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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緝新郎 第八章
作者:季可薔
   
  空氣瞬間凍結(jié)。

  在白綺莉尖銳的指責(zé)過后,傭人們都識相地退開,葉圣恩則是陰沉著臉,一聲不吭。

  只有朱挽香,竟揚起蒼白的臉笑了。她笑得好凄厲、好凄涼,笑聲破碎得讓人不忍卒聽。

  “對,是我親手拔掉治平的呼吸管,是我做的沒錯——”

  葉圣恩駭然注視她。

  “你聽聽!她自己都承認了!”白綺莉氣憤地抿唇,走過來,盛氣凌人地質(zhì)問:“你說,你就是為了錢才接近我們?nèi)~家的對不對?就是想分財產(chǎn),才把你肚子里的孩子賴給圣恩的,對不對?”

  朱挽香冷哼,迎視她的神情同樣傲慢!安还苣阍趺凑f,我肚子里的孩子的確是葉家的骨肉,他當(dāng)然有權(quán)分財產(chǎn)。”

  “你說什么?”白綺莉氣得抓狂。“怎么會有你這么下賤的女人?!”

  “是啊,我是下賤,可我是葉家孩子的母親,你們不能否認這一點!

  “你——”

  “夠了!”葉圣恩厲聲阻止兩個女人的相斗,他握住朱挽香的肩,氣惱地責(zé)備!盀槭裁茨憧傄@樣說話?為什么總要把事情弄得更糟?你這么做,只會讓大家更不諒解你!

  “那又怎樣?”她冷漠地甩開他的手!拔也恍枰l的諒解,不用誰來喜歡,更不要……你的同情!”

  他一愣!巴?”

  “其實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阿西嬸她們早就跟你說過了!

  “她們是跟我提過——”

  “既然你都知道了,為什么不覺得我可怕?正常的男人聽說這種事,不可能毫無芥蒂的,更不可能反而開口求婚,你果然……是因為同情我嗎?你真那么圣人?”

  他是圣人?他愕然。“你怎會這么想?”

  她不語,只是清冷地瞪他。

  “挽香……”他試著解釋。

  他的母親卻不由他!笆ザ,你別管她了!這種利欲薰心的女人,最好離她遠一點,免得惹上麻煩,玷污了你!”

  是啊,她會玷污他。

  魔女怎么能配得上圣人呢?她怎會傻到又去招惹一個媽媽的乖兒子?

  朱挽香又笑了,這回,是徹底的自嘲。

  “你媽說的沒錯,你最好離我遠一點,每個媽媽都會要她們的兒子不要接近我,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我是個魔女,因為我只會為身邊的人帶來不幸!”

  她望向葉圣恩,眼眸凝著血淚,她以為早已干涸了,原來還痛著的血淚。

  “你以為我想拔掉治平的呼吸管嗎?我也不想的,我不想他就這么離開我,可他跪下來求我,他說,如果有一天他昏迷不醒,他寧愿干脆地死去,也不要毫無尊嚴地活著,他求我讓他走……我跟他說不要,如果我這么做,他媽媽會恨死我的,已經(jīng)有一個母親恨透我了,我不想再有第二個?墒撬恢鼻笪,一直求,一直求……”

  她忽地哽咽了,某種奇怪的濕潤在頰畔交錯,那是淚水嗎?還是她心的碎片?

