把錦被拉到眼睛下方,也不知道為什么,一想起褚公子,她的心情就很好,不過褚公子到底叫什么名字?她只知道他是云家威風凜凜的總管。
明天再問他好了,她該睡了……
正當單曉陽想入睡之際,迷迷糊糊的聽到門外傳來耗子的叫聲,她禁不住吵,穿上外袍下床,推開房門,不過兇耗子沒看到,倒看到一只剛出生,爬得慢吞吞、不時撞墻的小耗子。
小耗子模樣可愛,她一時起了同情心。
“好可憐,你被你娘拋棄了嗎?”她心疼地把小耗子放入手心,帶進廂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