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女孩,扎著兩條辮子,頭一點一晃,辮子也跟著搖晃,用來扎辮子的絲帶還系了紅珠子,襯得小女孩煞是可愛。一個婦人,一頭烏溜長發綰起,難得穿上一身綢緞質料的裙裝,牽著小女孩的手,往大宅院的后面走。
「娘,咱們去哪?」
「巧兒,娘帶妳去看妳爹以前住的地方。」
女孩皺起眉頭,一臉不解,「爹以前住過這里?那為什么不繼續住呢?為什么我們不住這里呢?這里比我們家漂亮多了,而且好大喔,又有好多人,好熱鬧呢!共耪f完,她踏上花園的小橋。
「這個啊……巧兒不喜歡現在的家嗎?」婦人看起來有些哀傷。
「不是,我更喜歡現在的家、因為有爹跟娘和巧兒一起啊!箣D人笑了,「那就好……其實這都是娘害的,因為娘,所以妳跟妳爹才不能住這么漂亮的地方,妳爹還得隱姓埋名,還得常常換地方住……」
「沒關系,換地方也很好,可以看到很多不一樣的人,反正阿草跟大家不是也都會一起走嗎?大家都在一起很好啊!
「是啊、大家永遠都在一起,一起守護我們的使命!箣D人輕嘆一口氣、看女孩沒注意聽、倒是一直注意身邊的景觀、又微微笑了,「巧兒喜歡佟家的人嗎?」
「喜歡、佟伯父跟伯母對巧兒很好,只是……」
女孩一頓,婦人跟著低頭,「怎么啦?」
「娘、忌仇哥哥是不是不喜歡巧兒?他都不笑!古⑾袷穷H為困擾。
婦人摸摸女孩的頭,「不是,那孩子早熟,外冷心熱,往后妳就會知道了。」
「是喔……娘,我們往后也會常來這嗎?」
婦人帶著女孩走進拱門,語氣有些無奈,「巧兒,為了不給佟家帶來麻煩,我們不能常來!
「麻煩?」女孩看似不解,但也瞧出娘的無奈,便轉了話題,「娘,為什么忌仇哥哥跟傳伯父一樣姓佟,我卻不是跟爹一樣,而是跟娘一樣姓石呢?」
婦人捏了捏女孩白嫩的臉頰,「因為巧兒是娘的傳人啊,就跟娘是妳爺爺的傳人一樣!
「什么傳人?」
「童謠的傳人!
女孩眉毛越攏越高,婦人失笑,指了指前方的屋子,「瞧,這就是妳爹以前住的地方,妳看這院落都是妳爹愛的綠竹!
說罷,婦人牽起女孩的手往屋內走,雖然房間很大,有不少看起來很貴重的物品,但屋內的擺設很簡單。
「雖然妳爹以前也是佟府的少爺,但他的個性就是這樣,一板一眼、愛干凈、有些啰峻……」邊說,婦人眼中有幸福的光芒,隨即神色又黯下!缚上簧砦牟牛F在卻得委屈他當管帳的。」
女孩不懂娘的心情,只能默默聽著。婦人讓女孩坐在她腿上,她則坐在丈夫以前坐過的椅子上,「巧兒,妳爹跟佟。伯父回來的時候,可別跟他說咱們來過這里。」
「為什么?」
「妳爹不喜歡娘覺得他委屈,但就是這樣啊,娘覺得他委屈是因為愛,妳爹不想娘這么認為也是因為愛!沽晳T似的,婦人替女孩重新編發辮。
「娘,我不懂!
「總是替對方著想,明明知道這是多余的,但還是忍不住……」看女孩越聽越困惑,婦人說了一句常說的話,「沒關系,巧兒長大的時候,會懂愛的。」
「又要長大。磕,這樣巧兒長大的時候會很忙很忙。」女孩嘟起嘴,有些不甘愿。
「能者多勞嘛,又不懂啊?沒關系,娘現在說妳懂的。巧兒,唱那首童謠給娘聽好不好?」
「又唱那首?」
「是啊,妳忘了,妳是娘的傳人、童謠的傳人!