  “我能怎么辦?圣恩,你說我能怎么辦?我跟醫(yī)生說,治平簽過同意書了,他希望拔掉呼吸管,他媽媽一直哭,罵我無情無義,說我沒良心,害死她兒子?晌掖饝(yīng)治平了,我答應(yīng)他,讓他有尊嚴地走……我也很難過!你知不知道,我當(dāng)時痛到好想也跟著一起死?我不想再活著了!為什么要活著讓大家都討厭我?都巴不得離我遠一點?我也想死的,我也想的……”

  她凄厲地吶喊,一聲一聲,喊進他心里,在他胸口回蕩。

  他不自禁地跟著痛了,痛到顫栗,痛到語不成聲,他倏地抱緊她,她在他懷中顫抖得猶如一朵受盡風(fēng)吹雨打的玫瑰,而她還倔著不肯低頭,不認輸。

  “不要再說了,不要這樣折磨你自己!彼宦暷剜,連自己也不曉得自己在說些什么,只知道她身子好冷,好柔弱,而他想將所有的溫暖都給她,盼她不再受苦。

  可她卻抗拒地推開他。“我不要你同情我,葉圣恩,你聽懂了嗎?你去娶謝婉兒吧!我不要你的同情,更不用你來補償,你放心,我不會因為你不在身邊就怎么樣的,我一直就是這么活過來的!”

  她一直是這么活過來的。

  葉圣恩震撼地聽著,話里埋著太深的悲哀,他不忍挖掘,偏又聽得太清楚。

  “挽香,你聽我說——”他上前一步,她卻慌得宛若驚弓之鳥,轉(zhuǎn)身就逃,一腳踩空了,意外地跌落門前階梯。

  “挽香!”

  他眥目咆吼,眼睜睜看著她摔倒在水泥地面上,艷紅的血色,緩緩地,染透翩然旋展的裙身——

  “你怎樣?痛嗎?”他蹲跪在她面前,倉皇地問。

  “我的……孩子……”她顧不得自己的痛楚,只想著肚子里的小生命!笆ザ鳎业膶殞殹

  “沒事的,他一定不會有事的!彼麊÷暟参克,一把攬抱起她!翱靵砣,把車子開過來!”

  司機開來一輛加長型的賓士轎車,送朱挽香上醫(yī)院,到了門口,幾名醫(yī)生與護士接到消息,推著擔(dān)架床過來,接走了她。

  而他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頭,一個護士忽然將一份文件遞過來!叭~先生,這是手術(shù)風(fēng)險同意書,麻煩你先簽一下!

  “手術(shù)風(fēng)險同意書?”他愣愣地接過。

  “因為情況危急,我們必須讓孕婦提早分娩,胎兒才剛滿二十四周,生下來可能會有些問題,手術(shù)過程也會危害母親,請問你們是不是決定還是要救呢?”

  意思是要他最好別救嗎?

  為了保全母親的安全,必須放棄這個孩子?

  “不可以,圣恩,不行……”朱挽香迷迷糊糊之間,聽見了護士的建議,嚇得驚醒!澳阋欢ㄒ群⒆,一定……”

  “可是挽香,如果要救孩子,你可能就會有危險!彼乃岬亟忉。

  她卻不肯聽!澳愦饝(yīng)過我的……你說,寶寶會沒事的……你說謊,為什么你……總要說謊?”

  “挽香!”他沉痛地望她,見她淚眼蒙眬,喉頭也跟著涌上酸楚。

  “你聽我說……”玉手盲目地在空中揮舞,似是尋找著依附,他連忙握住。“算我……求你,這孩子是你們、葉家的骨肉……”

  “那你怎么辦?挽香,我不能——”他愕然頓住。

  因為她竟然微笑了,淡薄的、迷離的微笑,像即將沒入黑夜的最后一道光,誰也無法挽留。

  “既然我愛的人不愛我,就讓我……回海里去吧,海會收留我,請你……收留我的孩子!

  讓我回海里去吧,海會收留我。

  淚水,驀地在他眼里氾濫成災(zāi),他明白她的意思,她正用那朵凄美至極的微笑,與他訣別。

  他真的傷她如此之深嗎?教她絕望至此,連求生的意志也失去了?

  葉圣恩狂亂地搖頭,無力地倚著墻,目送朱挽香被醫(yī)護人員送進開刀房里,門關(guān)上,阻絕了她與他,而他驚懼不已,好怕從此以后再也見不到她。

  “對不起,挽香,對不起……”

  明明是最想愛護的人,為什么他會傷她傷得那么深、那么痛,為什么她寧愿到另一個世界,也不愿留在他身邊?

