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紫衣在心里偷偷笑了,這雙手親自教她寫字、理帳,替她編過發辮、插上發簪,這給過她無數溫暖的手,她怎會錯認。
「說起以前,我便想起我以前的主子……」果然,他臉色僵了,「城主之前不是問過我是否有意中人嗎?我當時說謊了,其實我的意中人就是朱雀城城主祁天昊!
她對他有情,始終放在心底,尤其知道他送她入獄是不得已的之后,也就不怪他了,只是……她現在對他仍有些小小的埋怨,還不想這么快放過他。
聞言,他一震,粗厚的大掌忽地一收,反握住柔弱無骨的溫軟小手。
「不過,現在我恨他。」他的手……握得更緊了。
「恨?」祁天昊失神地呢喃自語,握緊的手又突然松開。
他語氣艱澀,像被一塊大石頭壓住胸口,痛得沒法呼吸。
是啊,她是應該恨他的,就算他是不得已的又怎么樣?
那場風寒險些奪去她的命,反復不退的高燒折騰、陰暗的牢房、滲水的土墻,還有布滿異味的腐朽稻草,對她來說都是惡夢般的回憶、都是事實,她又怎能輕易忘懷。
難怪她要恨他了,連一個大男人都受不了的待遇,她一名贏弱女子又豈能承受得住。他是該被她恨著的,因為連他也痛恨自己的殘酷!甘前。液。我恨他不讓我分擔他肩上的重擔;我恨他在危急時刻送走我,不讓我幫他;我恨他明明就比我笨,還死要硬撐,不懂得藉由我過人的才智,解決他擺不平的小事;我恨他……恨他總是自作主張,說是為我著想,其實傷了我。」
說著,說著,風紫衣眼眶染上濕意,晶瑩如珠的淚光盈盈閃爍,她垂下頭,不讓他看見她的脆弱,卻遮掩不住濃烈的情意。
「紫衣……」聽她說著「恨」,他的心卻像是注入一股暖流,充填著被刨開的洞口,他動容的撫著她柔嫩的杏臉桃腮。
原來,她不是真的恨他……幸好不是。
「我是該恨他的,可是我恨不了,誰教這人太工于心計,早些年就開始算計我,讓我一步一步走入他的陷阱,成為脫逃不掉的俘虜!
「所以妳是愛我的!乖瓉硭⑽词ニ,她一直屬于他。
風紫衣淚中含笑的勾起唇,那淚珠在笑中更顯晶瑩,「佟城主,你是不是忘了,我說的人是祁天昊,可不是你!」
「紫衣,我……」說著,他便想取下面具。他當初假扮佟忌仇不讓她知曉,便是因為她在獄中的那聲「恨」,所以只好一方面追查寶藏的下落,一方面假扮佟忌仇照顧她,之后她在書房的不諒解,更讓他遲遲不敢拿下面具,現在終于聽她親口說愛,他還有什么好顧忌的。
「啊——差點忘了!顾@呼一聲,「我還忘了說,我最恨他的就是他老愛自己藏著秘密、老愛騙我,如果再讓我知道他又騙了我什么,我一輩子都不原諒他!
「一輩子……」解扣的手忽地停住,解釋的話說不下去了。
「糟糕,天都快亮了,那城主自己散步吧,小紫要去睡了!拐酒鹕恚还芩腻e愕,她徑自往回走。
還記得,夢里的婦人說——「總是替對方著想,明明知道這是多余的,但還是忍不住會這么做,這就叫愛」,好吧,她會試著原諒那個總是替她想太多的笨蛋,
但……還要一點時間,至少也要他多吃點苦頭才行。
「紫衣……」看不到對方嘴角笑意的祁天昊,幽幽嘆息。他輕輕放下手,現在的他,依舊只能是面具城主佟忌仇……
*
金靈靈一個人漫步在佟府花園里,臉上明顯寫著不悅,順手拾起枯枝,不斷鞭打垂垂老矣的百年柏木,原本稀落的樹葉一片片往下掉,落地前又隨山風飛旋而上,一上一下的舞落繽紛。
不能說打小愛慕在心,至少在佟忌仇墜崖之前,她對他是沒有男女之情的。
因為兄長的關系,她很小就認識佟忌仇,但當時的他對人寡言又冷淡,即便是對她亦沒有差別,盡管他長得很好看,但那份少女情懷在對上他的冷漠時早就消散,就像她不會喜歡上祁大哥一樣。
她性子向來直來直往,學不來女兒家的絲絲柔情,對上性子偏冷的佟忌仇,時常大眼瞪小眼,久久沒有話說。不過她還挺喜歡惹他的,因為他太冷了,激起她挑戰的欲望,可他倒挺禮遇她的,就算他正在書房忙著,即使她硬要在書房里舞刀弄劍,他也波瀾不興。直到好些年后,她聽說他墜崖被救起,還受了重傷,看在兩人也算青梅竹馬的份上,她沒跟哥哥去游山玩水,特地來玄武城探望他。
不料他卻變了,不但對她非常親切,還多次陪她出游,和善的讓她如沐春風,感覺到被疼愛,像是在他面前,她所有的缺點都能被諒解,他也知道所有她喜歡的東西、喜歡的話題,像是愛慕了她許久似的。
所以盡管之后不是每回都見得到他,她也時常拒絕跟哥哥出游而來找他,她一直相信有一天他會跟她提親,不料這回,他的目光卻不再跟隨,對她冷淡得很。
她深深的嘆了口氣,喃喃自語,「我又不是故意的,不過是輕輕一推而已,能造成多大的傷害?我又不是力大如牛,一掌就要人命,頂多學過幾年武功用以防身罷了,他們為何要這般怪罪我?」
她想到方才的那一幕就覺得委屈,最近佟忌仇都不太搭理她,但卻時時跟風紫衣黏在一起,她才會控制不住冒著酸氣的心,推了她一把。
沒錯,她是不該對毫無武學根基的人動手,剛一出掌時她自己也嚇了一跳,怪罪自己的魯莽,害怕會打死人而全身發涼,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連向來寵她上了天的大哥也板起臉,頭一回用極其冷淡的語氣兇她,還口口聲聲說她不懂事、太蠻橫,再不改改我行我素的性子,遲早會吃大虧。
哼,在佟忌仇保護下,風紫衣也沒怎樣啊,況且,他們怎能都怪她?她只不過是問為什么風紫衣沒死,而且風紫衣跟祁大哥不是心意相通的戀人嗎?怎會來搶她的佟忌仇?