「是喔,那好吧!古⒘晳T性的晃著腦袋,唱起童謠,「玉狐山下銀狼洞,月下半沒光影中,銅錢問路擲湖心,仙人抬手指明路,一人勿闖神仙境,兩人攜手左右行,白石浮動勿踩空,黑石飄游是陷阱,一三五七跳一跳,偶數前進奇數停,銀眸獸目利如鋒,身子一蹲避風頭,螃蟹走路橫著行,左橫三步退一步,低頭迥身學木滾,莫等蟲兒咬你身!
唱著唱著,小女孩的身影不見了,唱著唱著,婦人的笑容不見了,椅子空了、木屋消失了、綠竹看不到了……只有小女孩唱著童謠的聲音持續縈繞……
「……一三五七跳一跳,偶數前進奇數停,銀眸獸目利如鋒,身子一蹲避風頭,螃蟹走路……」閉著眼睛睡著的人兒,忽地喃喃唱著歌謠。
「小紫,醒醒,妳又作惡夢了是不是?」祁天喜有些擔憂的想搖醒身旁的人,不過她有些懷疑,這次又是狗咬人的惡夢嗎?不,應該是螃蟹夾人,因為她有聽到螃蟹。
紫衣好可憐,自從她們進佟府后,老作一些聽起來就很痛的夢。風紫衣被搖醒,只是眼睛睜開,思緒還沒接上,嘴上仍然喃喃念著,「仙人抬手指明路,一人勿闖神仙境,兩人攜手左右行……」
「小紫——」
這聲呼喚終于把風紫衣拉回現實,只是她腦子還是一片混亂,女孩的聲音不斷回蕩著,她已分不清哪個是夢中女孩的聲音,哪個是天喜的聲音。
「小紫,妳……」
她深深吐了一口氣,「我沒事,作了惡夢而已!
「那只狗又來啦?還是螃蟹來了?」祁天喜睜著想睡的雙眼,頗為困惑。
「妳胡說什么,這么晚了,哪來的狗跟螃蟹的。」風紫衣笑了,像對自家妹子一樣,她揉揉對方的頭發,「好了,快睡!
「喔!蛊钐煜补怨詰,但看她站起身,連忙也想跟著起來。
風紫衣回頭,拉下臉,「妳忘啦?妳不乖乖睡,我要趕妳走喔。」
「不要。」立即的,祁天喜爬回床上、閉上眼睛。她溫柔的笑了,轉過身,像之前幾次作惡夢一樣,她走出府里丫鬟、大嬸們住的下人房,順著石板路走了一小段,一樣在花園停駐。不過,這次她只停留一會便往前行,只是她不往主屋走,拐個彎又走了一會,面對一堵墻,前面像是沒有路了,但她繼續走,走到底才發現,在墻跟儲藏室之間還有條小道,其實小道不小,大約是兩個人并肩而行的距離,只是沒走近就看不出來這里有路。沒有猶疑的,她走進小道。
走了一會,左手邊還是墻,右手邊從儲藏室關實的窗,漸漸變成磚瓦砌的墻,再過一會,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一個小庭院。
踏上庭院里的木橋,風紫衣走得緩慢,她彷佛又看見夢中的女孩跟婦人走在木橋上,思緒游走在現實跟夢境之間。
「小心石頭!箿睾裆ひ舻吐曮@呼,厚實大掌隨即握住柔白小手,以防她被路面突起的圓石給絆倒。
風紫衣回過神,正好對上一張銀白色面具,「城主,又是你啊!
面具下的祁天昊微露苦笑!感凶咧H最忌分心,妳怎么總是跌跤,妳到底在仕想什么?」
「想什么?」她清眸一抬,露出頗有深意的笑!肝以谙肽恪!
祁天昊一怔,「我?」想他?她知道他是誰了嗎?