  “葉先生,請你簽名!”護士在他耳畔聲聲催促!澳阋粝逻@個孩子嗎?還是先救媽媽?”

  他睜開眼,看這無情的世間,為什么總要人做這種兩難的選擇?為什么不能兩全其美?

  他要挽香,也舍不得孩子!

  “請你們……先救媽媽!彼澲郑谕鈺虾炏峦嵝钡淖舟E,明知自己做這個決定,只會令心愛的人更恨他——

  對不起,挽香,對不起,寶寶。

  因為他,只是個平凡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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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只是個平凡的男人,卻可笑地以為自己能周全一切,或許是從小到大的輝煌經(jīng)歷寵壞了他,令他誤判情勢。

  直到他遇見愛情,給了他人生最痛苦最困難的抉擇,他才恍然頓悟自己的卑微渺小。

  他只是個平凡的男人……

  葉圣恩苦澀地抿唇,揚起眸,盯著窗外如剪的新月,冷冷地勾破夜幕。

  他已經(jīng)在手術(shù)室外等了好幾個小時,那扇緊閉的門卻遲遲不肯開啟,時間每前進一格,都像踐踏在他心上,踩得血肉模糊。

  他好怕,不管是她或?qū)殞,任何一個有意外,他都永遠不能原諒自己。

  “拜托,請保佑他們平安無事吧!拜托……”

  他喃喃祈禱,神魂陷在漫天迷霧里,走不出去,直到一道焦急的聲嗓,硬生生地將他拉回——

  “圣恩,情況怎么樣了?”

  他愕然回首,迎向他打扮得雍容華貴的母親,就算匆匆趕來醫(yī)院,她也穿戴得猶如參加盛宴,艷光四射。

  無論何時何地,都要展現(xiàn)自己最好的形象,這是他們?nèi)~家的家訓(xùn),也是他一直恪遵的,只是現(xiàn)在他望著光鮮亮麗的母親,胸臆忽然涌上幾分厭惡。

  “手術(shù)是不是還沒結(jié)束?寶寶還好吧?保得住嗎?”白綺莉一連串地追問。

  葉圣恩澀澀地瞪她!澳阒魂P(guān)心我們?nèi)~家的骨肉嗎?為什么不問問挽香怎么樣了?”

  白綺莉一愣!八趺戳耍俊

  “我不知道!彼裁匆膊恢!只能無助地祈禱。

  “你臉色好難看,是不是累了?還是你先回去——”

  “我怎么能走?”他焦躁地揮手,拒絕母親的提議!八⒆舆在開刀房!”

  “你怎么了?圣恩。”白綺莉輕顰秀眉!澳闶菗(dān)心那女人嗎?她跟你又不相干,你何必——”

  “她是我的妻子!”他驀地爆出低吼。

  白綺莉驚駭?shù)卣鹱。“你說什么?”

  “跟她結(jié)婚的人,是我,不是朝陽。”葉圣恩直視母親,眼眸泛著血絲,泛著濃濃悔恨。

  “這是、怎么回事?”白綺莉整個人呆了!拔衣牪欢

  她當(dāng)然聽不懂,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何事態(tài)會失控至此。

  葉圣恩自嘲地凜唇,一次次地深呼吸,控制自己瀕臨爆發(fā)的情緒。

  “半年多前,我跟朝陽交換身分,他留在臺北假扮我……”他幽幽地對母親解釋來龍去脈。

  白綺莉聽罷,半天回不了神,好不容易,才找回說話的聲音!八阅菚r候在公司闖禍的人是朝陽,跟婉兒交往的人也是他?”

  “沒錯!

  “那朱挽香肚子里的孩子……其實是你的?”

  他黯然頷首,垂在身側(cè)的雙手,微微顫抖。“我犯了大錯,我以為我可以彌補朝陽,沒想到卻害了自己的妻子跟兒子!

