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早晨,非門診日,黎暉照舊來到醫(yī)院研究室。
照預(yù)定進度,今天應(yīng)該開始另一系列的實驗,但他站在研究室里,瞪著一室精密儀器,卻忽然感覺胸口空空的,一時不知所措。
他這是怎么了?
他捫心自問,片刻,嘴角慢慢地掀起苦笑。
他當(dāng)然知道自己怎么了,這倉皇的情緒、不定的心思,都只因為一個女人。
一個他料想不到六年后會重逢,更想不到重逢以后,依然有能力在他心海興風(fēng)作浪的女人。
清芙。
他究竟該拿她怎么辦好?那夜,他與她在電梯里演出的那一幕,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好朋友的界線。
他們,當(dāng)不成朋友。
但不做朋友,又該如何定義兩人的關(guān)系呢?
他畢竟已有個未婚妻了……
電話鈴聲驀地響起,他愣了下,接起來!拔!
“請問是黎叔叔嗎?”一道很柔軟、很有禮貌的嗓音。
黎暉心一動!笆擒岳騿幔俊
“是,窩是茉莉!
真的是她!
黎暉驚喜。不知怎地,聽見這小女生軟軟的童音,他胸口就甜甜地融化成一團。
“好久不見了!你最近好嗎?有沒有乖乖吃藥?”
“有。而且我都有聽黎叔叔的話,不玩泰迪熊了!毙∨⒂懞玫貓蟾。
“嗯,真乖!崩钑熜θ轁M面!耙欢ㄒ煤谜疹欁约旱纳眢w喔,不然你媽咪跟我都會很擔(dān)心的!
“我知道!
“那就好!崩钑燁D了頓,猶豫幾秒,還是問出最關(guān)切的事!皩α,你媽咪最近好不好?”
“不太好!避岳蚧卮鸬煤苷\實。
黎暉眼皮一跳!霸趺戳?,”
“前幾天阿媽把媽咪罵了一頓!
“你阿媽罵她?為什么?”
茉莉沒解釋,只是撒嬌地問;“黎叔叔,你今天有沒有空?茉莉的幼稚園辦運動會,你來看我比賽好不好?”
運動會?
黎暉有些訝異,沒想到小女孩竟會邀請他——幼稚園的運動會,那會是什么樣的情景呢?他從來不曾參加過。
黎暉揣想著,發(fā)現(xiàn)自己很好奇,可瞥了眼手表,又看了下今日預(yù)定的實驗進度,他很遺憾地?fù)u頭。“黎叔叔現(xiàn)在正在做一個實驗,不一定什么時候能去耶。”
“這樣啊……”茉莉的口氣聽起來很失落。
而那失落揪緊了黎暉的心,想象著她嘟起小嘴的可愛模樣,幾乎有股沖動想立刻將她擁進懷里,好好地安慰。
“那黎叔叔,等你做完了實驗就來好不好?”她還不愿放棄!败岳蛞獏⒓佑斡颈荣愢浮!
“你會游泳?”
“嗯,我游自由式!
“自由式?好厲害!”黎暉眸光熠熠,奇異地有種驕傲的感覺。“對了,比賽以前,要記得先吸一下藥喔,不然你的氣喘可能會發(fā)作!彼P(guān)懷地叮嚀。
茉莉沉默半晌。“……好,我知道!
掛斷電話俊,黎暉有片刻魂不守舍,他拿起一枝鉛筆,在實驗日志上無意戮地做標(biāo)記,幾分鐘后,才愕然驚覺自己竟在考慮推延實驗。
原來不僅清芙有剝奪他理智的能力,連她的女兒,都讓他有想忘了正事的沖動。
他這是怎么了?該不會中了她們母女倆的邪吧?
他澀澀地自嘲,又思索幾秒,終于還是一甩頭,決定豁出去了。
幼稚園辦運動會可不是常有的事,實驗推延幾天無所謂,清芙女兒的要求他無法拒絕。
一念及此,他豁然開朗,心情一下輕松起來,甚至隱隱約約地期待著能在運動會上見到近日一直思念卻又不敢去見的女人。
只是他沒想到開車到半路,便接到幼稚園園長打來的電話。
“請問你是黎醫(yī)師嗎?茉莉要我打電話給你!”對方聲音聽起來十分驚慌。
“發(fā)生什么事了嗎?”他有不祥預(yù)感。
“她氣喘發(fā)作了!”
。
氣喘又發(fā)作了!
正在做采訪的清芙揍到醫(yī)院來電,大驚失色,顧不得訪問做到一半,立刻走人。
她跳上計程車,一路上,不停地責(zé)怪自己,如果今天她陪茉莉去參加運動會就好了,如果她想辦法安排別的時間訪問,或許就不會發(fā)生這種事了。
她懊惱地自責(zé),心急如焚,在醫(yī)院門前下車后,飛也似地狂奔,等不及護士的引導(dǎo),問明白了病房號碼便沖進去。
茉莉的情況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了,只是剛剛才嚴(yán)重發(fā)作過,體力還很虛弱,正躺在病床上休息。
“媽咪。”一見到她,茉莉開心地打招呼,掙扎地想坐起來。
清芙連忙阻止她!安灰獎!寶貝!彼诓〈策吘墸辜钡貦z視女兒!澳悻F(xiàn)在還好吧?覺得怎樣?”