「是啊,我想你怎么跟我一樣,老愛在夜間四處閑晃,還都剛好跟我走的路一樣!瓜袷撬恢备谒砗蟆
若真是如此,那他是不是從她睡覺的時候就在注意她的情況了呢?
「呃,只是巧合!顾苏,有些失望,忽地轉了話題,「妳怎么老是晚上不睡覺?不是跟妳說了佟府的規矩了嗎?」
「可是我覺得那個禁令對我而言沒有意義!姑孛芏冀忾_了,宵禁對她而言根本不重要。
他蹙眉,謹慎的挑字揀詞回應!笂叀瓓呥@什么意思?」她太聰明了,慧黠敏銳,若不小心應對,很容易被她看出端倪。
看對方緊張,她輕笑出聲,徑自往前走,往她夢境中的目的地走。
祁天昊無奈,也只能跟在她身后,繞過小徑、曲廊、拱門,最后來到一座栽滿綠竹的院落。他頗為訝異,他從不知道佟家大宅的后面,竟然還有這樣一座院落,但從布滿蜘蛛網的樣子看來,這院落荒廢已久。
風紫衣不再往前走,拿出手巾拂了拂塵埃,坐上一旁的石椅,開了口,「城主可知這地方以前住著誰?」
「這……這是佟府以前某一代主子的居所,但那是好幾代以前了,我也不識得這人!顾屑氂^察她的神色,想知道她是否發現了什么異樣,不料她竟沒有追問。
「我很久以前,好像認識這院落的主人。」她輕輕的語氣,像是閑話家常,又像是心里有疑問。
祁天昊蹙起眉,「很久以前?妳十歲以前嗎?」十歲之后她認識的人,他都知道才對。
「十歲?」她逮到他的語病,目光一亮。「城主真是無所不知,竟能猜出我不是十歲之后才認識住在這里的人!
驚覺失言,他苦笑!盖珊狭T了!箛K,這回答太難說服人,她肯定會問到底。
看了她一眼,她卻出乎他意料之外地沒有追問,反倒徐徐述說過往。
「是啊,人生有很多巧合!顾p嘆一口氣,「我被賣進祁府之前,住在朱雀城八里坡外的小山村,村里以前給人蓋木屋的老六,是收養我的恩人,如果不是他救了我,收養了我,我之后也不會進到祁府,這一切豈不是巧合?」
「收養?」祁天昊聞言一驚,心里為她覺得難過。
以前,他沒有問過她的身世,只是很自然的認定她就是一般窮人家的孩子被賣進祁府當下人。
「六叔本名風陸,聽六叔說是在山神廟躲雨的時候發現我的,我當時發著高燒、神色恍惚,因為他跟六嬸很想要孩子,便帶我回去,而我當時穿著的紫色衣裳便成了我的名字,風紫衣!
「那妳的親生父母……」
「不知道!沟皖^,她神色顯得黯然,「都忘了,六叔說我病養好的時候就這樣了,我不記得為什么會出現在山神廟,也不記得自己的過去,對身旁的一切也都沒有熟悉感,年歲也還是六叔猜測的!沟谝淮温犓崞鹜,他一時忘記自己是「佟忌仇」,伸出手拍拍她的頭安慰著她,而她亦沒有避開,感受他手掌帶來的溫暖。
「……可是,我進到佟府之后老作一些很真實的夢、很像我曾經歷過的夢……我對佟府也很有熟悉感,就像是很久以前我來過似的,我猜想這會不會是解開我過去的鑰匙!拐f罷,她刻意看了他一眼,「可惜,也許是我想多了,城主方才說這屋子荒廢了好幾代,想必我不會見過主人才是……」
瞧她失望的樣子,教他心一緊,「也許我記錯了,我……」他不是真正的佟忌仇,所以幫不了她,讓她失望,他恨這樣的自己。
她搖搖頭,手一伸,手心朝上,「把手給我!
「手?」他雖不解,卻仍將手伸給她,任由她包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