  “這不能怪你啊!”白綺莉心疼他如此自責(zé)!岸脊殖,他當(dāng)初就不該異想天開說要跟你交換身分,然后又那樣為難你,不許你公開秘密——”

  “不要再怪朝陽了,這件事是我的錯!比~圣恩懊惱地打斷母親!皨,你有沒有想過?就是因為你們一直都偏疼我,才會讓朝陽變得那么憤世嫉俗。”

  白綺莉一窒,麗顏瞬間刷白。

  “他也是你的兒子,為什么你不能公平地愛他呢?”這話,葉圣恩是為弟弟問的,也為自己問。

  為什么他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卻吝于分給朝陽一點疼愛?

  “圣恩,你聽我說……”白綺莉試著對兒子解釋,卻不知該說什么,她偏心是事實,只是沒想到會因此造成他們兄弟反目。

  “你不用說了。”葉圣恩很清楚母親心亂如麻!敖裉焓虑闀竭@地步,我自己也有錯!彼nD片刻!拔医裉焯拱琢诉@一切,朝陽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了,或許你們也不會諒解我,但我還是希望,如果朝陽有一天愿意回家來,你們可以對他好一點!

  白綺莉悵然無語。

  葉圣恩也不期待她的回應(yīng),在綿密的歲月下纏繞成的心結(jié),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間解開。

  何況,他現(xiàn)在有更掛心的煩惱,他倚在墻前,祈求著、禱告著,盼上天施恩,救回他的妻兒。

  終于,手術(shù)室外的燈滅了,他看著醫(yī)生走出來,提心吊膽。

  “醫(yī)生,請問挽香……怎么樣了?”

  “她很好!贬t(yī)生的笑容,宛如慈祥的神父,赦免他的罪!笆中g(shù)很成功,她跟寶寶都活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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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上天,她的寶寶平安活著!

  可他好小、好瘦弱,躺在保溫箱里,身上還插著人工呼吸管,在生死邊緣痛苦地掙扎。

  當(dāng)朱挽香從新生兒科加護病房的玻璃窗望見這一幕,她崩潰了。

  “都是我……是我害的,是我這個做媽媽的沒保護好他!”

  “你別太擔(dān)心,挽香,寶寶雖然身體很虛弱,可醫(yī)生說他很堅強,很努力地想要活下來,他們會盡力幫助他……”

  葉圣恩聲聲安慰,可他愈是勸解,她愈恨他。

  “你懂什么?你知道一個早產(chǎn)兒有多虛弱嗎?他可能隨時會發(fā)生感染或者敗血癥狀,可能有腦性麻痹的現(xiàn)象,甚至?xí)绊懼橇Πl(fā)展——你知道這幾個月,他光是為了活下來,會有多辛苦嗎?”

  她歇斯底里地責(zé)備他,將所有的哀怨與憤惱,都發(fā)泄在他身上。

  可他只是默默承受,不管她如何怒罵他,如何像個潑婦,將一切都歸咎于他,他回應(yīng)的,永遠是溫柔。

  令她心碎也心痛的溫柔。

  她恨透了他!

  她拒絕他進入她的病房,不許他出現(xiàn)在她視線之內(nèi),從今以后,他不再是她的丈夫,也不是孩子的父親,她只愿當(dāng)他是陌生人。

  她以為這樣的冷漠能驅(qū)離他,但她錯估了他的決心,為了照顧她,他連公司也不去了,將公事都放手交代給屬下,整天待在醫(yī)院。

  家人的責(zé)難與不諒解他都不在乎了,他告訴她,她和寶寶,是他最珍惜的,也是最想守護的。

  “我不相信,你說謊!”他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說謊了,他以為她還會傻到去相信嗎?

  “是真的!”他急切地聲明。“你聽我解釋好嗎?”