難道她在他們心中還比不過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
忽地,一道聲音打斷金靈靈的思緒——
「呵……誰惹金小姐發那么大的火呀?瞧妳妍麗的臉龐都皺成一團包子了!
話才落,花城圓滾滾的身子跟著出現。
「沒什么,昨夜沒睡好!顾幌敫皇斓娜颂崞鹚艿奈,便一語帶過。
「唉呀!可別氣出病來,有什么不順心就跟奴才說,奴才替妳出氣。」花城不介意她的態度,還是一臉笑意。
金靈靈狐疑的看了對方一會,「你要替我出氣?你知道我在氣什么嗎?」
「我是花二總管耶,佟府上上下下全歸我管,有什么事瞞得過我的眼睛!顾难壑橘\兮兮轉了一圈,突地壓低音量,「是小紫丫頭惹金小姐不高興了是吧!」
「喔——你眼睛倒是挺利的嘛!
「金小姐夸獎了,咱們當奴才靠的不就是這雙利眼嗎?」當然,他推人送死的手段更高招!高有,對主子忠心也很重要,如果有誰欺負主子,奴才定會想辦法替主子報仇!
金靈靈也學他壓低音量,像是頗感興趣,「可我姓金又不姓佟,我不是你的主子,你肯幫我?」
花城故作訝異,一副「她怎么會這么想」的臉,「金小姐,咱們府里的下人都知道妳喜歡城主,也都認定妳是未來的城主夫人,當然是我花城的主子嘍,那新來的小紫不過是個丫鬟,我不幫妳幫誰!」
她笑了,頗為贊賞的說:「你這總管倒挺識時務的,好,你說說你要怎么幫我?你又想要些什么好處?」
「這奴才怎么敢跟金小姐要好處?」他佯裝忠心為主的樣子!高@樣啊……」金靈靈重重嘆了一口氣,「可借了,我們沒有合作的機會,我跟你非親非故,實在很難相信你是真心要幫我,如果你跟我要點好處呢,至少我知道我們是各取所需,但若沒有,我不冒這個險!
花城這下是真的訝異了,他以為金靈靈是個直腸子的人,沒想到還想得到這層心思,但這樣也好,這樣他更能相信她會被說服。
「那好吧,我就直說了,我若能幫上金小姐當上城主夫人,金小姐可否幫我當上佟府大總管?」
似思考片刻,她點點頭,「可以,若我當上城主夫人,你這要求還有何難!那你說要怎么幫我呢?」
那雙陰險的眼睛閃著狡詐的光芒,引誘她一步步走向他布好的局,「城主只是一時讓狐貍精所迷惑,妳想想,若是狐貍精消失了,妳不就又是城主眼中的唯一?」
「唯一?」金靈靈笑了。
一看她笑,他就知道對方中計了,「對啊,而且要人消失的方式有很多……」哎呀,為情所困的女人最是好騙。
眉毛一皺,她打斷他的話,「我不想見血,那會臟了我的手,你不會以為我這么笨吧?我可告訴你,我金靈靈行走江湖也有一段時間了,別想用騙小姑娘的手段唬我。」
花城笑得更狡猾了,很好很好,越是自以為聰明的人越容易被騙,雖然金靈靈的反應跟他想的有出入,但這樣更好。
「金小姐,奴才是一心為妳,怎會害妳呢,其實最厲害的是殺人不見血,何必要臟了自己的手,栽贓陷害不是更容易?」抖動著肥肉的花城滔滔不絕的獻計,還為她仔細分析怎么害人才不會害己。
金靈靈眼光放遠像是深思,似乎把話都聽進去了。
「你確定這方法可行?」她猶豫再三。
花城得意的拚命點頭,「那當然,金小姐可知道那小紫其實就是朱雀城該被問斬的風紫衣?當時她可也是差點死在這招下……」
金靈靈看他的眼光多了點審視,「我當然知道,我跟祁大哥是熟識,知道小紫的身分是理所當然的,不過……你這總管光在玄武城忙和,也知道風紫衣這人?」
花城呵呵笑,避開她的目光,「玄武城跟朱雀城的生意是我管的,我會知道也沒什么奇怪。」
「那好吧,就照我們說的,別給我搞砸就好!菇痨`靈打量了他一會后,揚笑著開心的離開花園。
花城連忙點點頭,目送金靈靈離開。
她的人影一消失,他便露出陰毒的笑,肥厚嘴角得意的勾起,一條借刀殺人的毒計就此成形。
這些年他先在佟忌仇面前失利,最近又搞不定白虎城的城主,后來連玄武城的生意都慢慢讓風紫衣那丫頭搶去功勞,害他在曹憚承面前越來越沒有地位,也連帶被王祥看不起。
若是這次能拉攏金靈靈又除掉風紫衣,興許他能再從佟忌仇那里挖出點什么東西,到時還不在王祥面前揚眉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