“嗯,我很好,沒事!避岳蛱鹛鸬貞(yīng)道。
見女兒應(yīng)答如常,清芙緊繃的神經(jīng)才稍稍松懈下來。“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又發(fā)作了?”
“她弄丟了吸入器!崩钑煹统恋纳ひ粼谒砗髶P起。
清芙身子一僵,回首,見黎暉神情凝肅,胸臆也漫開復(fù)雜滋味。
“怎么會弄丟的?”她顫聲問。
“這應(yīng)該問你這個做母親的,不是嗎?”黎暉皺眉,注視她的眼很明顯帶著譴責(zé)的意味!敖裉燔岳蛞獏⒓佑斡颈荣,你知道嗎?”
“我……知道啊!彼倘弧楹嗡媚欠N眼神看她?
“我跟茉莉的主治醫(yī)生應(yīng)該都告訴過你吧?她在做激烈運動以前,一定要先吸入藥劑,以防氣喘發(fā)作。”
“我……知道啊。我今天出門前還特地檢查過她書包了,確定她有把吸入器帶在身上!
“可是吸入器不見了!崩钑熞蛔忠痪涞卣f道;“她到了幼稚圖,才發(fā)現(xiàn)弄丟了吸入器。”
“所以……”清芙驚愕地?fù)嶙『韲,恍然大悟!八运湍菢又苯酉滤斡玖藛幔寇岳!媽咪不是告訴過你,運動以前一定要先吸藥嗎?”她轉(zhuǎn)身責(zé)備女兒。
茉莉扁著小嘴,想辯解,但黎暉已搶先一步開口。
“為什么你總是怪孩子?為什么不檢討一下你自己?”他語音清冷!叭绻裉煊心闩阍诤⒆由磉叄筒粫l(fā)生這種事了,不是嗎?”
他這是在指責(zé)她?
清芙胸口劇痛,心跳亂了,冷汗涔涔自鬢邊墜下。
“我今天……有個采訪!彼щy地自喉問吐出聲音!拔覌屨f會陪茉莉一起去的……”
“所以你就把自己該負(fù)的責(zé)任丟給一個老人家?”他還是很不客氣。
為什么他要對她那么兇?榮莉出事她也很難受啊!她不是故意不照顱女兒的,是因為工作。
她望向黎暉,奇怪他冷峻的臉孔逐漸變得蒙眬。
一旁的榮莉見狀,急著為母親緩頰!袄枋迨澹悴灰R媽咪啦!是因為阿媽今天身體不舒服,所以我才跟阿媽說我自己去幼稚園就行了,不關(guān)媽咪的事啦。”
“茉莉,你不要說話!崩钑熖种浦剐∨ⅲ砬檫是很僵硬。“不管怎樣,你媽咪都應(yīng)該學(xué)會一件事,工作不該比自己的女兒重要!”
“可是真的不是媽咪的錯,是我自己——”
“不要說了!”
“不該說話的人是你!”
見女兒焦急地想為自己辯護,前男友卻一個勁兒地責(zé)備自己,清芙又愧又惱,終于爆發(fā)了。
她上前一步,氣勢凌人地瞪視黎暉。
“你、你有什么資格教訓(xùn)我?你敢保證,如果是你遇到類似的情況,你不會選擇你的病人、你的工作嗎?你敢說不是嗎?你說啊、說啊!”
“清芙!崩钑熣痼@地看著指著他叫囂的女人,一時怔忡無語。
“我承認(rèn),我不是個盡責(zé)的母親,我做的還不夠,今天的事是我不對,是我錯了!可是你……你憑什么指責(zé)我?”她紅著眼眶怒視他,嗓音因激動而破碎!澳愀静恢,這些年來我有多掙扎、多痛苦!我不是沒后悔過,我只是、只是——”
她驀地哽咽。
她哭了?
黎暉怔然,眼看她眼眸起霧,粉唇顫抖,心口陡然揪緊,頓時對自己方才的態(tài)度大感懊惱。
“你聽我說,清芙……”他試著握住她肩膀,卻被她用力甩開。
“你不要說了,我不聽!”雪白的容顏,凝結(jié)成霜!澳愠鋈!我不要再看到你!
她不要再看到他?黎暉凍住,感覺胸口仿佛遭怪手挖了個大洞,頓時狼狽不堪!澳愠鋈グ!快走!”她近乎歇斯底里地趕他走。他無奈,怕驚擾到其它病人,只得默默離去。清芙瞪視他的背影,一顆眼淚滑落頰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