  她不肯聽,他也不強求,只是日復(fù)一日地在她門外徘徊,直到她受不了他的癡纏,主動請護士喚他進病房。

  他幾乎是立刻進來了,步履靜悄悄的,似乎怕稍微沉了些,會驚走她。

  她撇過臉,刻意不看他。

  “挽香,你還好嗎?”他輕聲問,小心翼翼地。

  她默然不語。

  “我決定跟婉兒解除婚約!

  她胸口一震,卻不回眸,依然緊盯著窗外。

  他無聲地嘆息!爸拔腋阏f過,當(dāng)年我弟弟朝陽之所以會離家出走是因為我,你還記得吧?”

  “……嗯!

  “半年多前,他忽然找上我,我又驚又喜,當(dāng)場勸他回家,他卻開出一個條件,希望我能暫時跟他交換身分——”他頓了頓,眉宇淡淡糾著無奈!半m然那時候我也猜想過他說不定是想藉此搗亂,但老實說,我對自己規(guī)規(guī)炬矩的人生也有些厭倦了,不管朝陽想怎么做,我都隨他,只是我沒想到后來事情會發(fā)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跟謝婉兒有關(guān)嗎?”她平淡地問。

  “是。”他悵然頷首!俺栍梦业纳矸指駜航煌,抱著游戲的心態(tài)讓她愛上自己,又忽然對她提出分手。婉兒愛他愛得很深,為此整個人崩潰,心臟病發(fā)作,住進醫(yī)院里,朝陽也因此自責(zé),酒醉開車,撞傷一條腿……他派人通知我這件事,把我?guī)Щ嘏_北,那天我走得很匆忙,只能留字條給你!

  原來如此,原來他是為了趕回臺北探望弟弟,才拋下她這個新娘。

  朱挽香冷笑。

  “我趕到醫(yī)院,朝陽要求我代替他去安撫婉兒,他怕婉兒知道真相會更恨他,更受不了這一切,所以不許我說出來……我沒辦法拒絕他!

  “因為你想補償他,你認為他當(dāng)年會離家出走,都是你的錯。”

  尖銳的語鋒,刺痛葉圣恩,他微微一縮。

  “朝陽曾經(jīng)說過,只要我活著一天,他就永遠必須活在我的陰影下,他……真的恨我!

  “就算他恨你好了,為什么把我也拖下水?”她顫聲質(zhì)問!澳憧梢圆桓嬖V謝婉兒真相,但可以告訴我!

  “我不能告訴你!彼鋈怀惺芩闹肛(zé)。“朝陽其實一直派人在監(jiān)視我們,我回臺北后,他也一直監(jiān)視你,他警告過我,不許我跟你藕斷絲連!

  “所以你就連來見我一面都不敢,只敢偶爾打電話來?”她懊惱地輕哼。“你干么那么聽你弟的話?”

  “因為他拿死來威脅我!彼麧瓭鼗卦挕!八嫖,只要我有任何輕舉妄動,他會讓我一輩子痛苦。”

  “他這是……報復(fù)你?”她震撼了,終于轉(zhuǎn)過頭來,望向他。

  他的弟弟,竟拿自己的生命威脅他?

  “他不敢告訴婉兒真相,也不許我揭穿一切,他要我陪他繼續(xù)玩游戲,用這種方式折磨我!

  “好……可怕!”她顫栗地咬唇。

  他垂斂眸,掩住黯淡的眼神!拔乙詾榈瘸杺麆萑,慢慢勸他,他會回心轉(zhuǎn)意,親自跟婉兒解釋,沒想到他忽然不告而別,而且還透過電話要求我馬上跟婉兒結(jié)婚!

  “所以你為了拖延時間,只好先跟她訂婚?”她聰慧地猜到他的權(quán)宜之計。

  他點頭。

  “那謝婉兒呢?她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真相嗎?”

  “她本來不曉得,是在我們訂婚前,她漸漸發(fā)現(xiàn)不對勁,我便找機會告訴她。”

  “你還真敢,不怕她心臟病發(fā)作嗎?”她嘲諷。

  “我的確很擔(dān)心。”他坦白承認!巴駜阂驳拇_有過尋死的念頭,不過幸好她還是撐過來了。”

  “是嗎?”她輕哼,表情好似很不屑,他卻聽出她的語鋒收斂了,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我一面派人打探朝陽的行蹤,一面籌備婚事。原本我希望朝陽聽到我們訂婚的消息,會嫉妒得出面,澄清自己才是婉兒愛的那個男人,沒想到反而是你來了。”

  “你是說我來的不是時候?”她瞪他。

  “我不是這意思!彼嘈,但也無可辯駁,只能道歉!皩Σ黄!

  她不吭聲,菱唇固執(zhí)地緊抿。

  他悵然望她!澳阍敢庠徫覇幔客煜。”

  她沒有立刻回答,綿長的沉默如一根鋼索,將他如同犯人一般倒懸在空中,等待最終審判。

  終于,她開口了,卻是令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話。

  “蝴蝶蘭死了!彼纳ひ,很輕,很飄忽,好似隨時會隨風(fēng)消逸。

  他凝視著她謎樣的表情,也跟著放低音量!澳阏f,蝴蝶蘭?”

  “在我出發(fā)來臺北找你之前,枯萎了!

  她一直那么小心照顧的蝴蝶蘭,枯了?

  他咀嚼著這消息,雖然她聲調(diào)毫無起伏,表情也沒變化,他卻能感覺到周遭的空氣變重了,沉沉地壓在心頭。

  “知道你要訂婚那幾天,我很彷徨,每天魂不守舍的,連蘭花都忘了照顧,等我回神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那盆蝴蝶蘭已經(jīng)枯了。那盆花……是治平留給我的!

  “就是你前未婚夫?”他啞聲問。

  她點頭,眼睫如一對受驚的羽翼,輕顫著。“那時候,他堅持要養(yǎng)一盆蝴蝶蘭,我問他什么不好養(yǎng),偏偏養(yǎng)這么嬌弱的花?他說,如果連蝴蝶蘭都能好好活著,他沒有理由活不下去……他是這么跟我說的!

  “所以,你才繼續(xù)養(yǎng)這盆蝴蝶蘭,因為在他去世之后,你也需要一個活下去的理由,對嗎?”他輕輕地問,卻問進她心坎里。

  她緊拽住被單!爸灰俏覑鄣娜,最后都會離開……我不打算愛上治平的,他是病人,我是護士,我們應(yīng)該保持醫(yī)病的關(guān)系就好,但他的前女友因為他的病,跟他分手了,他很難過,我只是想安慰他,沒想到……”

  “你愛上了他!彼硢〉亟涌。

  “對,我愛上他了!彼ひ舭l(fā)顫!八チ伺,我也失去母親,我們都很寂寞,他能了解我,我也了解他,我們聊了很多很多,然后有一天,我知道自己完了,我怎么又愛上人了?而且,還是一個癌末病人!

  明知對方遲早會離開,卻還是愛上了,那是多么甜美又多么無望的愛情。

  葉圣恩出神地聽著,他能感覺到她不為人知的心痛,而他,也跟著強烈痛楚。

  “每一次,我都告訴自己不要再愛了,不要再把心放在誰身上,會碎的、會痛的,爸爸、媽媽、治平、文成,他們一個個都離開我了……每一次我都告訴自己,我不會再那么笨了,不會傻到再去愛誰,可偏偏我又遇上了你。”

  她揚起眸,迷離的眼潭,卻是清清楚楚地映著他形影,而他看著她眼里自己的影子,忽然懂了,她曾經(jīng)是如何眷戀著他。

  “你告訴我,為什么人總是學(xué)不乖呢?為什么只要繼續(xù)活在這世上,就一定會再愛上誰呢?我不應(yīng)該來臺北找你的,早知道就不來了!

  清淡的一句埋怨,卻深深地撞凹葉圣恩胸口,留下一枚永遠也抹滅不去的胎記。

  他想,他將為此悔恨一輩子。

  “對不起,挽香,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給你機會,讓你補償我嗎?”她凄然搖頭,頓了頓,朝他展開玉手!斑@個,你還記得嗎?”

  他落下目光,發(fā)現(xiàn)那白皙的掌心上,躺著一瓣紫貝殼。

  “你記得我撿到貝殼的那天,跟你說了什么嗎?”

  他當(dāng)然記得,她說了一個故事,一個關(guān)于王子如何藉著紫貝殼覓得真愛的童話故事。

  “現(xiàn)在想想,我真的很可笑,到現(xiàn)在還留著這貝殼!鄙硢〉母袊@,如余音繞梁,在他耳畔盤旋不去。

  他怔怔地聽著。

  她看著他,看了很久很久,專注又執(zhí)著的眼神,仿彿要追隨他到天長地久,然而,那熾烈的眸光終究還是一點一點暗淡了,熄滅成灰。

  她舉高手,藕臂向窗外畫出一個決絕的弧度,而她曾用一瓣貝殼藏起的童話,也許將破碎在都市的水泥地上。

  “這個,我不要了!彼坏驼Z!叭绻咸炜蓱z我,我只希望弛永遠不要再讓我愛上什么人了……我不要了!

  她不會再愛他了,曾經(jīng)給過他的愛,她將全數(shù)收回。

  她不要再愛了,因為她已受傷太深……

  葉圣恩閉了閉眸,一股難言的酸楚在眼底洶涌著,他強忍住,告訴自己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脆弱。

  “那寶寶呢?”他輕聲問,嗓音比自己想像得還破碎。“難道你連寶寶也不想愛了嗎?”

  “我當(dāng)然會愛寶寶,他是我在世上唯一愛的人,而你休想跟我搶!”她的話鋒變得尖銳,像揮舞著寶劍的女武神。

  她以為他會跟她搶孩子的監(jiān)護權(quán)嗎?在她心里,他是那么可惡的男人?

  他憂郁地嘆息。“我不會跟你搶,但他也是我的孩子,你不能阻止我親近他!

  她一窒,這才驚覺自己的反應(yīng)有些過分辛辣了,懊惱地咬唇。

  “我愛這個孩子,從我第一眼見到他時,我就知道我要守護他一輩子,同樣的,我也想……守護你!

  “你說什么?”她震住。

  “我想守護你。”他真誠地表白,眼眸如一片汪洋大海,溫柔地擁著她,在浪里搖。“我知道你怨我,甚至恨我,或許永遠都不想再見到我,但我還是想愛你!

  “你——”她愕然,有股沖動想狠狠甩他一巴掌,又想遠遠逃離他深情的注目。“我剛不是說了嗎?我不會再愛了,你沒聽懂我說的話嗎?”

  “我聽懂了!毕噍^于她激昂的口氣,他顯得溫煦。“我明白你的意思!

  “那你還……”

  “你可以不用愛我!彼麅A身向她,愛憐地捧起她蒼白的臉蛋!澳阒灰獝蹖殞毦秃昧耍屛襾韾勰,這樣你就不會痛了,只要不愛我,你就不會傷心了,對不對?”

  “你不用愛我,讓我來愛你。”他繼續(xù)努力說服她。“我會學(xué)著好好來愛,我知道在這方面,我不是個聰明的學(xué)生,但這一次,我會用心學(xué)的,不會讓你失望。”

  她微顰眉,眼底融著憂傷,似是覺得他太傻,太異想天開。

  “你忘了我警告過你嗎?愛情是——”

  “教人傷心的東西。”他說,忽地淡淡地微笑了,藏著幾分惆悵的笑。“我知道!

  而他已經(jīng)在傷心了,因為他竟然只能祈求自己愛的人,不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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